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香气萦绕,庄严肃穆。在这里,人们似乎能短暂地从纷纷扰扰中抽离片刻,来者静下心来聆听内心的声音。
参拜和祷告结束,宜修从蒲团上起身,剪秋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娘娘,经书已经按照吩咐送过去了。”
“那便好。”宜修点点头,“希望姐姐也好,弘晖也好,往生安康,开始新的征程。”
姐姐乌拉那拉柔则是什么样的人呢?其实宜修并不了解她。走过半生,在皇上眼中,纯元皇后已经是完美的代名词。
然而姐姐不是,她喜欢红梅并非因为遗世独立,也许在惋惜那未完成的婚约;也许在哀怨身不由己——
还有她猜出了自己的死亡是宜修所为,却在临终前请求皇上好生待她妹妹。她在愧疚吗?宜修不敢去想。
她是一个鲜活的人,而非一个用于怀旧的标准。
迟来的歉意比野草还轻贱,宜修明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乌拉那拉柔则都已经随风而逝,徒留她在漫长的岁月中受尽记忆余烬的折磨。
还有弘晖,许是她们之间没有母子缘分吧。
起风了。穿堂风吹进屋舍,烟气四散,风轻轻掠过衣袍又跌入怀中,仿佛是故人们给予生者短暂的拥抱。
从佛堂离开,剪秋凑近宜修耳语:“娘娘,菀嫔那边来了密信,菊青姑娘送来的。”
剪秋摇晃了一下食盒,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娘娘您祈福也累了,我们先回宫用膳吧。”
“江福海。”宜修朗声唤他,江福海反应极快,一挥手,轿子就抬了过来。
皇后銮驾浩浩荡荡地往景仁宫去,宜修在轿厢中打开食盒的夹层,抽出甄嬛给她的密信。
不出所料是在说四阿哥的事情。由于四阿哥此人在前期没什么存在感,且三人重生后也有不少事务耽搁了,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查无此人。
甄嬛在信中提到了《聊斋志异》中的还魂故事。宜修觉得,就算这一世是南柯一梦也无妨。左不过已经死过一回,她已经无所畏惧。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事已至此,先用膳吧。
希望今天传菜的佳肴能合胃口。
齐月宾依旧觉得身处云霄,一切没那么真切。宫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温宜公主的有关物品、随行人员全部要迁居,不消两个时辰上下全部打点完毕。
延庆殿一下子焕然一新,齐月宾本身也是一宫主位,居所不会差。只是明珠蒙尘,如今经过洗礼后有了朝气。
“端妃娘娘,名册已经整理完毕,华妃娘娘从内务府新拨了一波宫人过来让您先用着。”吉祥走了过来,一边说一边打量自家娘娘的神情说:“那些宫人我已经先安排下去了。”
齐月宾摆摆手表示无妨。她自己一个人可以随意些,但是现在多了温宜,公主还小,事事需要多多留心。
“公主小心,慢点跑!”是奶娘们焦急的声音,随后噔噔噔一阵风,温宜公主向这边跑来喊着:“我要给我的新额娘请安。”
小孩子跑得太急,险些跌倒,齐月宾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扑过去接住她,将温宜护在了怀中。
温宜就近在齐月宾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齐月宾在短暂的失神后眼里有了光。软软糯糯的小孩,如同沙漠中的清泉,滋润了她干涸的心田。
因为那碗红花,齐月宾本以为自己此生已经和子女无缘了。
她抱起温宜,就像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珍宝。
皇上今晚没有翻牌子,政务繁忙,自从年羹尧告老还乡后,朝中新的武将虽说也可堪大用,不过在军事经验上还稍显稚嫩。
目前各国皆意在休养生息,能不费一兵一卒地解决问题就用外交手段。
准噶尔那边请求和亲,还需要嫡亲的公主。皇上翻了翻奏折,准备明日下朝后去皇后那边一叙。
翊坤宫。
年世兰一边用着点心一边等甄嬛过来,宜修没什么胃口,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吃。许是那目光太过明显让人难以忽略,年世兰愣了愣,索性也放下了瓷盘。
“天色已晚,本宫知道多餐易积食,这就不吃了。”
宜修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年世兰在说什么,不由得哑然失笑。想来年家的氛围应当是轻松的,此类笑谈家常的松弛感是她学不来的。
“可让二位姐姐好等,最近巡逻严格许多,好在一听是往翊坤宫来,便无人敢拦,可想而知世兰姐姐英名在外了。”甄嬛依旧一身宫女穿搭,还稍微做了点易容。
年世兰翻了个白眼,宜修倒是没绷住,在一旁捂嘴笑了。
轻松的话语冲淡了即将到来的沉重,三人心照不宣地静了一瞬,又同时开口:“关于四阿哥……”
年世兰对四阿哥并不熟悉,宫中有他没他不关心。不过一个皇嗣人间蒸发还是让人觉得疑窦丛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甄嬛吟诵一句,又猜测道:“兴许我们并非重生,而是由此花到了彼花。只是花的样子太过相似,让人误以为是原来那朵。”
“何意?”年世兰不懂。
宜修垂下眼帘沉思,再抬眼和甄嬛对视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而甄嬛只是冲她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该有的遗憾并不会得到圆满啊。”宜修少见地苦笑,“已经发生的兴许不会改变。”
甄嬛的意思是说也许所谓的前世今生,只是不同时空中发生的事。宜修明白了她所说,前世的事可能还是发生了,现在她们只是来到了新的时空中而已。
“行了。”年世兰腾地一下站起来,“不就是少了个人吗,也值得这样自怨自艾。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她勾唇盈盈一笑:“别鼠目寸光,不能改变又何妨,如同在战场上无法改变瞬息万变的形势,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调整适应。”
甄嬛抬起头,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也是,多虑无益。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她从手中的提篮中拿出一本书:“说起来,今日来寻各位姐姐,还有一事。”
宜修接过书册,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也有此物?”
“什么啊?”年世兰不明所以,来了句大白话。她凑近一瞧,瞬间也变换了表情,“这不是那个……?”
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一本来自他国的手记。笔触洋洋洒洒,是跟中原完全不同的文字,然而她们三个却都能看懂里面的意思。
扉页左下角写着一行字:燕妮·马克思,于德国。
甄嬛道:“这手记我也交予旁人看过,可是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一卷空白本。料想着姐姐们应当能看见,没成想你们也有这本手记,倒是有些意外了。”
“这本手记本宫里里外外都看过了,确有受教之处。”宜修接话道:“只是有些词汇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的地方倒也就暂且搁置了。”
这个环节年世兰没怎么说话,只是拉开抽屉把她的那本册子也拿了出来,在甄嬛和宜修面前晃了晃,果然也是同一本。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年世兰状似转移话题道:“本宫前些日子让颂芝取来了我的长枪。虽然因为当初要带进宫里的缘故没有开刃,但是脱掉花盆底挥舞它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活了过来。
我希望,我们以后,也可以自由地活。所遇若非明主……
则另辟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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