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直接干脆地否定了白川绫枝能得到的爱。
——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好像也算是自作自受?
人类恶的诅咒收回了直直地注视着监控器的视线,将异瞳眯起来,眼睑垂下,灰蓝睫毛也随之垂落,他主动隔断了这种另类的对视。
真人现在觉得有点麻烦。
白川公馆相当慷慨地向他开放了绝大部分领域,看似给了他很大的自由,实则是在逼他就范。
他无法离开这座公馆,也见不到白川绫枝,更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如同被关在笼子里,非要调.教到听话为止的困兽。
真人时时刻刻都暴露在白川绫枝的视线里。
被她窥视着一举一动。
如附骨之疽,又或者长年累月的病痛一样的东西……湿濡,滑腻,像是一次又一次张合的口腔,露出瘆白的齿,每口都在贪婪地吞吃他的血肉,不懂什么是满足。
这真的是爱吗?
人类定义的爱情是这幅样子吗?
比咒灵还要可怕的爱——真是不敢相信啊。
真人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将视线向周围扫去。
公馆的一楼除了餐厅,客厅和厨房外,他全都用自己的方法探查了一遍,咒力波动下没有异常。
真人甚至回了地下室一趟。白川绫枝的实验室里泡着他同类的尸体,各类不能细想的研究成果,还有一套用过的抽血工具外,也什么都没有。
除了能干巴巴夸一句白川绫枝的审美不错外,得不到任何可以利用的地方。
真人很久没这么挫败了,但在这里他挫败了不止一次。
哪怕昨天勉强算是掰回了一局,但结合了现在的情况看,怎样都算是亏了吧?
不过,能看到绫枝酱露出那副有趣的,截然不同的表情……
真人又有点愉悦地勾起了嘴角,那双漂亮的异色瞳里弥漫起了一股鲜活的恶劣。
——他很开心。
面对快要被绞死的痛苦时,咒灵的心脏和血液都在活过来了一样,愉快地跳个不停。
这种说法很奇怪。
真人不太明白情.欲是什么,也对人类的**了解却不感兴趣,但他对恶意的宣泄和反馈总是有一种本能的迷恋……这两者大概是一样的道理。
但真人现在更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在探查过程中,他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这座公馆或许是活的。
白川绫枝在时,真人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因为最大的异常就是面前的少女。
当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裙装,全身上下都被那股致命的,阴郁的苍白包裹时,真人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明明是白色,却透出一股灼艳的危险。烧得他的眼睛和鼓膜似乎都在一鼓一鼓地跳得发疼。
真人差一点就要把耳朵和双眼都给摘下来。
——最后这种猎奇的行为被白川绫枝阻止了。
但白川绫枝,这座公馆的焦点不在,这座公馆本身就开始向他一点点地渗透出异常。
真人觉得,自己待在阴瘆的兽的腹腔里。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一切光景,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被某种身形过分庞大的兽类吞吃进了肚子。周围是各种各样的脏器,而他则紧紧地裹在干瘪的胃里,附在柔软的黏膜上,不肯松开。
真人眯起眼睛放出了咒力,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想。真奇怪。
该说是物似主人吗?这座公馆就像白川绫枝带给他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这么一想,他这算是……变相地被绫枝酱吃进了肚子里吗?
真人百无聊赖地联想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几秒,表情微妙了起来。
不对,这个想象真实度太高了,有点可怕。
还是算了。
咒灵青年又随随便便在白川公馆里走了几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虽然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问题受到冒犯,但真人有一种属于生物的直觉。
如果刚刚他还可以维持自若的模样,那么现在,再不给出反应的话……他会遭殃。
嗳……这可不行啊。
真人再度将视线看向了客厅角落开启的监控摄像头,他那层灰蓝色的睫毛柔软地向上轻翘,像是一片沾上了脏污的细雪。
人型咒灵知道白川绫枝在看他。
人偶一般绮艳的少女,在监控室里看他。
真人妥协了。
他对监控摄像头摊了摊手,撒了娇一般拖长声音,“绫枝酱——”
“你要继续这样默不作声地看我多久呢?”
真人的嗓音轻柔,像一场灰潮潮的雨。里面带着一股刻意的,无声的,惹人怜爱的引诱。
只要他想,总能很轻松地学会人类的伎俩并加以灵活运用。
因为真人就是从其中诞生的,天生就坏,学坏也学得很快。
譬如欺骗,譬如挑拨离间,譬如……装可怜。
“诶……绫枝酱不愿意原谅我了么?”
