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父徐母住城东新区,不论交通还是周边配套都更宜居,是小儿子出事两年后搬过去的。
三居室周正敞亮,徐时行在书房搜罗了一圈,毫无收获,听到钱慧叫他洗手吃饭,应了声:“来了。”
六人位餐桌坐一家三口略显冷清,倒是桌面菜式摆得热闹,四菜一汤两碟冷盘,都是徐时行爱吃的。
徐伟彦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衬衫袖口,边摆起架子立家规:“难得回次家,一回来就钻进书房捣鼓,吃个饭还让人三催四请。”
钱慧打岔,夹了只斑节虾放进他餐碟中,用眼神示意他少说两句。
徐伟彦话锋一转,很直男地说:“我不吃虾。”
钱慧嫌弃地看老公一眼,“是让你给儿子剥。”说着手一伸,十指微撑,亮出刚做的法式美甲,“不方便。”
徐伟彦从儿子出生起,就对钱慧大包大揽偏溺爱的育儿方式颇有微词。但也仅限于微词并不敢当面直言,就比如现在,嘴上小声嘀咕着:“他自己不会剥吗,多大人了。”手上动作却很利索,几下扒拉掉虾壳,搁回碗里推到老婆手边,“好看是好看,性价比是不是一般?有点太费事了,昨天一天不见人,我还以为你回爸妈那了。”
“还去做了脸,保养了头发,逛街买了点东西。”钱慧接力,继续推到儿子跟前,关于一碟虾仁的运输形成完美闭环。她心情好,看儿子更是哪哪都顺眼,“感觉气色比上次见时好多了,胖了?”
睡眠好了气色自然好,徐时行默默吃虾,听到徐伟彦咳嗽一声,意有所指地说:“工作也要上心,不能顾此失彼耽误了。”
“行了啊,有完没完,儿子难得回来。”钱慧狠狠瞪老公一眼,“以后更不爱回了我找谁说理去。”
这个更字就很灵性,深层意思是以后逢年过节至少得分一半时间去丈母娘家,你再爱说教得罪了儿媳妇,俩人更不愿意回来,我可怎么办啊。
直男如徐伟彦当然不懂老婆的未雨绸缪,但好在会看脸色,主动把剩下的虾壳都剥了。一顿饭后半程倒也其乐融融,主要还是得益于钱慧心情好,徐时行充当好吉祥物埋头吃就是了。
饭后钱慧指挥徐伟彦收拾碗碟进洗碗机。徐时行终于逮到机会,悄悄溜进父母卧室。
他先查看了床头柜抽屉和梳妆台抽屉,不出所料没有任何与弟弟相关的东西。这个家换掉了所有旧家具,甚至连装修都特意采用明亮色彩。
徐时行坐在梳妆凳上思索,如果没记错,诸如户口本、护照、房产证这类重要证件,会在主卧衣柜的保险箱里。他起身走向衣柜,凭直觉拿掉掩人耳目的鞋盒,果然露出保险箱原貌。
家里各种密码来来回回就那几组数字,可他连输了两次都不对。徐时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努力寻找灵感,最终锁定父母结婚纪念日。按完六位数字的下一秒,保险柜触发蜂鸣警报,惊动厨房二老,闻声而来。
徐伟彦身高腿长,先一步赶到,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解掉系在腰间的围裙,抛给随后赶来的钱慧,厉声质问儿子:“你想干什么?偷偷摸摸开保险箱想找什么!”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持续了十数秒后停下,空气中涌动着火药味,一触即发。
“说什么呢你,儿子开自己家保险箱怎么能叫偷偷摸摸。”钱慧连忙打圆场,“仔仔是不是找证件?”同时拼命朝儿子递眼神,示意他赶紧服个软。
徐时行蹲得脚有点麻了,缓慢站起身要往外走,被徐伟彦喝住,“站住,越大越没规矩,把家当什么?早上得知你要回来吃饭,你妈妈忙了一天,可你呢?一回家就翻箱倒柜。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徐时行走到钱慧身边,低声说了句:“妈,对不起,我先回去了,下次有空我再回来。”
徐伟彦一把拽住儿子手臂,冷喝道:“说,你想找什么?”
徐时行被拽得烦躁,强忍着怒气反问:“说了你就肯拿出来吗?这么多年只知道藏着捂着,我工作都五年了,不像读大学时那么好糊弄。”
两父子焦灼着,谁也不甘示弱。
“不让你追究下去是为了你好。”徐伟彦气得太阳穴直跳,咬紧后牙槽说,“还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就你一个人会伤心会难过是吗?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失去了弟弟吗!难道大家都别活了吗!还要全家看你脸色小心翼翼到什么时候?”
