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微末，春寒料峭。西街上夜色正浓，这片区域住的都是达官显贵，黛瓦、粉壁、马头墙，朱红的大门上挂着红灯笼，风一吹过，竹笼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飒——飒——
子时刚过一刻，这条长且寂静的街上便升腾起茫茫白雾。远远的有一人穿破恍如屏障的白色地域，紧攥着手里的铜锣，马灯只能照亮面前的一小块地面，暗红光下他走路的姿势怪异，背部佝偻得厉害，每一步都迈得十分沉重。
“嘻嘻——”
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嬉笑，娇娇弱弱的女人的声音仿佛尽在咫尺。
——李牛知道自己撞鬼了。
他是个光棍，三日前和往常一样独自出门打更，在西街被这女鬼缠上，失魂般在这条路上反复行走，直到破晓的第一声鸡鸣响起他才脱离掌控。
次日他就拜托了同行，在家休息。可没想到一入夜，身体不受控制地拿上自己吃饭的家伙，迈进了西街。
今日那女鬼的声音更是清晰，仿佛就趴在他的背上，凑在耳边跟他调笑。原本他还看不见的，可时间一长，现在那个女鬼垂在他肩头荡下来的白绫却跟她的笑声一样明显。
李牛被吓得六神无主，傀儡般行走着。
“哎，你在这呢，找你好几天了。”
谁在说话？
现在已经是禁宵时间，除了统军没人会在街上晃悠……等等，来者是“人”吗？
李牛被女鬼压着根本抬不起头，只能随着对方靠近，一双官靴闯入视线，但却只是薄薄一层，他甚至能透过这双官靴看到灰青色的砖石地面。
江以澈看了趴在更夫背上的女人一眼，对照着手里的阴差谱说道：“可盈是吧，春风楼的……工作人员，三日前被带进西街的兆府，自此再无出现。死因是被人活活掐死。”
看着可盈脖子上的青紫的痕迹，断定了她的身份，“跟我走吧，我接你去投胎。”
可盈漆黑的双瞳阴恻恻地盯着眼前的阴差，语气千柔百媚，“小郎君，你若能替我杀兆府的负心汉，我便跟你走……去哪里都行哦。”
“不好意思啊美女姐姐，我这边也是上面要求，麻烦你先跟我走一趟吧。”收起小册子，江以澈从怀里掏了出一根……棒球棍。
这棍子是他跟酆都大帝讨价还价的时候，脑袋一抽幻化的。他本想的是白无常的哭丧棒，可惜想象力有限，脱了皮肤只剩下根棍，艺术加工一下就成了体育用具。
是的，江以澈不仅死了，还进了地府。他本是平平无奇的一名大学牲，开学路上死于连环车祸。走马灯还没放完就见到了酆都大帝的尊颜，因地府人手不足，他被强买强卖送进这个世界当阴差，据说是平行时空下的古代。
【滋滋——】
【请注意，03号缉魂对象剩余时间3天，请尽快捉鬼归案】
为了监督江以澈，酆都大帝赶潮流用法力捏了系统跟他绑定，实时发布任务反馈情况，确认他没有消极怠工。
“知道了知道了。”系统绑定在他的灵魂层面，声音每次响起都十分清晰。
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棍，江以澈再次好声好气的劝道：“姐姐你跟我走吧，我不想动粗。”
这棍子他到手还没用过，希望一根闷棍下去能把她敲晕，但他又害怕没掌握好力道直接把可盈敲得魂飞魄散。
见没得聊，可盈手做利爪朝江以澈袭来，“既然如此，不如吃了你涨了功力我自己去找他复仇。”
江以澈是体育生，专科是短跑，反应速度在成为阴差之后更是迅速。眼疾手快地一棍子横劈过去，先可盈一步得手。
李牛只觉得头顶一阵风吹过，那积压在他背上的重量忽然就不见了。身体一轻，栽倒在地。
这下李牛的头终于能抬起头来，只见一位青年背对着他，穿了一件明黄色的亵衣，上面似乎绣了龙纹。
龙纹？！
怎么会是龙纹呢？阴差怎么会穿龙纹，这不是只有……
李牛刷的低头不敢去想也不敢再看。
江以澈蹲下来检查可盈的情况，发现她是晕过去，但脑袋微微凹进去了一块。理理她的头发，弥补了这一瑕疵。
还好还好，懵逼不伤脑。
指尖一挥，便撕破了空间。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抱着可盈，江以澈刚要迈入地府，想到了什么，脚收了回来，“大哥，你知道那个兆府在哪里吗？”
李牛噤若寒蝉不敢作答，只听那阴差似是叹了口气。
江以澈把可盈放在地府的门口，转头去找更夫，“你别怕，我是阴差只抓鬼，不吃人。”
阴阳所隔如天堑，如果不是被可盈缠得太久沾了鬼气，更夫是无法看见阴差的。
李牛鼓起勇气抬头，“大人，你……”
眼前是一位不过才弱冠年纪的青年，长得清秀漂亮甚至有点女相。一双透亮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他，没有恶意也没有邪念，干净的出奇。雾气吹了过来，李牛瞬间像是被迷了眼一样看不清了，等散了些才将将看清楚眼前的人形轮廓。
李牛一时间卡了壳，等江以澈再次询问他兆府地址在哪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回答，“在、在西街尽头往东数第三家。”
“好的，谢谢大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江以澈拍了拍他的左肩膀，把可盈残留在更夫身上的鬼气挥散。
李牛目送这位面善的阴差重现抱起纠缠自己多日的女鬼，迈步进入了他现在还无法进入的另一个世界。
江以澈把可盈交接给地府的同时，从系统那里领取了本次所获的“工资”——一枚葡萄大小的金果子。