真人装模作样地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声音好听极了,“别生气了嘛……”
“昨天是在和你开玩笑啦。”
“因为我真的很想看看绫枝酱会不会露出其他的表情呢……”
监控始终没有动静,真人演戏演得更加投入。
“至于饮食习惯问题……对我而言,当然是你最重要了。”
真人微笑着说,“我爱你哦,绫枝酱。”
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从他嘴里不假思索而出——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句可喜可贺,人型咒灵无师自通了怎么哄女朋友。
在说出“爱”字时,他的语气半真半假。
心脏也似是在半真半假地鼓动。真人没有在意。
监控室里。
纯黑长发具有强烈的存在感,从少女一片薄薄的雪白肩颈后垂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靡丽。
她穿着纯白的宫廷长裙,同色系的宽檐帽遮住了她大半的小巧面颊,盖着那双盯着监控画面的黑幽幽的眼瞳,只露出鲜艳的,似是淬了毒的唇。
其实不用这种方法,白川绫枝也能轻易地感知到真人的位置,模样和状态。
只要在这座公馆里,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少女克制地,轻轻地咽了咽,那片细薄的喉咙也跟着动了动。如同鸟类小巧的骨骼凸起的弧度。
时间越久,白川绫枝的脑子里翻涌的想法也越加阴暗。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了真人的身上,一寸寸地舐他。
一动不动的,如同在潜伏般的视线,无孔不入,她的视线洇湿他的面颊,他的瞳孔,他的身体,他的表情……如果真人再不开口,她会真的用自己的方式——
吃·掉·他。
但真人在这险而又险的时间里开了口。
灰蓝色的长发被他随手揽起,随意地堆在青年宽阔的肩膀上,垂在胸前,让那张本就有点分不出性别的脸愈发的漂亮。
人型咒灵翘起睫毛尖,用那双绮丽的异瞳注视着监控,若无其事,笑眯眯地和她撒娇。
每一句都恰恰好地踩在了白川绫枝的心上。
少女白蜡般的面颊上又慢慢地洇透了一层浓郁的红晕。
表情,动作,语调好可爱。
无辜上挑的尾音好可爱。
撒娇的样子也好可爱。
总之,他真可爱。
当听到最后一句“我爱你”时——白川绫枝的食欲空前减少了!!!
***
被男朋友表白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川绫枝的心情好了起来。
她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这么看来,太宰君在电话里说的东西真是毫无道理——她的男朋友明明就很爱她。
说什么咒灵是不会懂感情的这种话……果然是因为嫉妒她能脱单吧?
白川绫枝毫不犹豫地把太宰治和夏油杰归作了一类。
……
时隔半日,真人再次见到了白川绫枝。
在白川公馆的三楼,她的衣帽间。
真人刚才观察了,白川公馆看着老旧,很有年代感,但比起传统的日式建筑,这里更像是中世纪的西方建筑,风格非常统一。
白川绫枝的衣帽间也是这样的。
这里的空间很大,分区很多,开放式和封闭式结合。白胡桃木衣橱门向外打开,帽子,丝带,装饰,小物,这里的每一样都是雪白的。多的像是能让人患上雪盲症。
透明的大型玻璃柜里是一件件华丽的纯白洋装。白色顶光灯直射在衣物上,又因为浅色,呈现出了一种格外森冷的色调。
白川绫枝就站在这里,更换着一顶形制不同的宽檐帽,那头深黛色的长发成为衣帽间里唯一的,不同的颜色。
真人想,她真的很喜欢白色。
他回忆了一下她当时给出的,喜欢的理由——因为白色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陪着她。
那就是差不多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触及了。
会是什么地方呢?
医院?实验室?大概是后者吧。
他深知人的秉性——人类害怕厌恶怪物,偏偏又很喜欢创造怪物。
白川绫枝……大概率就是人造的怪物。
这样的出身又能比咒灵好到哪里去呢?还不如承认咒灵就是她的同伴。
他的内心充斥恶意地想。
目光闪了闪,真人先笑着开了口,“绫枝酱~”
像是昨天的不愉快和痛苦全都不存在一样。
白川绫枝回头,睫毛随着眼睑一动,轻轻柔柔地扫了扫,嗓音软缓。
“亲爱的。”
灰蓝色长发的咒灵动作自然地上前,伸手掂起了她头上的那顶宽檐帽,“这个不适合你哦。”
真人有着一套自己的审美。
白川绫枝歪了歪头。
那双黑洞一般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是显而易见的疑问。
真人的目光挑剔地看了一圈,选中了另外一顶,再轻柔地戴在了白川绫枝的头顶,笑眯眯地夸奖。
“这样很好看呢。”
语气像是一个真正的男朋友。
白川绫枝倒是没有反对,她相当温和地接受了他的审美,看了看镜子。
中世纪风格的镜子上刻着洋桔梗,照不出人型咒灵,她却用目光牢牢地抓住了镜子里的某个位置,似乎真人的脸也倒映在了其中。
“你变了,亲爱的。”
白川绫枝说。
如果说原本的咒灵,总是喜欢用一种恶意的态度面对她……那么现在,真人身上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快。
这让她很惊讶。为什么让他痛苦了,反而变乖了呢?
变得好乖。
变成了更加柔软的,可爱的,足以咬出腥甜液体的兔子。
真人越发熟练地说着甜言蜜语:“因为不想伤到绫枝酱的心啊……做出改变是很正常的事。爱人就是要这样,对吧?”
