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后荒烟漫卷,枯草根须如败絮铺陈,沙砾裹挟着细尘在风里打转。
谷芹抹了把脸,指腹蹭下灰渍:“这般荒芜,哪像藏着冰窖的样子?”
叶殇身上一尘不染,笑的和煦“要这么容易被人看出,岂不早就被发现了。”
谷芹打量了下他身上,没灰、没泥、一点没脏,凭什么啊!
“既如此,那要从何找起?”卢傲清捏着腰间玉佩,眉头拧成结。
“伏地探行,入口与周围总会有些不同。”
谢酬愣怔几秒,早知这么个找法,他就让樊中稚来了,他这大理寺卿的威严真的是碎一地。
众人无奈蹲下,唯有谷芹当真趴在碎石堆里摸索。他灰扑扑的身影像团滚动的绒球,在荒草间时隐时现使本来就一身灰的他脏的更彻底了。
叶殇嫌太慢,用内力感知地底寒气走向,虽天尚未转暖,但地层总能比冰暖些,只是这法也只能找出大概位置,准确的位置还得细扒。
“谷仵作。”叶殇忽然开口,曲指轻点冻土,“此处寒气郁结,劳驾一探。”
谷芹起身拍拍土小跑过来,十指在碎石缝里翻搅。约莫两刻钟后,指尖触到冰凉铁板,待扒开积土,孩童身形大小的铁板显露,缝隙细如发丝,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叶殇望着裸露出的铁面拇指摩挲着食指腹侧,轻抿了下唇,俯身半蹲下,将右手掌心覆在了铁面上。
谷芹抹了把额角散落的碎发,劝道:“没用的大人,这铁板厚的……”
轰然巨响震得砂砾簌簌坠落,铁板应声凹陷成可容一人的洞口。谷芹惊得跌坐在地,看着叶殇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喉间只剩倒抽冷气的声响。
谷芹一时没了动作,另外几人听见声响向这边过来,叶殇站起身将右手掩进衣袖,咬了下舌尖稳定自己内息,压住那阵眩晕。
卢傲清望着凹陷处翻涌的白雾,喉结微动:“这便是藏尸的冰窖?”霜气爬上他的睫毛,在暮色里凝成细碎冰晶。
叶殇轻轻吐了口气抬头淡笑道:“入口有些小,只能一个一个进。”
腕间突然一紧——林槿安不知何时扣住他藏在袖中的右手,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林槿安指尖贴着他脉搏,感受到经脉里翻涌的暗潮。
林槿安皱眉低声问道:“你用内力硬轰开的?”
叶殇附耳轻笑道:“不然呢?它能自己打开?”
这铁板足有一掌厚,通过刚诊过的紊乱内息,林槿安就知道叶殇这一下没个半月养不回来,若是前两年,这一击足以震断他的经脉,太莽撞了。
林槿安一脸责怪的看着他“你明知道你不能……”
“嘘”还未说完就被叶殇打断“仅此一次,我心里有数。”
谢酬看着凹陷的铁板,这不可能是谷芹能做到的,更不可能是铁板自己烂的那就只有小殇?!能够震开这么厚的硬铁这武功何止足以自保啊!
“本官先进吧”谢酬整了整官袍,靴底在洞口蹭出细微声响,“不是很高,底下有些滑,都当心!”
卢傲清落地时顺手托住踉跄的谷芹,抬头望去,只见洞口的两人被暮色勾勒出交叠的轮廓,林槿安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红梅的小瓶,倒出两粒药又收回怀中,叶殇接过含在嘴里等林槿安跳下去后方跟上。
窑壁全覆着厚冰,这里面冷的人直哆嗦,谷芹一边搓手哈气,一边跺着脚,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这窑洞,怎么、这么、厚,不是、这么长,这得挖、挖多久,才能弄成?”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惊起远处冰棱坠落的脆响。
叶殇现在没有多余内力傍身,冻的脸色青白,但还是尽量稳住声音,语气很轻“我们进来的入口应该不是真正的入口这地方应处于冰窑中间一段,可能会有岔路,大家别走散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恐怕暗藏不少机关。
众人沿着冰道直行,踏着层层叠叠的冰阶而上,一座巍峨冰门赫然入目。冰门上雕刻着身姿扭曲的女子,她们身着襦裙,脖颈诡异地向后弯折,嘴角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细长的手臂无力地垂挂过脖颈 ,冰门边框上,细密花瓣层层叠叠,宛如凝固的花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与凄美。
一路走来,倒也奇了,竟无任何岔路,亦不见机关踪影,只是这彻骨寒意,几乎要将人冻僵。
眼前这座冰雕门,成了众人前行的唯一阻碍,现在的叶殇无法再强行破开,只能耐下心来寻找机关。
谷芹在冰门前来回踱步,眼神紧紧盯着门上的雕刻,似要将其看穿,他几次伸手欲触碰,却又因畏惧而缩回,只是反复琢磨着每一处细节,时不时伸出手指轻轻戳一下,试图找到那暗藏的玄机。
“谷仵作这是做什么?”叶殇在四周探查一番后,将目光投向谷芹。
谷芹神情凝重,沉声道:“此处唯有这扇门透着古怪,下官猜想,这雕刻或许藏着线索,说不定这些女子手指所指之处,或是她们头颅扭转看向的地方,便是开启之门的关键。”
叶殇面色苍白如纸,缓缓道:“那凶手既然精心布置机关,又怎会如此愚蠢,特意留下这般明显的线索,引我们前来?”
