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淮序眉头轻皱，站起身来，神情一瞬间冷肃，但很快又强行按捺住：“以她的性子，这事多半是她自己安排的。即便不是，她也该留了消息出来。”
他轻叩案几，指尖在木面上敲出短促又有节奏的响声，像在理出思绪。
“当时有人看到具体情形？叶瑾的状态如何？”
“查过了，”顾言回道，“有楼中人说，是阿萝姑娘主动跟着三皇子离楼，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沈淮序点头，语气一沉：“让人去找绿芜问问，越快越好。”
这时，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帘子掀开，杏儿走进来，向二人行了一礼，神色一如往常端庄恭谨，眉眼间却藏着藏不住的喜意。
“王爷，”她轻声道，“卿然姑娘差奴婢来问，可否打扰一见。”
沈淮序微怔，随即点头，语气淡然中却多了几分深意：“请她进来。”
目光在那一瞬变得沉静。
才收到“阿萝”的动向，此刻“叶卿然”就端端正正地现身于他面前，换了一身身份，也换了另一种局势。
她做事，果然一如既往——一旦转身，便干净利落、无懈可击。
不多时，叶卿然缓步而入，着一袭素色衣裙，头上只簪了枝青玉簪子，简约清雅，气质温淡沉静，与昔日楼中风华女子判若两人。
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语气适中：“打扰王爷清静了。”
“叶小姐不必拘礼。”沈淮序也起身回礼，语气平稳中透着某种难辨的情绪，“请坐。”
叶瑾落座，神情温和而得体。
“我今日来，是想向王爷辞行。”
沈淮序眼神一动，开口：“苏婶婶明日便至？”
“是。”叶瑾点头，“我需提前出城迎接，叶宅之前虽已着人打扫过，不过还有些地方要再归整一下，好让我娘住得更舒适。”
“你此行之后，便不再回王府了？”
“王爷神机妙算。”叶瑾微一笑，“替我安排了这么一重身份，如今正好借这个身份行动，真得好好感谢王爷的这番安排。”
沈淮序淡淡一笑，声音低沉：“怎么谢？”
叶瑾一愣，微微挑眉：“王爷这是……当真讨赏了？”
沈淮序轻笑，语气松了几分：“之前答应过你，有机会要做一桌饭菜。如今你要走了，我总得兑现。”
叶瑾眨了眨眼：“这感情好。只是……这顿饭到底是我谢王爷，还是王爷赏我？”
“我乐意。”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抹极浅的笑意。
一旁的顾言看着，心知此时再多言已不合时宜，便默默后退，将空间留给二人。
“所以？”沈淮序慢悠悠地道，“肯赏脸吗？”
“行，怎么不行。”叶瑾轻笑，起身盈盈一礼：“那就叨扰王爷了。”
“走吧。”沈淮序转身率先往外，“陪我去厨房。”
“好。”她应得自然，步履轻缓。
两个人都十分的放松。
……
他们没有去主院，而是绕过一道廊桥，走入偏东的一处内院。
院中青砖小路蜿蜒，静谧安然，墙角的榆树枝头新绿初绽，几丛海棠正盛，点缀得院落温柔而疏朗。
“这是我父母生前所住的院子。”沈淮序开口，语气低缓，“自他们离世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着。我命人定期打扫，不想见到一丝荒败。”好像就能骗自己，他们还在身边一样。
叶瑾随他步入其中，心中微动。
这院落虽朴素，却极干净，细节之处处处可见用心维护，一草一木，一门一窗，都透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留存。
“你带我来这里……”她目光一转，落在东墙一角那间独立砖房上，“是因为那间厨房？”
沈淮序点头，神色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是我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他不爱王府厨子做的整饬排场，闲时常带我和我兄长下厨。你可能想不到，他做得最好的是红烧鸡，鸡皮焦脆、肉嫩多汁。”
说到这，沈淮序微微笑了笑，眸色却缓缓沉下，“那是我们兄弟俩年少时最快乐的时光。母亲蔡如晏在书房看卷，我和兄长在灶下洗菜，他掌勺……屋里全是热汤香味。”
叶瑾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她从未见过他说话时如此温柔。没有策谋，没有锋芒，只有从回忆深处缓缓漫出的微光与旧伤。
“所以今天想做饭给你吃，自然要挑我最顺手的地方。”沈淮序说完这句，看她一眼，目光带着浅浅的认真。
