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刚过,本就狭窄的官道上堆满了被飓风折断的残枝断叶,空气中弥漫的泥土气息都带着衰败的苦味。
远处有齐整的队伍踏马而至。
一行身着锦丝黑袍的护卫护着两个衣锦带冠的翩翩公子一路疾驰,马蹄飞溅的泥点惊得路人纷纷闪避,直到遇着一块从山壁滚落的巨石将山路挡个彻底,这一行人方才停下。
护卫长驱马往前探了路,又疾驰来禀:“大人,通往安南的路只有这一条,官衙的人正在清障,您要不先退至前面的驿站暂作歇息?”
面如冠玉的年轻郎君环视一圈官道两旁密不间隙的丛林,微微颔首,“便依你所言,留两人在这守着,其余人等随我到驿站。”
他身旁的男子长相颇秀气,细长的弦乐眉拧起,眼眸中满是焦灼意味,望着前方的巨石,好久都不愿转身。
“世子,可是有何不妥?”已勒马转身的年轻郎君回头问道。
“无事。”瑞王世子李逸尘摇了摇头,温声道:“只是在想这山路何时能通罢。”
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长翘得似女子一般的眼睫微闪,声音多了一丝羞赧的意味:“见不着她安稳,这心总是悬着。”
温玖闻言,想起这几日的经历,脸色也黯了些。
他领的巡抚使职位,一路由朝中锦衣卫护着自运河而下,先到的广府,本以为能见着妹妹温璟,不想她却早去了安南。
刚在都督府歇了一日,便接着安南府急报:安南突发疫病,全府戒严,目前暂由兴民使代为主持政务。
光是听到“疫病”这两字,他便坐不住了,却不想来报的人得知他是使君的哥哥,又私下报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使君刚到安南便染了疫病,一度性命悬危,好在现已安稳。
顾不得多想,他匆匆和陈都督道了个别,领着人便马不停蹄地往安南赶,只想着早日见到妹妹才能安心。
这一路风餐露宿,算起来已经几日没接着安南的消息,也不知道妹妹如何了。
他想着,长长一叹,低声道:“是啊,我都不敢往家中去信,要是去了,恐怕家母得连夜赶来了。”
李逸尘勒马转了身,与温玖并排而行,身侧的护卫散于前后,隔着些距离。
他靠近温玖,压着声音道:“书泽,你是知道我心意的。此次来,我便是想着要同她表明心意,若她同意,我便上书请皇伯父赐婚,如此亦可名正言顺地废了殿下先前下的旨意,曜嬛自可返回长安了。”
“本来我想着得她亲允后再同你提起这事。”男子说着,赛雪的俊脸飘起一丝红绯,衬得他容色更为秀美,声音低了两度:“但一想起她这些日子受的罪,我便忍不住了,想请你到了安南也帮我说说情。”
温玖听他这般说,脸色微滞。
瑞王世子对温璟有意这事,他一直知道。从他的角度而言,瑞王世子不失为一个好的妹婿人选,长相俊逸,身份贵重,身侧干净。这次同他一起来岭南,自然也是有着撮合两人的想法。
但是,他确实没想到世子会抱着请旨赐婚,以此带妹妹回长安的想法。
若能成,自然是个好事。但依他对温璟的了解来看,恐怕不是如此简单的事呐。
想着,他眼眸微闪,好言劝道:“世子情意,我自是看在眼里。但依我之见,世子不若先同舍妹先相处些日子,再提此事,不然舍妹脸皮薄,恐怕……”
李逸尘听他这般说,只当他已全然赞成此事,脸上漾开了一抹艳比花娇的笑容,嗓音柔得似水:“自当如此,我亦怕唐突了她。”
想起放在心中多年的倩影,他的眸里如敛水光,柔得不像话。
温玖看着都觉得有些扼腕,这般柔情的男子,怕是换了另一个女子都得当场答应罢。
偏偏他那妹妹,唉,她就算不提,他也知道她心里还惦念着那个有缘无分的男人,这才看不见旁的人。
甚至初入太学时,还对着学生放出过“为师英年丧偶,就指望着你们养老”这种玩笑话,他千般隐瞒才没让父母知晓,不然家中怕又是一场纷乱。
他看向身旁显然沉浸在粉色幻想中的李逸尘,暗自替他祈祷。若他能令温璟回心转意,那倒真是件好事了。
两刻钟过后,一行人进了驿站。
驿丞接了文书,得知温玖乃是朝廷亲封的巡抚使,巡抚在外时的待遇可遵三品大员例,脸色都变了。他这驿站地处边陲,何时得见识过这般大人物?