徐伟彦紧紧揪着儿子外套的袖臂,最终松开,“你内疚,你走不出来,你睡不着,你大把大把吃药,真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好意思说这么多年,为了照顾你的情绪,怕刺激到你,家里一张弟弟的照片也不敢放。我跟你妈妈甚至都不敢忌日当天去看弟弟,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伟彦,够了,别说了。”钱慧抹掉眼泪。
徐伟彦转身,把老婆往门外推,“我跟儿子单独聊聊,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他反手锁了门,暴躁越过儿子走到保险柜前,蹲下身输入密码。
柜门嘀声弹开,徐伟彦手掌一揽,扫出里面所有的东西,一包首饰金器,几张绛红证件,一大叠旧照片,所有东西散落一地。
他怒视着儿子说:“睁大眼睛看,有没有你想找的东西,现在可以死心了?所有资料在肇事司机宣判入狱的当天就烧了,这个家再经不起任何折损。”
所有辩解和争论,都在血淋淋的现实前显得苍白无力。
喉结轻颤几下,最终徐时行错开视线,什么话都没说。裤子口袋里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是秦朗打来的,不动声色按掉锁屏。
徐伟彦心口堵得难受,来回踱步,缓了缓语气:“你看似乖顺,其实叛逆入骨,听不进去一个字的劝。所以才会藏着捂着,不想让你无休止纠缠下去。就像当初执意要去私立医院一样,如果听我们的,选择三甲,早就……”
手机再度震动发出嗡嗡声,徐时行继续挂断,点开微信给秦朗发信息,想告诉他不方便通话。
因为被无视,因为儿子脸上一如既往的倔强表情,因为他这时拿着手机实在有挑衅之嫌,又或者三者皆是。徐伟彦彻底被激怒,一把夺走儿子手中的手机,重重摔在地板上。
手机砸向地板,滚了两圈,撞进墙角,屏幕碎成一张细密蛛网。
徐时行愣了下,继而冷哼一声自嘲般说:“选择三甲早就如何?早就晋升,成为你跟老同事老同学饭局上的谈资是吗?没能让您如愿,成为如今这副样子我很抱歉。”
啪——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徐伟彦指着儿子浑身发抖:“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原本以为你交了女朋友,终于能走上正轨,我们也好松一口气,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口无遮拦,什么浑话都往外说!”
徐时行被打懵了,气血翻涌间失去理智,大吼:“工作晋升、交女朋友、结婚生孩子,是你眼中所谓的正轨,不是我的!”说完捡起能接收信号却屏幕失灵的手机,开门走出卧室,砰地甩上门。
钱慧追上儿子,勉强抱住他,带着哭腔劝:“先冷静一下再走,你这样离开让妈妈怎么放心。”
徐时行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任由妈妈将自己拉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掌心被塞进一杯热可可,钱慧挨着他坐下来,徐时行正要说点什么好让她放心,被抢白:“现在什么都别想,不要让情绪左右你的判断。至少过了今晚,你和爸爸都冷静下来再思考。有些话既然说出口了,只能多想想说出来后有利的一面。”
“小楠很乖很好,怎么会忘得掉呢,我们每个人都爱他。他也一定很爱我们,才甘愿带着残缺不全的心脏与我们成为一家人。”钱慧趁着冲热可可时整理过情绪,可眼泪还是无声地滑落,“把这一世的缘分了了,他就回去了,重新成为健康的新生命,再也不被病痛所累,随心肆意地生活。我们都必须承认他已经离开无法回来的事实,这和爱他并不冲突。”
母子二人互相倚靠着,安静坐了许久,情绪全然回落,钱慧帮儿子叫了车,送他到电梯口才放心。
徐时行出了门厅,一眼看到有辆特斯拉打着双闪停在路边,又看了眼车牌才确定是自己的车。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座,第一件事就是拿掉秦朗指尖夹着的烟,按灭在中控台未使用过的烟灰缸里。
秦朗下意识问:“怎么了?”
徐时行靠着座椅,目视前方却没实质焦点,语气不善道:“我的车,我的房子都禁烟。”
“问你,不是问烟。”秦朗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发动车打转方向盘,不再追问。
徐时行偏过脸,看着右侧后视镜,万家灯火在镜中缩小成点点光斑。
情绪发泄完,理智回归,他轻声道歉:“对不起,不该朝你发火。”
秦朗快速看了副座驾方向一眼,徐时行四分之一侧脸被窗外路灯勾勒出清冷落寂的光影,关切之余只剩心疼,“没关系,如果可以让你消气,我乐意。”
徐时行没接话,伸手拧开了车载音响。半小时车程到达公寓,汽车驶入地下闸口,倒车入库,两人一起下车,并肩步入电梯口。
跨进电梯的瞬间,徐时行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爸妈家的地址?”
秦朗关心则乱,电话挂断两次后无法接通,他抓起车钥匙一路疾驰赶来,完全忽略了自己不应该知道地址的事实。现在被这么一问,如梦初醒,整个人条件反射般绷紧,脑子里杂乱无序,“我……”。
电梯门徐徐合拢,在关上前被徐时行用手臂挡住,“愣着干什么?”
秦朗这才回神踏进轿厢,伴随着心跳鼓噪声他听到徐时行说:“车载导航里有存地址。”
秦朗一下卸了力,终于敢喘气:“对,导航。”
小区一共12个单元,导航地址没有具体楼栋数字,他却刚好停在正确的门厅外。
徐时行眼神复杂地望着秦朗,难怪沈砚初常说越契合的人越可能是陷阱,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造地设。
片刻失神后,他错开眼,“秦朗……”
秦朗屏息,谨小慎微地注视着他。
徐时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看他依然说不出那句好聚好散。
是情绪激烈起伏后的空虚匮乏,是一念之间的任性,是电梯上升的微失重感,是秦朗隐含慌乱的眼睛。
他垂眸空吞了下,哑声道:“阳台可以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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