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芫读过与没读过的书总是很好分辨,没读过的便是原样,读过或正在读的,总是花里胡哨。
尤其封皮,包了层素面提花缎的书衣还不够,还饰以风干的真花花瓣,绘成种种绚丽繁复的图案。
李晁看了眼旁边,觉着幸亏这是兵书,旁边的游记,饰样多得简直让人想拿都无处下手。
不知第多少次在心里暗自皱眉。
将好好的书整成这样,真的能静下心来读吗?
伸手拿下书,随手翻了翻,侧身:“萧芫,只有一本,你还只读了三分之一都不到。”
以这个速度,十多本,她三个月怎么可能读得完。
李晁这个语气,简直让萧芫打心底儿里发怵。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觉得比面对真正的夫子还要难受。
起码夫子宽和,哪怕她何处做得不好,也是提醒为主,哪会像他一样,开口就是不认同、警告与问责。
萧芫闭了闭眼睛,心情直线跌入谷底。
心里反复咀嚼着忍耐与应付两个词。
都重生了一回了,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不痛快了就顶着和他吵吧。
吵浪费时间不说,最后还没什么好果子吃。
萧芫提提唇角,发现实在是做不出什么表情,便头也未回,从鼻腔里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真考教起来,李晁现身演绎了,什么叫做铁面无情。
等他翻完了她看过的所有内容,萧芫也收获了一堆各式各样的惩罚,多是抄书,背书,还有看引申出的其它书。
多到萧芫根本提不起完成的**。
这怎么完成呢,她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又不会分身。
便是从早到晚一刻不歇,也好似蚂蚁搬山,累死累活也只能搬一堆小土坷垃。
偏偏李晁对于教她这件事执着得可怕。
他不止考教,还会敏锐察觉到她所有掌握得不牢固的地方,掰开了揉碎了与她讲,信手拈来几个历史上真实的战役当作例子。
待终于结束,暮鼓都敲过不知几个一炷香了。
她还只晌午草草用了个午膳,早就前胸贴后背,饿到腹中已经觉不出饿了。
等这尊大神彻底出了颐华殿,漆陶和丹屏从书房两边门框探出头,一看惊了一跳,忙进来。
齐齐转到书案另一头,蹲身看蔫答答趴在书案上的自家娘子。
漆陶小心翼翼拿开离娘子面庞只有两指之距的描金夔凤纹狼毫笔,柔声:“娘子饿了吧,咱们用膳可好?”
萧芫呜咽一声,将头埋进臂弯里,闷声:“我要去寻姑母。”
嗓音委屈得像是要哭了。
“好好好,那咱现在走,去慈宁宫用膳。”
丹屏稀奇地看着漆陶哄孩子似的哄娘子,耐心引着娘子出去更衣,并令小宫女收拾书案。
一踏出颐华殿往慈宁宫的方向去,萧芫瞬间恢复了活力,一边恨恨咬牙,“前朝政事怎么没将他圈在政事堂和御书房里。”
一边健步如飞,“我要住在慈宁宫再也不回来了!”
漆陶小跑着跟在萧芫身后,萧芫说一句她便应一句。
丹屏抿唇抿得死死的,也没忍住面上的笑意,还好娘子没回头。
入了慈宁宫后殿,萧芫可怜兮兮投入姑母怀中,泫然欲泣地从头到尾诉说了一通,尤其是“惨无人道”的过多惩罚和饿了半日的肚皮。
听得太后十分心疼,一边让宣谙唤人备膳,一边驾轻就熟地安慰。
——像这样的事,实在是发生过太多太多次了。
且现在还好些,皇帝还小的时候,还会跑来与她告状,想让她帮忙管教,那真的是,摁下这个浮起那个,日日让人哭笑不得。
一顿丰盛的晚膳填饱了肚子,萧芫情绪稍好一些,撒娇要留在慈宁宫一晚。
宣谙早料到了:“娘子放心,早使人将娘子的床褥备好了,就挨着太后。”
萧芫乖巧点头,好容易露出了笑容。
太后牵过她,“今日你来得正好,予有件东西要给你。”
“东西?”
萧芫好奇,乖乖跟在姑母身边。
太后一路将她拉到了书案边,自旁边的锦盒中拿出一封信件。
递到萧芫手中,“这封信,自边关而来。”
听到边关二字,萧芫眸光亮起,惊喜道:“是岳家阿兄阿姊来的信?”
太后点点她,“还有你岳伯伯,净惦记着你阿兄阿姊了,怎连长辈都忘了。他们给你的信,可比给予的都厚上许多呢。”
萧芫嘿嘿笑了,开心得神采飞扬,一下便将今天白日里的凄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迫不及待打开看。
真的好厚好厚,都够她看上许久了。
但萧芫一点儿都不嫌多,甚至觉得再厚些才好,最好可以一直读到下回来信的时候。
依旧是岳莲城岳伯伯打头,话语亲切宠溺,以极优美的笔墨描绘了边疆风光,讲述他们的日常生活,在岳伯伯笔下,边关宁静壮丽,偶有战役也会很快解决,不值一提。
是啊,岳伯伯可是朝廷百年难遇的战神,外族的这点儿骚扰才不成气候呢,甚至用不到伯伯亲自出马。
末了一一过问她的学业、身体、心情,叮嘱了足足一面纸。
萧芫看着这些,心里已经在想该怎么给伯伯写回信了,她要写得比伯伯还多,若伯伯就在面前,她甚至可以说上个三日三夜!