“虽是这样……”谷芹点点头对着手心呵出两口白气,贴在冻得通红的脸上,“大人,若再寻不到机关,等凶手折返,就会搁这里面多添几具尸体了,还是被冻死的那种。”
现在几人中除了谢酬与卢傲清外剩余三人都不太好,叶殇向那边瞥了两眼,此地空间逼仄,众人说话声清晰可闻,他开口道:“不会的,那凶手偏爱年轻女子,我们几个大男人,即便真冻死在此,想必也只会被丢出去。”
谷芹带着哭腔道:“大人,都这时候了,咱能别开玩笑了吗?”
叶殇含笑奇道:“你为何总认为我在开玩笑?”
“因为,大人说的话总是不合时宜。”
“或许是因为我本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吧。”
谷芹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心一横,视死如归般紧闭双眼,整个人贴在冰门上,顺着冰面缓缓挪动,还特意伸长手臂,将门上每一处雕刻都“抚摸”了个遍,给雕刻的女鬼妖怪全来了个彻底的“亲密接触”。
叶殇一时怔住,逾时勾了勾唇,总是有很多时候已经认为就这样的人,却做的出意料之外的事,果然不可仅凭表象便给他人下定义。
谁知,这凶手竟真是个傻子,谷芹这误打误撞之举,竟真触动了机关。只听“咔嗒”一声,机关转动之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谷芹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到叶殇身后,大口喘着粗气。这一番折腾,倒是驱散了不少寒意,他抚着胸口暗自庆幸。
在冰门升起之时,叶殇偏头看了看谷芹“谷仵作你……刚跟其中一个、不,两个脖子快扭断的女...子亲上了。”
谷芹一噎:“......”
众人的目光被门后的景象牢牢吸引,呼吸也随之停滞,只见中央是一座圆形矮冰台,数条银丝绳从上方垂下,绳端系着一个个年轻女子。
她们早已香消玉殒,面色灰败如土,身着轻薄纱衣,脸上浓妆艳抹,与苍白的面容形成强烈反差。脖颈扭曲,细长手臂缠绕其上,被绳子勒出的地方,红紫相间的尸斑触目惊心——赫然与门上雕刻如出一辙。
这些女子绕在冰台边缘形成一个圆,唯独右后方空下一格独留一根银丝绳孤零零垂下,而此处不见的女子尸身已被埋在城南玉茗花下,她的头颅,此刻正安放在圆台中央。
这里...竟有九名正值华年的女子被缚在小小的冰台.....她们身上的纱裙薄如蝉翼,隐约可见裙下灰败的肌肤,这是谁家的娘子?又是谁家的女儿?
若世间真有神灵庇佑,又何苦让这些苦命女子遭受如此劫难?
沈柠的面容藏在薄纱之后,虽看不清眉眼,却不难想象,生前定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如今,是时候带这些可怜的姑娘回家了,无论路途多么遥远,她们都该魂归故里。
谢酬走在最前方,众人立于圆台下方,叶殇拔剑欲斩断银丝绳,却见圆台中央突然腾起一阵猩红烟雾。
谢酬脸色骤变,转身大喊:“屏住呼吸,快撤!”
刹那间,箭矢如雨点般从两侧红烟中射出。烟雾弥漫,众人视线受阻,根本无法辨别箭矢的来向。谢酬一把拽过身旁的谷芹,奋力将他推了出去,确认其安全后,才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寻找叶殇与林槿安。
叶殇左手紧握尚卿剑,凭借敏锐的听觉,勉强挡下射来的箭矢,他挥剑隔开林槿安身前的箭雨,右手虽止不住地颤抖,却仍一把拽住林槿安,朝着红烟外冲去。
林槿安感受到那只颤抖的手,快步顺着叶殇跑的方向跟着,勉强避开几个较险的箭矢,瞅准时机,猛地扑向叶殇,两人一同翻滚着逃出箭阵。
叶殇揉着酸痛的胳膊站起身,将林槿安拉了起来,没好气地道:“你发什么疯?”
林槿安捡起被甩飞的尚卿剑,递了过去:“你右臂使不上力不要硬撑。”
叶殇低声道:“林大阁主你看清楚,我用的左手。”
“持剑是用的左手,但你拽我时用的右手。”
叶殇气笑了:“不然用嘴叼着啊,我又没有第三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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