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明找启华要了份官吏眷属住房名册，排除了一些久不在京或与箬河寺关系不大的，剩下用朱砂圈起的二十三人逐一探访。
他已细问过近半数，听了太多“早已就寝”的套话，连叩门声都染上几分倦怠。
方素明看了眼名单绕过两间房到第三间房门前，他将名单收入袖中，他深吸一口气，指节叩出三声清响。
良久屋内才传出声响，门轴发出吱呀呻吟，沈沅珅披着歪斜的绯袍探出头来，胡茬像团乱麻沾在的嘴巴四周，一脸困倦的打着哈欠。
“方少卿？呃，用膳了吗？”
“尚未，有些事想请教祭酒大人，方便进屋说吗？”方素明目光扫过对方歪斜的官服和蓬乱的头发，见他进门后又连打三个哈欠，忍不住问，“祭酒昨夜没休息好？”
沈沅珅先是点头又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睡的非常好！一觉睡到少卿敲门。”他干笑着打圆场，迎上方素明怀疑的目光，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方素明神色一凛：“沈大人，人命关天，还请如实相告。”
沈沅珅胡乱抓了抓胡碴“这个，我发誓，昨晚我没出过房门！也没出过窗户，更没有去杀人。”
“那沈大人昨夜在做什么？”
沈沅珅面露迟疑，支吾片刻才开口，“其实……昨晚在……咳咳赌、赌牌……那个方大人呐，同僚一场这事可不能同官家告状哈！”
“方某并非多话之人。”
沈沅坤松了口气赔了个笑“是、是，我就说说，你别介意。”
方素明倒不介意这个，他介意的是沈沅珅这副浪流几天的潦草模样看着着实难受，他一直靠着礼节和教养才忍住没对这位国子监察酒进行说教“沈大人昨夜你与何人在赌牌?”
“就我自己......”沈元珅本想十分义气的不暴露自己的牌搭子兄弟，看到方素明凝重的眼神又转了口“和卓文斌卓大人、严峥都统，高赎高大人……”
四人官阶悬殊，若非这场命案，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半夜偷摸跟对方赌牌。
方素明神色不变，依旧公事公办的态度“四位大人几时散的场?”
“寺里晨钟响起的时候。”
这个回答让方素明险些失态，他眼皮抽动两下，想说教的**直逼脑门，忍了又忍打算赶紧离开：“好，我明白了，讨扰了。”
“诶，不扰、不扰，少卿慢走啊。”
与此同时，巳时将过，箬河寺的钟声惊散了课业结束的小和尚。悯文不急不缓的抱着经书跨过门槛，迎面撞见等候多时的樊中雉。
后者抿着唇扬了个笑“悯文住持，我有些事想找你聊聊，可有时间？”
悯文无奈道：“老衲若说没有，樊大人可会离去?”
樊中雉“啊”了一声，挠着头尴尬道：“那不能，我这没法跟我家大人交差啊。”
悯父慈和一笑：“该用午膳了，去老衲院里吧。”
闻言樊中雉一乐“好啊!今中午吃啥?”
悯父呵呵笑着：“无非就是些豆腐、油菜。”
“豆腐好啊，这里的豆腐炖的比大理寺的好吃!”
悯文的住所离这些僧人住房、客房都不近，而是独自居在偏僻一角，两人说着话，穿过种着垂柳下的院门，几只雪白的兔子正在草丛中啃食草尖，见有人来，蹬着腿飞快躲了起来。
樊中雉稀奇的打量着小院，以后要告老还乡了也盖个这种小院，栽一院花花草草，养条狗，喂几只鸡，没事去湖边钓钓鱼倒也美哉。
悯文推开房门，屋内没像同悲那样祭个观音像、佛祖像什么的，只有些桌凳书册、与客房并无多大不同。
樊中雉向来有话从不噎着“来之前我还以为拄持房里也会摆个啥佛像燃点香来着。”
悯文将书堆里一本蓝皮经书轻轻放入书架，默念一句什么，方转身招呼樊中雉落坐，“心中有佛便好，无须太过麻烦。”
“在理，在理。”樊中雉拍膝应和。
悯文坐的雅正连带着樊中雉也不好意思坐姿不端“樊大人想问什么？”
“哎，我想问啥来着……”
过了一会儿樊中雉猛一拍手“想起来了，谢大人让我来问住持同悲方丈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师弟常年在寺中诵经，不曾下山，连香客都少与之言语，虽说管教弟子严苛了些，却也从未有过打骂之举，应当是未曾与人结怨。”
樊中雉听的一脸认真，跟着默念了一遍又问：“那他可与谁来往密切？”
“除了我与伭生外没有了，悟言倒常替我上那边跑一趟，也算相熟。”
樊中雉点点头又跟着默念一遍，想着还有什么问题“同悲方丈当真极其爱佛？”
悯父眉眼舒弯着：“自然，不然又怎会置观音像于房中日日焚香诵经，师弟他极爱香火味，每隔几日就要到正堂的佛祖前跪上半日，亲自清扫香炉中的香灰洒在院中。”
樊中雉呆愣一瞬张了张嘴：“那个……住持你麻烦再说一遍，我有些顺不下来。”
悯文发笑：“樊大人这是作甚?”