接下来便是岳家大兄岳皓阳,皓阳阿兄为人沉稳,用兵如神,写起信来言辞简练、温厚,给人一种不疾不徐脚踏实地的感觉。
说了许多许多事,最令人开心的便是与阿嫂给她添了个小侄子,最后还用红泥覆上了小手印和小脚印。
看得她眉眼弯弯,迫不及待想要瞧瞧小侄子什么模样。
不行,回信的时候得让皓阳阿兄下回将画像寄过来,不然可别想从她手中讨礼。
然后便是次兄岳皓璟,开头便赠了她一首边塞诗,种种风光尽敛入笔下,粗犷而悠长,之后信中辞藻更是精美准确,平仄韵脚皆十分讲究,要她看,都可以上场与那些享誉盛名的文人墨客相较了。
结束时提及他已定了亲,对这位未来阿嫂颇为满意,等她收到信时,估计已经拜堂成亲了。
萧芫再翻过前头看看红泥小脚印,忽然有些遗憾,遗憾阿兄们人生的重要时刻她遥隔千里,无缘亲眼见证。
结果底下三兄岳皓肇便大喇喇道,什么知道她定然遗憾,没事,不用遗憾,他就在边关也没观礼,净去打仗了。
萧芫看着皓肇阿兄炫耀地详细描述他打胜的每一场战役,包括他曲里拐弯的心路历程,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怪不得岳伯伯总说,皓肇阿兄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和打仗过日子便够了,与哪个年轻女娘处都是耽误人家。
之后是岳家大姊岳晗雁,晗雁阿姊的笔锋格外凌冽,内容平铺直叙,可她看着看着,却有些鼻酸。
阿姊大她四岁,幼时岳伯伯一家还在京城的时候,晗雁阿姊会常常进宫,是除了姑母,陪她最多,对她最好的人。
阿姊虽与皓肇阿兄是龙凤胎兄妹,性情却南辕北辙,皓肇阿兄热烈如火,阿姊便冷然似冰。
且论习武天赋,阿姊是岳家兄妹中天赋最高的,几年前便连皓阳阿兄都败了下风,是威风凛凛、首屈一指的女将军!
她真的好想见阿姊啊,算上前世,她一时竟记不起究竟有多久未见了。
萧芫忍着泪水,接着往下看。
最后,便是幺姊岳晗琼。
诗意般的温柔从字里行间透出来,如轻风,如春水,润物无声。
幺姊不止讲自己近日又看了哪些书,珍藏了哪些字画,还讲了岳家的每一个人。
从岳伯伯近日总是为三兄和大姊的婚事发愁,一直到她身边婢女又闹出哪些糗事,行云流水般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萧芫知道,她是想让她通过文字知晓更多,就好像她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希垂尺素。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祗颂玉安。】
萧芫看着这最后一句,泪水猝不及防滴落,她慌忙偏头,拭泪去检查信纸,生怕泪水污了字迹。
太后将信纸接过,“正旦前不久他们才走,距今不过三月,你现在便哭,往后的七个多月又该如何呢?”
“不止这封信,他们啊,可给你寄回来不少好东西呢。”
太后将锦盒展开,不大的盒子以巧妙的机关分了七层,每一层所放的饰品皆不同,盒子侧面,还有小小的花笺。
萧芫拿起花笺,是晗琼幺姊的字迹,写着这些饰品的材质及用途。
最底下还有一句潦草的,明显就是皓肇阿兄偷偷添乱加上去的。
【小芫儿,这些我们岳家用不上,都送给你了!】
什么用不上啊,分明就是知道她喜欢这些,特意为她搜罗的异族饰物。
这些便是在塞外异国也十分珍贵,京城更是从未见过。
太后:“还有许多,明日遣人一并给你送去,可够你玩一阵了。”
萧芫破涕为笑,用力点头。
这一夜,她将信压在枕头底下,睡在姑母身边,隐约间好像真的回到了幼时。
那时有姑母,有岳伯伯,有岳家阿兄阿姊,还有李晁。
所有人都在一起,不曾分离。
岳家阿兄和大姊都比她和李晁大许多,只有幺姊小些,所以玩的时候都是他们带她。
至于李晁,他从小就是个小古板,动不动把玩物丧志挂在嘴边,而且皇帝的课业可太多了,他一日也没多少时间能出来。
就这,还总想将她也拉回去。
不过岳家阿兄阿姊在的时候,都会护着她,所以他们进宫的日子,就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只是后来,慢慢地,他们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她九岁那年,岳家远赴边关。
从那之后,只有每年冬日会回来两个月,人还总是不全。
不是皓阳阿兄不在就是皓璟阿兄不在,他们领兵的本领最强,会留在边关镇守。
去岁初秋她及笄,冬日除了皓阳阿兄,全都回来为她补过大礼,而她隔了一世,其实已有些记不清具体是怎般,心中只余那极为深刻的,无忧无虑的开心。
一直不曾淡忘,仿佛就在昨日。
那也是前世,她最想再拥有的热闹。
可一年盼过一年,再也没有盼来。
后来边关局势紧张,连那两月阿兄阿姊们都无法归京。
再到姑母去世她搬离颐华殿,困守一方巴掌大的破落天地,便是他们回来,她也没办法知道了。
她知道边关之重要,不敢奢望岳家能搬回京城,但想和以前一样,每年能有两个月的相聚。
萧芫翻过身侧卧,静静望着棂窗下清霜般的月光,幻想着空中玉镜流萤,与浩瀚苍茫的边关千里共婵娟。
但她想了许久,除了李晁那儿,再想不出任何能得知边关密报的地方了。
她得弄清楚,这一年的冬日,岳家为什么没能回来,边关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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