南城郊外，人烟罕至，荒草丛生，足有半人高的野草将唯一那条小道遮了个严严实实，打眼一看，根本就难觅入口的踪影。
又是一年清明节，细雨如丝，气候清冷，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天气。
四下静谧，唯有布鞋摩擦着草甸的“沙沙”声响由远而近，一袭青灰色素衣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把黑色大伞，提着一个木质食盒穿梭在野草间，他沿着小道走到尽头处停下了脚步，抬眼瞧了眼那已经破损不堪的木桩，看着上面“乱葬岗”几个已经快被风化的几个大字，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看了一会儿，他提步掠过木桩，往里面走去了。
乱葬岗内埋葬的人要么是城里无人认领的尸体，要么是犯了重罪被处以死刑的重罪之人，要么就是没钱下葬，拉来这里随便刨个坑埋了的穷苦人家……反正埋在这里的人没几个是光明正大的，所以这里也经常被传出是孤魂野鬼最多的地方，导致常人避之不及。
男人走到一个矮坟前停下，垂眸看了一眼后，什么也没说就蹲下身放下食盒，收起伞后后拿出一把镰刀开始清理周围的杂草和枯叶。
细雨混着青草的气味弥散开去，静谧中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外，便只有那人割草的声响了，但这对坐在坟头上的那个男人来说，却是久违了的一种安慰。
“又是你啊……”坐在坟头上的男人叹了口气，嘴角轻轻上扬，明明是笑着，却莫名带着一丝苦涩的意味。
每年清明之际，此刻弯腰捡着杂草的男子都会来给自己上坟，而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所以他对男人的样貌已经非常熟悉。
从外貌来看，男子瞧着年纪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身形颀长，容貌昳丽，穿着不凡，俨然就非一般普通人家出身，偏偏这样的人，每年清明都来这个乱葬岗给自己上坟，这让坟头上那人百思不得其解。
男子很快清理完了杂草，然后将食盒打开，点上了香蜡，燃上了纸钱，青烟寥寥升空，坟头上的人翘着腿坐在他对面，看着跪在无字碑前面无比虔诚的男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根草杆，疑惑地嘀咕了起来：“我说你啊……每年都来……来了又不说话，你不会是哑巴吧？还有啊……你认识我吗？我叫什么名字啊？你告诉我好不好？”
蹲在坟前的男子心无旁骛地摆放着祭奠用的食物和香蜡纸钱，食盒里面装着的食物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出锅就被小心翼翼带过来的，足以见得此人前来祭奠的诚意，但对于坟头男子的问话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坟头男子咂了咂嘴，有些懊恼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对方听不见，但没关系，他就是想说话。
作为一只孤魂野鬼，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更加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自他成为鬼之后，他的记忆力只有这座没有碑文的坟，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守在这里等了好些年，希望有一天会有人来告诉自己姓甚名谁，这样的话，他便可以回应冥使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那么他就可以入轮回投胎转世了。
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方便让自己在一众孤魂野鬼中表明自己身份，并且为了符合他自己的处境，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是——阿野。
以前这里还有几个可以跟他一起聊天的“鬼友”，但后来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投胎转世去了，后来这里也没有新人进来，久而久之就变成只有他一个鬼在这里了。
好在每年都能见到这个来上坟的年轻男子，就算对方看不见他，甚至也不会开口跟自己说一句话，但不知为何，只要想着每年清明都能见他一面，就觉得这漫长的等待并不算难熬。
“真无聊……”坟头上的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会真是个哑巴吧……”
“今年……”突然，出人意料的，这些年来上坟时都未曾开口讲过话的男子突然开打破了周遭的静谧，只是他的神色并不算好，隐隐有些落寞，语气也略显沉重。
然后，阿野听见他说：“这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以后……”他说着停顿了一下，阿野登时愣住了。
——什么？为何？为何不来看我了？
阿野万般迷惑，张着嘴想要问个所以然出来，但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无法看到自己的身影，所以张口哑然：“……”就那样呆愣着看了男子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突然抬眸，坐在坟头的阿野察觉到那道视线，微微抬眸不小心与之对视了，一瞬间，他看见男子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然后他听见对方用一种在他听来十分陌生却又复杂的语气道：“如有来世……你我别再相遇了……”
莫名的话语通过他低沉的声音混进了雨声中，清明雨好像突然变大了，雨水打在坟前的石头上面，迸溅起四散的雨花，风雨裹挟着杂草翻飞而起，在雨幕之下，阿野突然有种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复杂情愫生出。
男子说完，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阿野的目光顺着他往上，仍旧沉浸在难以自持的震惊和不解中，直到看到男子转身才豁然清醒过来。
“别——”下意识的声音从喉咙中发了出来，“别走——不要丢下我——”
阿野慌忙地从坟头上跳了下来，茫然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起身欲走的人，可是却在触碰之际像是化作透明介质一样被对方的身体穿过。
他什么也抓不住，因为他只是一只忘记自己名字和生前所有经历的游鬼，他既无法回应冥使的召唤被带离世间去往冥界投胎转世，也无法知晓自己的来历去看看曾经的亲人好友，他也曾想过世间是否有人记得自己，如同每年清明都来到自己坟前祭奠自己的男子一般。
那男子孤寂的背影越走越远，到最后，阿野只能傻傻立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下，雨水沿着鼻子进入口中，他觉得那雨水……
——是咸的。
写一个短篇玩儿吧
一个失忆鬼的拾忆之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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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孤魂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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