忙令手下收拾了两间上房,又慌不迭地给送茶送汤,只怕哪里做得不够好。
温玖本不欲如此大张旗鼓,但思及李逸尘的身子一般,还是应了。这一路奔波,本还担心世子吃不得苦,倒没想到他半点意见都没有,不由更高看两分。
这样的男子,方才配得上他那才华横溢的妹妹。
两人正要往楼上走,突然听见楼梯脚下传来一道声音:“城内今日都传遍了,丹花痧这病呐,就是女使君带来的,祸害了整个安南呐!”
温玖脚步一顿,探身去看,见一个身着短打的背影正跟同伴咬着耳朵:“你想想,这长了几十年都不曾听过有这种奇病,怎么那使君一来安南就病了?怎么她一病整个安南都病了?”
说着,他的头左右转了转,声音更低:“说不定哪,她就是个妖女!要想除了这病呐,得先除了这妖女!”
温玖脸色大变,朝身后的护卫长使了个眼色,护卫长立即会意。两个护卫一扑上去将人捂了嘴,半携着往楼上带。
屋内,温玖和李逸尘背手肃立,面容沉凝。
两个男子被绑着手,跪于地上瑟瑟发抖,不住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温玖晲了一眼刚刚说话的男子,冷声道:“你刚说的谣言,是从何而来的?”
瑟瑟发抖的男子名为赵四,乃是驿站中负责采买的小掌事,也算有些见识。见着温玖身上朱红色官服后便知大事不好,现下被问起,丝毫不敢隐瞒,半点不带停地把这事倒了个尽。
原是他今日进城采买时,每到一店,都听得有人在传:丹花痧就是官衙中的女使君带来的,那些所谓的药方都是她折腾出来掩人耳目的,若她一日不除,则丹花痧一日不会散。
他第一次听时还觉得是无稽之谈,但一路停下来,越听越觉得有理,回来便管不住嘴巴,和周围人说道起来。
“荒唐!”温玖目眦欲裂,将手里握着的茶杯摔了个粉碎,转向护卫长道:“马上令人去查,这等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
安南府衙。
马录事昨夜留得晚,今日过了巳时才至,还未走至院内,便听到内里飘来的“使君”、“丹花痧”、“妖女”等字眼。
他心中一顿,忙抬走进院内,见若干小吏正凑在一起嘀咕,轻咳两声,刚要开口询问,便见他们神色惊变,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眼神闪避,拱手行礼时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你们在说什么呢?”他故意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就见两个去岁刚入府的小吏腿都抖成了筛子,额头直冒冷汗。
简直是不打自招,他心想,随意点了最年长的人:“你来说吧。”
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佐吏悄悄打量他一眼,咬了咬牙,这才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城内都在传,是使君将丹花痧带至安南,使君不除,则丹花痧不消!”
“什么?!”马录事失声叫道:“这等谣言如何能信?若不是使君找出的药方,此等疫病根本无人可医!”
“唉,属下也是这般和人说的。”佐吏抹一把额头冷汗,苦着脸道:“民怒滔天,我们势单力薄,根本堵不住呀!”
马录事垂着手掌,又问:“此事可曾报于使君?”
“这等事……属下怎敢呐?”佐吏垂头嘟囔道。
“坏了!”他一跺脚,双手撩着袍子就往温璟的院里跑。
等马录事如一阵风般吹进主院内,就见温璟正端坐于案前垂头翻着书页,脸色是这段日子来难得一件的平静安详,好似半点不知道外面已经将她传成了何等摸样。
他脚步一顿,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暗自将刚听来的谣言在肚子里换了几个说法,才低垂着头进了屋,低声道:“使君,大事不好了!”
“嗯?”温璟闻声抬头,对上他满脸焦灼,顿了两秒轻笑道:“何事?是我乃妖女之事否?”
正低头措辞的男人猛地抬头,对上女人脸上明晃晃的笑容,瞳孔一震,半晌才嗫嚅道:“使君早知道?”
“唔。”温璟放下手中握着的毛笔,双手交拢,活动了一下微僵的脖颈,托腮道:“也不必你早多少。”
“那……那……”
他张口结舌,许久才拔高声音道:“眼下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定是有心人借机生事,要损害使君名声呐!不若现下便令孙司马带兵去缉拿几个首凶之人,好禁了这谣言!”
温璟摇摇头道:“哪有这般简单?口说无凭,我本就是第一个病倒之人。马录事只怕还未听完全貌便匆匆而来,如今城内传的最凶的说法是,安南从未有过疫病,是我将疫病带来的,我先给的药方,后又故意联合药堂供药,目的就是生乱敛财。”
“这说法有理有据,如果我是安南百姓,也不得不信呐。”她煞有介事地点评道。
这谣言明明全非事实,但又偏偏自圆其说,找不到半点漏洞。
马录事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可是,丹花痧明明早出现过啊,当年……”
“慎言!”女人眼风一扫,冷脸道:“朝中都不曾认过的事,我等如何能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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