叶瑾目光微动，声音也柔下来：“那我也该一起参与。”沈淮序颔首：“好，厨房虽不大，但够用。”
两人进了灶房。
火升起来的那一刻，柴烟味扑面而来，却一点都不呛。沈淮序袖口挽得极高，翻锅的动作沉稳利落，叶瑾在旁剥蒜洗菜，偶尔抬头，也会忍不住偷看他动作。
她从未想过，沈淮序也会主动带人靠近他的过往。
更未想过，在这样的春日午后，她会以“叶卿然”的身份，陪着他站在旧日沈家记忆的深处。
厨房中炭火升腾，香味渐起。
沈淮序翻动锅铲的动作极稳，火候拿捏得极好。叶瑾站在旁边递菜洗碗，像是很久之前就习惯了这样的配合，彼此不言，默契却流转在每一次递接之间。
等所有饭菜端出时，桌上不过三样：糖醋鱼、炒野蕨、山药鸡汤。
对于两个人而言，已是十分丰盛。
他们坐在小院石桌旁，微风拂动树影，阳光在青石间游走。沈淮序执箸，语气轻松道：“当年我娘最爱坐在这里吃饭，说院中风最好，冬暖夏凉。”
他望着眼前这一幕，像是忽然被时间倒推回某个旧日时光的切片里。
“我很久没带人来这里了。”他忽而低声，“很多年都没有。”
叶瑾转头看他。
沈淮序眼神温淡，却含着一丝从未露出口的情绪。过往太多遗憾，但今天有她在，好像也不算坏。
沈淮序轻轻一笑，叶瑾看着他，唇角轻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沈淮序将烤鸡推到她面前，语气低低的：
“烤鸡还是在野外吃，味道才正宗，所以今天给你做了鱼。”
叶瑾闻言，轻轻夹了一块，咀嚼片刻，点头赞道：“非常好吃！你做的……都好吃。”
“当真？”
“当真。”
沈淮序轻声一笑，没有再说话，但眼中那抹久未显露的柔色，却久久不散。
等到汤盅也见了底，叶瑾才缓缓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神色收敛，重新归于那份冷静与清明。
她望向沈淮序，语气放缓：“吃饱了，也该谈正事了。”
沈淮序微微点头：“温懿的事？”
“嗯。”叶瑾颔首。
她静了一瞬，像是在重新梳理整盘棋局，片刻后才开口，语气沉静而清晰：
“现在局势已成。太子确实受到了压制，所以他急于在温懿身上动手，想借一次‘小惩大诫’来敲打太傅。可他不知道，三皇子正等着这一步，好坐实他的罪名，让他得不到太傅的支持。”
她顿了顿，眉眼平静如水，却藏着锋利的冷意：“留给我们安排的时间不多了，这件事需要尽快定下计划。”
沈淮序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人自然是不能死，”叶瑾眼神一凝，“但救下他只是第一步。真正棘手的是——”她抬起眼眸，目光冷静而笃定，“我要让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沈淮序眼中微光一闪，没有立刻插话。
叶瑾继续道：“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让他直接失踪，也不能只是单纯地‘遇刺逃脱’。我们需要一场——”她轻声道：“极其精密的‘死亡’。”
沈淮序接话：“死法要合理，更要让他们确认。”
“对。”叶瑾轻轻点头，看了他一眼，指尖点在案上的茶盏边缘，“尸体、伤痕、证物、目击，缺一不可。最好能亲手送到太傅府上，那才像真的。”
她停顿一下，又道：“温懿那边是否通知，由你决定。如果他愿意配合，很多事情可以按计划推进。但这也意味着，他会知晓我们布下的局。”
这是在询问沈淮序——是否愿意把这份信任，交到温懿手里。
沈淮序目光深沉，沉默数息后点头：“可以。我亲自去见他。”
叶瑾语气微缓：“好，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
她顿了顿，神色更肃：“太傅的反应需要真实。第一时间不能透露真相，否则这局就白布了。但若拖得太久，太傅年纪大了……不一定受得住。”
“我明白。”沈淮序干脆道，“这件事我来应对。”
“太子动手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两日了。”叶瑾眸色一深，“届时他们动手，我会在刺杀现场下手，让他们当面确认温懿的死亡。但后面的事情，需要你的人配合，完成接应。”
沈淮序沉吟片刻，道：“只要你能在太子与宇文珩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们觉得温懿确实已死，那么我就有把握做到把人送出去，而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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