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一整日都想着谶语的事,乃至于忘却了自己还甩了个烂摊子给许昀徽。
夜里入睡前,叶青特意让人点了安神香,他却还是睡得不甚安稳。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尖叫声。
那声音太远,但因为宫城空旷,被放大成幽深的回音,在天地间回荡了片刻。
愣了片刻,景年猛地坐起身来,想起了闹鬼传言。
一连串叫喊声又在远处响起,他坐不住了,掀开被子就下了床榻。
“来人!”
话音刚落下,便有两个值夜的宫人推门进屋。
景年问:“你们听见了吗?”
宫女与内侍都点点头,回话说听见了。
“把叶青叫起来,他查出结果了吗?没有便接着查,现在就去。”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若是有人装神弄鬼,直接带过来。”
内侍立刻应下,转身出去。
含德殿很快又灯火通明。
景年回屋披了件外袍,来回踱步等着,不到半个时辰,叶青急急忙忙赶回来回话,还带了个别宫的宫女。
叶青道:“陛下,奴婢方才带人找了一圈,最终在西边的云华殿发现了此人。方才正是她受了惊吓,尖叫不止。”
云华殿?
这不是自己还是皇子时居住的地方吗?只不过在自己搬去玉真观时,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被先帝下令处死了,只给他留了个叶青。
如今云华殿的宫人都是内侍省重新安排的,而且因为没嫔妃居住,所以宫人也没几个。
他问:“你瞧见什么了?”
那宫女本就受了惊吓,眼下被带过来,更是有些六神无主,低着头默默垂泪。
闻言答道:“回陛下……奴婢起夜,只觉得阴风阵阵,什么也没看清。但回屋时路过偏殿那棵老槐树,发现……发现枝桠上挂了个玉佩,还在滴血!”
景年不愿意相信是闹鬼,但他想象力过剩,已经脑补出了恐怖画面,吓得自己一哆嗦。
但面上还得强壮镇定问道:“有其他人撞见过吗?”
宫女立刻点头:“有的!这段时间,还有几个下人也在夜里看见过槐树下似有东西……”
然而闹鬼的地方偏偏是云华殿……这不明摆着冲他来的吗?
从前住的地方出现滴血玉佩,意味着什么?他也活不久了?
他下意识想让人通传,把许昀徽召进宫,但很快抑制住了冲动。
今天他才给许昀徽惹了麻烦,两人关系都已经这样,再找人帮忙纯纯找死。而且这么多许昀徽的眼线盯着,他可不能露怯,不然传到许昀徽那里,他更抬不起头了。
景年直接叫上叶青,即刻往云华殿去。
叶青很有眼色:“那奴婢这便让人备辇。”
景年脚步未停:“不用了,太慢,直接走过去当热热身了。”
叶青有种不详的预感:“您热身……是要做什么呢?”
便瞧见陛下一脸奔赴沙场般的郑重,却看得出有些逞强。
“打鬼不得热身吗?若是没鬼,等我揪出装神弄鬼之人,也要亲自动手揍一顿。”
傀儡皇帝也是皇帝,众人不得不听命,在这夜半三更时浩浩荡荡往云华殿去。
到了偏殿那棵槐树底下,十多只灯笼照着,都没那只玉佩的影子。但土里的确有一滩血迹,宫人查验过,是人血,不过并不新鲜,颜色很深。
此处偏殿,正是景年母妃生前居住之所。
原身从一出生开始,便在此处长大,一直到景年穿越过来,被下令搬去玉真观,才离开此处。
如今景年放眼望去,暗夜中的一砖一瓦都透着熟悉感。可殿室一旦长久无人居住,再如何细心打理,也难免显露颓败之象,更衬得此情此景恐怖了。
记忆中的碎片不太受控制地往外冒,景年心口闷闷的。
他能够感觉到,这具身体很抗拒回到云华殿。
之前受了凉的胃,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但这痛感恰好能让他清醒。
定了定心神,景年问:“玉佩在何处?”
