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薰衣草旅馆。
那颗怎么也种不出花的种子，在灰莉的照料下，终于迸发出萌芽。
奥斯汀在温莎岛逗留，一是为了让这朵花萌芽，二是还有未完成的事。
他还需要参与苏珊娜小姐的葬礼，然后解除这份婚约。
圣埃德蒙大教堂中，尊敬的贵族苏珊娜.希克小姐的葬礼如期举行。
蜡烛点亮了三百支，墙上高悬黑色锦缎。狭窄的高窗衬着黑色绉纱，轻掩透过彩色玻璃的圣光。
希克夫妇端坐在第一排，夫人带着一顶纯黑礼帽，用手帕优雅的拭去眼泪。
黑色天鹅绒衬垫上，希克小姐安静的像睡着了。她的面容苍白美丽，身躯病态瘦弱。
神父手捧圣经，为希克小姐祈祷，牧师上前为其熏香。哀悼钟声响起，与神父的诵读声一起回荡在教堂。
礼堂中无数岛民或祷告者头戴纯白花环，低头默哀。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为亲爱的希克小姐送行。
这一众的送行者中，还有她的未婚夫奥斯汀少爷。
哦，此刻已经不是了。
苏珊娜的离去令所有人悲伤又惋惜，人们会永远记得她。
奥斯汀将一束灰莉放在她棺木前，谨以此花代表遗憾。
他转身离去，是时候带着灰莉离开温莎岛了。
......
温莎港口。
柯罗诺斯破晓号靠岸了。
冒失的女佣提着奥斯汀的行李向他招手,"奥斯汀少爷，灰莉小姐，从这边上船！"
奥斯汀挽着灰莉的手，二人登上游轮。
船尾的观景台上，灰莉不舍的望着温莎岛，“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更美好吗？”
“当然，那些我和你说的有趣的故事，你都会亲自经历。”奥斯汀从身后抱住她。
随着游轮缓缓驶离港口，船长在驾驶舱内手持舵轮，目光略带忧虑的望向前方，前方有一片迷雾。
不是什么大事，破开迷雾就会有浩瀚的海洋，未知的世界。
“少爷，小姐，回到船舱里吧，起风了，会着凉的！”女佣请他们回去。
奥斯汀带着灰莉来到船舱。
船舱的窗台上摆着那盆刚萌发的灰莉花，窗外是晨曦洒在海面上的美景。
金光灿灿的，远处还有几只海鸥，可以看到海浪正拍打着船身，游轮徐徐前进，驶进那篇浓雾。
他们就要离开温莎岛了，正如来时一般。
奥斯汀架起相机记录，但拍一张照片需要足足一分钟，他只能先将相机架在窗边开启。
瞬间，四周场景仿佛都被黑暗笼罩了。奥斯汀感到一股莫名困意。
“亲爱的，我有些困。”灰莉也迷糊的看着他。
女佣突然说道：“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她的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
奥斯汀困惑的回道：“你说什么？”
女佣将那块怀表放在桌上，“你们谁也无法离开这里。”
奥斯汀心底弥漫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灰莉已经睡去。
窗外快要看不清任何景色了，只有浓的化不开的雾。
女佣的脸上呈现出略带疯狂的笑容，“冥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的地方，亲爱的奥斯汀少爷。”
“你是谁？”
他快要被席卷而来的睡意吞没了，但还是跑到船舱窗户向外望去。
透过迷雾，他勉强辨认温莎岛，整座岛的轮廓随着游轮行驶在他眼中逐渐变小。
然而平静的海面之下，并没有岛的倒影。
为什么没有倒影？
“冥界……为什么我会死？”奥斯汀不敢相信。
失去羽毛的灰莉早就死了。你用羽毛拯救了苏珊娜，而这种羽毛其实是需要付出代价。”
奥斯汀脑海中闪现出那个老女巫的话。
——“赐福与诅咒同在。”
她看着奥斯汀震惊的双眼，“拯救一个灵魂，就要付出另一个灵魂。现实中的苏珊娜已经康复，所以你替她付出了灵魂。你看不见温莎岛的倒影，因为，你就在倒影之中。”
这里，是冥界。
——“其实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温莎岛的海域中有海妖，那些海妖是冥界的引路人，她们无处不在，但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她们。”
“不可能，怀表的时间明明已经走向了下一刻。”奥斯汀拿起怀表，上面显示7点32分。
“你天真的以为轮回结束了吗？”女佣笑的阴恻恻，“欢迎回到原点，奥斯汀先生。”
“马上，你们就会忘记所有。”
傍晚的7点33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轮回的节点从来都不是傍晚7点33分，而是早晨7点33分。