张嘴吃下，他薄得像层纸的灵魂颜色终于深了一些，至少不再是和雾气一样飘渺了。
忙了一晚上，江以澈疲倦了伸了个懒腰，魂一散便进入了肉身。
钻进被子里把鞋给脱了，丢在床边。守夜的小太监听到了声响，探头来查看，只看见一双凌乱的靴子。
小太监整理好靴子不声不响的退下。皇帝最近总是穿着靴子睡觉，但又在半夜里脱掉，是件怪事却也不痛不痒，他暂时还没跟别人提过。
江以澈蜷缩着身子，企图锁住些温度。
他在阳间的这具身体不太健康，酆都大帝给他塞进这具身体的时候，原主已经因为寒毒嗝屁了。现在还能活着都是靠每次捉鬼结束后的金果子吊着一口气，身体状况会通过灵魂体现，酆都大帝说等他灵魂凝结成功就可以不当阴差，在阳间享福了。
命比纸薄啊……江以澈叹气，享福怕是难得很，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明白如今自己的处境堪忧。
虽是皇帝，但却形如傀儡。
江以澈盘算着要给地府打几年才能拥有强健的体魄，按照他这灵魂状况以及每次完成任务抠抠搜搜给的奖励，再过个五年十年的应该能恢复到一半左右，提前是他能或到那个时候。
他胡思乱想着，渐渐有了困意，进入梦境。
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课本里说的皇帝天不亮就得上朝的情形他至今未曾体验到。
宫人们伺候他更衣洗漱再到用膳，没一个人说话，沉默的像是一场默剧。
“仁亲王到——”
江以澈吃饭的时候，听到了宫外的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高瘦的男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双吊三白眼先是扫视了众宫人一眼，然后才落在了江以澈的身上，“澈儿，皇叔来看你了。”
江以澈维持着原主的人设，起身给乖巧地向仁亲王行礼，“皇叔。”
皇帝向臣子行礼，无论被谁看见都会瞠目结舌，而在场的宫人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鼻观眼眼观心的拜见亲王之后就继续手上的事情。
仁亲王忙拉过江以澈坐下，“你身子不好，就不用再行这些虚礼了。”
江以澈心说，那还不都是你害的。原主没当皇帝之前只是营养不良，当了三年皇帝，喝了三年毒药，身体能不垮吗？
怯懦的皇帝身体在被碰触之后瑟缩一颤，“礼不可废……澈儿敬重皇叔。”
说是敬重，实则是害怕。
没人料想过在冷宫里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走出宫门就是登基。原主父皇逝世，兄弟死绝，皇叔淌过一片血海，推着他坐上从未想过的龙椅。
原主还来不及欣喜，就发现身边没人可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的身后，言之凿凿说要辅佐他的皇叔俯视着他，诡谲的神情宛如一条毒蛇。
又和仁亲王虚以委蛇了一会，小太监就端着汤药走了过来，无声无息的举过头顶，示意江以澈该喝药了。
江以澈看了眼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又看向仁亲王。
仁亲王慈爱一笑，“澈儿这是要喂……”
“我不想喝。”江以澈冷不丁地说，却胆怯地不敢抬头，只是盯着汤药，如临大敌。
寒毒都在这一碗碗“滋补”的汤药里。
仁亲王笑的扭曲的嘴角一僵，“怎么了？可是不喜欢奉药的这个小太监吗？”阴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奉药的太监，“看着确实不讨喜。来人，拖出去。”
小太监一惊，手一抖汤药洒了一地，他张嘴想要求饶，但却只发出些生嘶哑的音节。
他的嗓子坏了，所有来伺候皇帝的人嗓子都是坏的。皇宫，尤其是皇帝身边，不需要能张嘴说话的人。
“皇叔。”看着惶恐的宫人，江以寒的唇瓣嗫嚅了一下，“让他重新去煎药吧，我喝。”
和往常无数次一样，短暂的对抗之后，无能的皇帝依然没能从背后操盘手里赢过哪怕一丝一毫。
重新煎的汤药仁亲王检查过后才递到江以澈手上。看着江以澈把药喝下，仁亲王才放心离开，离开时还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澈儿好好休息。”
江以澈目送他离开。仁亲王没有出宫，他去了御书房，批奏折。
自从登基起，仁亲王就以“皇帝身体不适”为由帮忙批改奏折，偶尔心情好会赏几封奏折给原主看看，跟打发小狗似的。
江以澈穿来正好一周，看过的奏折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了，更是没见过任何官员，简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进化版。
“你，留下。”江以澈指着刚刚奉药的小太监，挥退所有人，“这月晚上是不是都是你当差？”
小太监点了点头。
江以澈笑了一下，“那想必几天前晚上我死过一回的事，你也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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