叶青连忙让人去找,然而将整个云华殿翻了个遍,也没有玉佩的影子。
景年又问了一遍撞鬼的宫女,那宫女以为自己将要背负上欺君之罪,连忙发了毒誓,声称自己并未撒谎。
他听后看了看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那滩血迹上。
原身的记忆和自己的感受在混沌的脑海中,逐渐混在一起。小时候,他经常被宫女和乳母带着,在这棵树下玩耍。每一寸土,他都用自己的脚踩过。
想了想,他道:“去拿铲子来,把这里挖开。”
那滩血迹的位置,被内侍逐渐挖出个大洞,土一抔一抔地积在边缘,不少都染上了血色。
叶青让剩下的内侍将槐树一圈的土都刨了看看,有人在不远处惊呼挖到了东西,却只是不知哪些个宫人埋的钱财和值钱物件,整整一大包。
叶青看着那些东西,又看了看旁边不敢吭声的云华殿下人们,也犯了难。
他也是从小小内侍过来的,知道这些钱财是宫人的退路。指望着拿钱打点,好得个更好的差事,或者出宫后能做个小本生意。
只不过若被发现了,自然会被降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宫城的一砖一瓦都是陛下的,先帝曾经就遇到过这种事,直接下令杖刑处死了。
如今的陛下没有那么残暴,但也应该不高兴。
叶青开口求情:“陛下,挖出来的这些东西……”
话还没说完,一直呆呆立着的陛下突然回过神,很是无所谓地指了指。
“埋回去吧。”
“啊?”叶青傻了。
“啊什么,难道你想私吞?”陛下眯了眯眼睛,“你若是变成贪官,小心连我也保不住你,许昀徽第一个把你杀了,以儆效尤。”
叶青的脸顿时变成苦瓜,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解释,就见陛下压住恐惧,笑了笑。
“逗你玩儿呢。”
“啊?”叶青又傻了。
陛下笑道:“那得是以前的许昀徽,现在他自己都是个奸臣,说不定结交了不少贪官,还不让我知道。”
叶青咂了咂嘴,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陛下又不理他了,转头抢了一把铁铲,自己上前生疏地挖土,被他拼命拦着才松了手。
叶青语重心长:“陛下,您何苦亲自过来呢,回含德殿休息吧,已经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要更衣上朝了。”
景年打了个呵欠,仿佛没听见一般,喃喃自语:“这是什么预兆吗?就像浑天监给许昀徽批的谶言一样。”
他困到思绪有些迟滞,呆呆地想,说不定自己很快也要像那枚玉佩一样被吊死,身上还有伤口淌着血,死后流一地。
死相可真惨啊。
叶青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事让他也心慌不已,总觉得该让许相立刻知晓。
若能进宫劝劝陛下也好,不然照这样下去,他担心陛下会被魇着。
这时,他徒弟叶回生赶了过来。叶青走远几步,压低声音开口:“怎么了?”
叶回生长得脸嫩又白净,但说话沉稳:“师父,我已经让上朝的步辇候在云华殿外了。”
他点点头:“做得周到,你先去云华殿外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叶回生悄悄打量槐树那边,虽不清楚目前状况,还是点头退下。
不一会儿,有内侍忽然小声喊了出来。
“挖到了!陛下!”
景年来了精神,连忙过去看。
那个坑洞已经有半人深了,内侍从坑底拿出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坑边的人。然而那人刚伸手接过时,包裹忽然动了动。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景年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下一瞬,捧着包裹的内侍一个没拿稳,包裹直直掉在地上,布角散开。
景年察觉到异常,皱眉抢了一盏灯笼,蹲下去照。
他伸出手,将包裹打开,先是一枚莹白混着血色的玉佩掉了出来。很眼熟,景年记得自己佩戴过。
但他只瞧了一眼,又去往包裹里面瞧。
这一眼,吓得他几乎跌坐在地。
那是一只瞳孔散大,毛发被血黏成团的猫。无神的双眼刚好与他对视,嘴巴已经包不住舌头,身子无力地瘫软着。
景年长到这么大,也没有摸过任何一只猫。他曾经以为自己讨厌这个物种,但此刻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将小猫的脑袋扶起来,便看见了脖颈上一道深深的伤口。
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混着人血,将包裹完全浸透。
手上的触感很奇怪,还温热的小猫身体,柔软却潮湿的毛发。
他收回手,看了眼已被染成血红色的掌心,回头道:“还不快叫太医!”
四周又突然从寂静中醒来,内侍们连忙跑着出去,叶青着急地来搀扶他。
景年起身,因站得过快眼前发晕,手中的灯笼也差点没拿稳。他死死握住灯竿,晃了晃脑袋。
“那枚玉佩呢?”
叶青忙答道:“奴婢认出来了,那是您曾经的贴身之物,搬到玉真观之前走得匆忙,没能带上。”
“和猫一起埋在土里……什么意思?”
叶青没能立刻回答。猫有灵性,被虐杀之后和陛下的贴身之物一起埋在土里,若是人为的,那必然存了歹毒心思。
“陛下,这恐怕是巫蛊厌胜之术,乃不祥之兆啊!”
“有人咒我死?”景年稍微缓过来一些,喃喃道,“还好还好,我以为真有鬼呢……”
叶青担忧道:“陛下不必担忧,奴婢立马让人给您煎安神汤,喝完便不会被惊出毛病了……”
景年无语,叶青怎么一副怕他被吓疯的架势?
他想骂两句反驳,但还没开口,便觉得自己的确快被吓疯了。心脏跳得又快又用力,眼前依然是那双几乎散了瞳孔的猫眼,掌心的血迹黏黏糊糊的。
云华殿多树木,宫灯根本照不透,那些树仿佛什么枝桠横生的妖魔鬼怪,让本就空旷的宫城显得如同地狱一般。
景年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语气急迫。
“宣许相,让他立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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