怀表的表面只有12个小时，无法区分傍晚和早晨。
所以看起来晨间的7点33分与晚间7点33分无异。
他一直都没有脱离循环。
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海妖不会放过将羽毛给予人类的同族。
也不会放过妄图用神力颠倒人间秩序的人类。
无数次的循环之后，灰莉终于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爱的萌芽。
萌芽迸发之后，已经在他心房紧紧生根。
如同那盆灰莉花苗，给予他们一个虚幻又短暂的希望。
而他永远也无法带着灰莉离开温莎岛，迷雾过后他的记忆将被再次清除。
他们的灵魂将被禁锢在冥界里，一遍遍的经历虚幻与真实，永远无法逃离。
柯罗诺斯破晓号往前驶去，直至全部没入迷雾里。
那座相机终于启动成功了，发出短暂的一声“咔嚓”。
在浓雾被破开前的那一刻，他身旁熟睡的灰莉已经消失。
所有演员都已归位，又是好戏开场。
前方是温莎岛，码头上已整齐备好仪仗奏乐队。
女佣走上前来道：“尊敬的奥斯汀先生，柯罗诺斯破晓号已经靠岸，您的马车已在码头备好，请跟随我下船。”
......
奥斯汀正坐在薰衣草旅馆的房间内，名叫灰莉的少女已经插完花离去了。
女佣弄丢了怀表，导致他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他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只好让她去重新购买一块怀表。
敞开的行李箱中有张照片散落出来，那是他在游轮即将靠岸时拍的温莎岛远景。
这张照片已经成功显影了，看起来还不错，他打算顺手看看胶片。
他摆弄着那台相机，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奇怪的胶片。
那也是一张温莎岛远景，海面之下却没有倒影。
奥斯汀凝视着这张诡异的胶片。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又再次重组。
片刻后，奥斯汀将这张胶片取出，放入木质书桌的抽屉里。
他带上一顶爵士帽，准备出门去贝纳德修道院看望他的未婚妻苏珊娜小姐。
这张阴差阳错的相片，竟成了破局的关键。
日子一天天过去，顺着那张诡异的照片，他调查了不少事情。
现在，奥斯汀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
这天，他照常去花铺买花送给苏珊娜小姐，然后在碎花布木桌前坐下。
“奥斯汀先生，今天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灰莉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当然有。”他将花束放在一旁看着灰莉。
今天，他决定和她说一些事。
一些，他们的故事。
“今天要讲的是，耳熟能详的，小绵羊与黑天鹅的故事。”
“为什么是耳熟能详，我从未听过这个故事。”灰莉坐在他身旁，支起下巴等着他讲下去，“听起来就有趣极了。”
“从前，有一只小绵羊在森林里闲逛，发现了一个葡萄园。园内的葡萄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但这些葡萄被高墙环绕，小绵羊却决意想进入这座葡萄园品尝那些葡萄。”
灰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听得津津有味。
“小绵羊最终进入葡萄园了吗？”灰莉迫不及待的问道。
奥斯汀摸了摸灰莉的脑袋，笑道：“不，我今天要讲的其实不止这些。”
“什么？”灰莉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他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啊，小绵羊，是一只海妖。”
听到这两个字，灰莉彻底愣住了，脑中轰然炸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奥斯汀接着说：“那座葡萄园，其实是这只海妖向往的东西，比如岛上的世界，比如人类的爱情。”
灰莉的笑彻底消失了，她甚至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写着些许担忧与惊慌，双手有些不安的轻颤。
