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长公子娶妻，但娶的却并非是哪家名门贵女，或是世家公子，而是入过贱籍，曾在齐家三公子身边随侍近十年的……男仆。
然而，这样一桩惊天丑闻，却不知为何并未引起太热烈讨论，并且……知道些许内情的人，不知为何，面对他人追问一直表现得十分忌讳，什么也不肯说。
但不管如何，一桩并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婚礼当天，整个上京都笼罩在一片红色的浪潮之中。
三条主干道均铺满了红布，两边商铺挂满了红绸，窗户贴上囍字，乐队吹吹打打在前，其后是八抬大轿，抬着红妆的下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元宝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他人像摆弄玩具娃娃一样随意摆弄他。为他穿上女款的嫁衣，浓妆艳抹，能将腰压弯的沉重头饰跟插花似的一个劲往头上插。
元宝对此无感，周围的下人却貌似很满意，一个劲夸他好看。
只可惜，他是男人，打扮成女人被夸好看，并不能让他觉得有多高兴。
有时他也觉得挺神奇的。
一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娶男妻男妾很流行，但是，无论是婚礼流程，“新娘”的装扮，还是其他，都跟正常的娶妻纳妾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既然没什么差别，那为什么不直接娶女人呢？
反正元宝是搞不懂。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盖在了元宝的头上，又是一项沉重的负担，元宝下意识想要弯腰减负，但很快就被一直跟在身边的女使扶了起来。
“少夫人，挺胸收腹，注意仪态，不然，要被笑话的。”
笑话就笑话呗，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样想，元宝还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体。
至少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他还是多少考虑了一下齐言的名声。
不多时，接亲的队伍就来了，周围人多又吵，元宝基本没听清什么，全程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人扶着一路走到轿门前，不需提醒，元宝迈步走进轿中坐下。
轿子摇摇晃晃往前，元宝却仍然觉得不太真实。
他居然……嫁人了？
是的没错，就是像女人一样被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这话早几年若有人跟他说，他可能会直接上手揍人。
如今却能坦然接受。
不得不说，他成长了！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轿子停在府门前，元宝被扶着下轿，跟随指引一路往前，就连齐言害怕的行礼途中贺鳞会突然出现带走他，也并没有发生。
礼成后，元宝被送入婚房，齐言在厅堂招揽宾客。
同是男人，却从嫁人那天起，就要被剥夺身为男子该具有的权利，像女人一样待在后院，轻易不得抛头露面，还要守三从四德那套规矩。
所以，这跟直接娶一个女人有什么区别？
元宝再次忍不住想吐槽。
可惜，他人微言轻，既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甚至……独善其身他都做不到。
元宝低头看着袖口绣的复杂纹样，一时心里感慨万千，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声长叹。
哎！
一辈子很短的，很快就过去了。
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这样想了。
夜色渐深，外面也逐渐安静下来，元宝坐在床上，穿着一袭嫁衣，头顶红盖头，等着不知何时才会来的……夫君。
然而，他却不知，两刻钟前，齐言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前来敬酒的人虽多，齐言却知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若是喝醉了，将来想起他会后悔终生的。因此推拒了不少，又言明不想让夫人久等，虽少不了被调侃惧内，没有男子气概，到底还是早早脱了身。
来到婚房门前，齐言却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了胆怯，怕一切只是梦，怕进去后他刚刚迎娶的新婚妻子并不在房内，他更怕会看到元宝视他如陌生人，甚至不如的冰冷视线。
一直踌躇不前，手几次前伸想要推门又默默放下。
不知过了多时，齐言终是一定神，一咬牙，伸手推开了门。
目光一寸寸打量精心布置的婚房，跟他梦中所想分毫不差。视线往右，他看到了穿着嫁衣，顶着红盖头，规规矩矩坐在床上等待他的……新婚妻子。
不过……元宝是这样安静规矩的人吗？
回想往昔，齐言当然不可能做出肯定的判断。
但如果不是，答案就很明显了。
脸色微冷，齐言果断上前，毫不犹豫一把扯开了红盖头。
正躲在盖头里双手捧着一块米饼吃得正欢的元宝就这样暴露在光线之下，元宝抬头，看到是齐言时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果断将还拿着未吃完的米饼的手往身后藏。
“我以为……你还要再晚一点才会回来。”元宝如此说道。
齐言脸色一阵交替好不精彩，下一刻，他果断且迅速地将手里的红盖头又盖在了元宝的头上。
元宝：“？”
接着轻拍两下手，门再次被打开，负责侍候的下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用具，其中之一便是用来挑盖头用的撑杆。
齐言以一副没事人的姿态拿起，用撑杆轻轻挑起一角，接着再缓缓揭开。
元宝仍然一脸懵，不太理解这是什么展开。
但齐言却无视了元宝的反应，开始认真欣赏盛装打扮后的元宝。
虽然比起素颜时看着要精致许多，但齐言却更喜欢他本来的模样。
有女使端来合卺酒，齐言端起一杯递给元宝，自己又端起另一杯，目光灼灼的望着元宝，眼中的深情都快化为水从眼眶溢出来了。
“元宝……娘子，你终于是我的了。”
说这话时颇有跨越千山万水，终于心想事成的艰辛。
元宝却表现得很平淡，公事公办的伸手与齐言的手交叉，齐饮了这杯交杯酒。
又有女使捧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深褐色的丹药。元宝认识，正是能令男子怀孕生子的生子丹。