“……”
他一时间没得到回应。
真人挑出来的这顶宽檐帽,材质柔软,边沿宽大,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覆下了淡淡的阴影,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白川绫枝的眼珠变得更黑了。
她看着他,默不作声,目不转睛。
真人被看得顿了顿。怎么了?他说错话了吗?
人型咒灵有点困惑地想。
诶?不应该吧。这句话应当挑不出错。
因为这是他看了很多部爱情影片,从中提取总结的经验……按理来说,她会很喜欢才对吧?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真人以为她在疑惑,没能理解自己的话,还想要再开口时,他的神色陡然冻住。
白川绫枝——她笑了。
那是一个不知餍足,怪异又反常的微笑。
嘴角慢慢扬起,诡异,扭曲,诸多类似的词都无法形容它。几乎不像是人类的面部肌肉能做出来的表情。
如同一摊污浊的泥,不断地,不断地向外流淌,蔓延。
“没错,爱人就是要这样啊。”
白川绫枝感到了喜悦,她文雅地咀嚼了这句话。
真人:“……”
诶?
“拥抱是爱人间的一种体验。”
白川绫枝垂着纤细的睫毛,眼睑不安定地一颤一颤,她翘起了红艳艳的唇。
“你抱抱我吧,真人。”又是命令。
真人:“……?”
诶???
真的只是简单的抱一抱吗?
他不会抱着抱着死了吧?
人型咒灵的表情凝滞了几秒,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和之前莫名要他吻她一样。
真人面色恢复如常,轻笑着说了一句“好哦”,就抱住了她。
白川绫枝将脑袋靠在了真人的胸膛上,双手收紧。
以一种蜘蛛抱杀猎物的方式抱住了他。
她有一个没人知道的毛病。她喜欢这种毫无保留的拥抱。
因为这会让她想起了年幼时一直陪着她的娃娃。
即使褪色,即使陈旧,即使破败不堪,白川绫枝也舍不得放弃它。
白川家每一次的实验和改造后,没有玩伴的她都只能依靠着娃娃带来的无声安抚入眠。
年幼的女孩,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疼,只知道颤抖地紧紧抱住娃娃,似乎要将它融进骨血,硬生生地挤着,容纳进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五脏六腑紧紧贴着作伴。
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她身上的痛意。
不单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理上的哀鸣。
但是……但是。
她的娃娃很早很早在白川家和咒术界交涉的一场动乱,实验室发生的意外中,被泄愤一般撕掉了,变成一团团脏兮兮的棉花,看不出原貌。
过去了一百多年,白川绫枝已经忘记是什么原因了。
她只记得自己趴在地上,脸脏兮兮的,手也脏兮兮的,一次次捡起那一团团的棉花,神色偏执,不管不顾……但不论怎么拼合也拼不好。
最后只有泪水滴滴答答渗透在上面。
脏脏的棉花打湿,变沉。
在年幼的她的心里沉下了深深的湿痕。
先是难过,然后是一股毒焰般扭曲的恨意。
她被丢下了。她被她的娃娃,毫不犹豫地丢下了。
白川绫枝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的娃娃背叛了她。
不过没关系。这已经是很久前的事。
她现在不会痛了,不会难过了。
白川绫枝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指,尖尖的指甲戳进了真人的后背,她更深更深地埋入其中。
黑色的长发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般,浓稠铺在青年的手臂上。
人型咒灵的温度很低。但比起她居然可以称得上正常。
白川绫枝在这个拥抱里感到了无比的安全。
真人很像她的娃娃。
不会坏掉,好好监视,控制就不会逃走的娃娃。
可以变成她一切想要的样子的娃娃。
白川绫枝垂着黑漆漆的睫毛,温柔地,带着极端的怜爱想。
她会好好爱着,照顾着她的娃娃的……就像是以前一样。
真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
她很冷。比咒灵还要冷。像是死人尸体一样的冷。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雨水的潮湿,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腥甜香气。
人型咒灵有点微妙地想,那大概是他可怜的同类长年累月熏在她身上的味道。
从这个角度,真人能看到她口腔内骇人的鲜红。
莫名让他想到了白川公馆。
不知道抱了多久,真人语气轻柔,“这样就可以安慰你了吗?绫枝酱。”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因为白川绫枝似乎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他配合。不然也不会专门将见面地点选在衣帽间了。
但白川绫枝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够。”
真人感受到,白川绫枝阴郁的嗓音在他耳边洇开。
他有点困惑:“为什么?”
“绫枝酱还在生气吗?”
这违背了他对她的了解。
真人感受到人偶一般的少女惨白的手指,勾住,按压了他的脖颈,像是一把柔软的刀刃。
随时都能割开。
“……不。”其实她很早就不生气了。
但是白川绫枝想要更多。
她无比贪婪地靠着他的耳畔,牙齿咬住他的耳垂,留下深深的牙印。
真人可以轻松消除这种程度的痕迹,但他没动。
“真人。再抱一抱我……”将我嵌入其中。
如此直白。
是先前接吻也不曾有过的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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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和真人恋爱的第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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