“海妖向往人类的爱情，但又怕不被人类所接受，所以只能变成人的模样混在人群之中。”
灰莉听不下去了，突然起身，退后几步。紧接着又低头为自己失礼的行为连连道歉，“对不起，奥斯汀先生，我......我好像还有一些花没送，这个故事我们下一次再讲可以吗？”
“灰莉。”奥斯汀看着她，“你相信我吗？”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着神奇的魔力。
她安静下来了，呆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奥斯汀，轻轻说出两个字。
“相信。”
“你害怕我不接受你，对吗？”奥斯汀的语气很柔和，抚慰着灰莉。
她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渐渐安定了一些。
奥斯汀拉着灰莉的手再次回到木桌前坐下，“你不用害怕，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虽然很难以置信，但都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曾经经历过的？”灰莉的眼睛有些迷茫。
“是的。”奥斯汀耐心的解释道:“故事很长，我要从一个满天飘雪的夜晚说起。”
“它们都是被你遗失的记忆。现在，我带你想起来，好吗？”
“好。”
......
一个月后。
那个熟悉的暴风雪夜终于再次到来。
雪花飘落在杂草纵生的温莎公墓内，奥斯汀依旧撑着一把黑伞参加葬礼。
简制木棺被缓缓下葬入土，神父手持圣经念着祷告祝词。
天色渐暗，时间快到了，那个人也该出现了。
神父与奥斯汀无声的对视后，遣散了其余的抬棺人，再次准备离开墓园。
终于，守墓人再次悄无声息的再次出现在了奥斯汀身后。
又是那道幽灵般的声音，“先生，我来归还您遗失的怀表。”
奥斯汀转身，伸手去取那块怀表，触碰到它的同时，他快速将一把暗红色的匕首刺进了守墓人胸膛。
守墓人呆住了，一切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那把匕首不是插在......”守墓人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座木棺。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灰莉小姐死了。”神父并没有离开，他从一块墓碑后走出，“那里面只是她的躯壳，灰莉小姐的灵魂还活的好好的。”
“原来，她藏在这把匕首里。”守墓人咳出一口血，看来他伤的不轻，真爱之刃的魔力非常强大。
“谁都没有说过真爱之刃一定要杀死爱人才能形成，书上说的只是需要爱人的血。”神父回答道。
——那本书上记录着：这把匕首沾染了真爱之血后，就会吸收掉海妖的灵魂，转化为魔力更强的真爱之刃。
所以灰莉现在，正以灵魂的状态寄宿在匕首中，而这把匕首也化作了真爱之刃。
“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守墓人受了严重的伤，虽不致死，但就在他身后，冥界短暂的出现了一个通往人界的巨大裂缝。
看来，奥斯汀成功了。
“那要感谢那台相机，多亏它的启动时间需要一分钟。”他把匕首抽出来，细细擦拭后，放入自己的怀中，“那张照片就在薰衣草旅馆的抽屉里，你想知道是什么，就自己去看吧。”
“难道你要孤身离开这里？”守墓人冷哼，“你的身体在现实中只是昏睡过去了，但是海妖没有肉身，回到人界，她就会永远消散。”
守墓人冷笑着，“她是海妖，永远无法离开冥界。”
“谁说无法离开。”奥斯汀拿出那把匕首，现在变成了暗红色，上面有些精致的细纹，已经成为了真爱之刃。
“可以寄宿在真爱之刃里离开。”
奥斯汀将匕首握在手中，那道时空裂缝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把匕首，将成为她在人界的躯壳。”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周围被无尽的时空漩涡包裹，所有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尽头出现一束无比刺眼的光。
那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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