元宝伸手想要拿出来一口吞了，毕竟，最开始的交易内容里便有这一项。可惜手伸到一半，另一只手却突然将盖子一把按下，关上了盒子。
元宝微微转头看向出手之人。
“你既然害怕，不生也没有关系。”
齐言从齐玉那里听来了元宝恐惧怀孕的缘由。
男生子需要刨腹硬取，并且死亡率很高。虽然他有办法将死亡率降到最低点，但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
他又……怎么舍得呢。
齐言屏退下人，亲自动手，为元宝宽衣梳洗，没一会儿，仅穿着宽松红袍，头发披散，还有些许未干的元宝就被再次抱到床上坐好。
蹲在床边，隔着衣服在腹部落下一吻，齐言抱着元宝的腰，仰头望向他。
“在我心里，你永远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
元宝低头与他对视，以他的智商自然是看不清那双眼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元宝，叫我一声夫君好吗，我想听。”
“夫君。”元宝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齐言听了却并没有露出几分满足，而是若有所思问。
“你这样叫过贺鳞吗？”
元宝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齐言听罢总算满意一笑，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没有并不是不想，不过是没必要罢了。
元宝喜欢他，不惜假死脱身也要千里迢迢去找他，所以叫他夫君还是不叫又有什么关系。
有底气的人自然什么都不惧，只有没底气的人才会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寻求那点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罢了，齐言轻微摇头，不再多想。
今夜这样重要的日子，他并不想被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影响了心情。
“元宝……”齐言起身坐到元宝旁边，手贴在脸上，微一用力，令元宝侧过脸后，凑近轻吻他早已肖想许久的柔软唇瓣。
“夜深了，我们休息吧。”
“可是……”元宝眨了眨眼，露出有些难受的表情。
“我好饿。”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什么机会吃东西，刚刚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吃点，结果一个米饼都还没吃完，齐言就进来了。
现在他的胃已经疯狂唱起了反调，元宝并不觉得仅凭意志就能够让他撑到明天一早。
齐言闻言露出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的神情。
“抱歉，是我疏忽了。”他应该想到的。
“想吃什么？”齐言问。
元宝略作思索后，毫不犹豫答道：“什么都可以，只是……”
“只是？”
“能不能不喝药？”一提起这茬，元宝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
齐言哑然失笑地揉了揉元宝的头，温柔道：“好，不喝药。”
不多时，刚做好的夜宵就被端上了桌。
元宝看着一个比一个精致，一个比一个看着诱人的精致小点心，十分没出息的吞咽了好几口口水。
“吃吧，慢点吃，别吃的太急。”
元宝疯狂点头后，立马开始了狂野进食模式。
齐言无奈看着，却也没出手阻止，反而心里越加心疼。并暗暗发誓绝不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元宝心里却想着，他只饿一天就已经如此难受了，可南方那些百姓……想到此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连带着进食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怎么了？”齐言敏锐察觉，并开口问。
元宝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饥饿这样难熬。”
齐言侧目看了一眼被堆的满满当当的桌子，道：“人与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自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而有的人，光吃饱都是一种奢望。
“那我呢？我生来就该像如今这样被当成女人一样嫁给另一个男人吗？”
“元宝，你……不想嫁给我吗？”
元宝微低着头，看着袖口，好一会儿才默默说道：“我不是女人。”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但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元宝身上的齐言却清楚的听到了。
“我从来也没把你视作女人啊。”
“那以后呢，我难道不用守那些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规矩，下半生不用被困在后院，轻易不得外出，做一个温婉贤淑，端庄大气，能够给你和齐家撑脸面的……少夫人吗？”
手指紧握，元宝在很努力维持冷静，可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不希望他的后半生过上那样的生活，可是这个时代，这个时代的人却在一步步将他拉向他们的阵营。
齐言将人抱在怀里，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在他的印象里元宝历来就是不守规矩的典范，对此他甚至都习惯了。
“不会在意是因为在这之前我还是我自己，可是今天过后，我就会成为你的附属品。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得顾虑你的名声和前途。”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但他不可能不在乎别人的未来。
“你永远也不是我的附属品！”齐言毫不犹豫，坚定说道。
“你只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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