樊中雉砸吧了下嘴：“我记一下回头好转达给谢大人。”
悯文不禁笑道：“记下关键便好，又并非字字珠玑，何必如此认真。”
樊中雉反应过来也被自己给逗笑了“极是极是。”
门外一个清秀的年轻大僧端着两份木托盘放在二人面前桌上，悯文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吃点东西吧，樊大人慢慢想。”
樊中雉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碗掌大的米饭，夹了一筷清淡的小油菜放在米饭上“行，吃完再说吧，我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东西，饿的发昏。”
悯文拿起筷子、吃的斯文的多，樊中雉投入的扒着饭时不时抬头望向院里一跳一蹦挑着草尖的小肥兔。
方素明此时正在那位半夜串门赌牌之一的严峥都统门外，他对这位严都统还真一点印象没有，只知道这人官阶虽低却是官家的人。
当然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人人都是皇帝的人，而他这么说的原因是这位严峥都统跟段武侯一样，都是赵慕翎提拔的自己人。
屋里人很快打开了门，这人没像沈沅珅一样睡个天昏地老，方素明默默松了口气，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严峥是个长相儒弱时年轻人。
严峥想了一会儿好似才认清楚门口这人是谁，让开一条路开口道：“少卿大人请进。”
方素明很是好奇，这么个瘦弱身板的都统会不会骑马练兵?还是行军布阵奇谲亦或是射艺了得?总不能是武力超群?
他虽然好奇却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面不露色，然而严峥却合上门满脸惭色的坐下斟了杯茶递过去“下官既不会骑马，也不会练兵射箭、布阵排兵更是一窍不通，半点武艺都不会。”
方素明瞳孔微缩，抬眸看向对方，严峥浅浅笑了笑：“下官自也不会什么读心的神通，方大人虽未表露疑色，但每位知晓下官职位的大人见了下官总会好奇这些，所以下官便只好给每位初识的大人都解释一遍。”
听到这，连方素明都不由追问：“那严大人平日是?”
严峥腼腆的轻笑两声：“下官眼神好，平日除了吃睡就是看人。”
“看人?”
“看一个人的身形、习性与反应力来决定他们适合什么样的武器。”
方素明悟然，他从不会臆断一个人的能力，一个人看着再怎么平庸也总会有过人之处，更何况是一个看着平庸却可以让他人信服的人，绝非是靠谁提拔就能做到的。
他明白这人绝非简单之辈，却不容料到这人竟是如此稀才。
一个人适合什么武器远比勤练刀剑数年有效，会大大提高军队的实力。
当年澶渊混战，达瓦人身强力壮，军力强盛屡屡来犯，他们的马远比中原马种凶猛，加上达瓦驯养的秃鹫，边沙驻军死伤数半几近失守。
危亡之际来了位奇人，放下大话说能三日之内组建一支强悍的精军，纪燎别无选择让他在剩余驻军中挑选，结果那人只是随手一挥要了一千人，也不论强弱、筋骨、武力，然后带着这千人去了最近的武器铺子，卸下了长刀换了一堆从未用过的武器。
什么矛、镗、戈、槊、鞭、枪、叉、钺、斧、锤……拿到兵器就让人在马场乱挥了两天就到了前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一千人的身体对新武器极为协调，达瓦竟一时难以攻破，这场必败的战局硬是撑到了援军逆反了局面……
意是此人?!
这人好比古时伯乐，乃是整个大宋军的伯乐!
这都统一职着实衬不上这人的才能，但确是最合适的。
严峥慢吞吞的抿茶“那个，方大人，茶热的口感最佳。”
方素明眼中带了些敬仰，暗悔竟一时走神失了态端起面前瓷杯举于胸前“久仰严大人风姿，今得见，方某之幸。”说完一饮而尽。
严峥茫然的“啊”了一声：“方大人客气、客气。”
方素明回以微笑，却未忘来意：“方某此来是为寺内命案探访。”
严峥木讷的点头“辛苦、辛苦，啊？下官是万万杀不了人的。”
“严大人莫误会，我是例行访问。”
严峥讪笑：“那便好，那便好。”
方素明看着他问：“严大人昨夜丑时在何处?”
严峥摸了摸鼻尖“在屋里睡觉。”
“哦?可我怎么听祭酒大人说昨夜严都统输光了银子?”
“胡说!昨夜输的是他!”
方素明挑了挑唇角“大人昨夜不是在屋里睡觉吗?”
严峥干笑两声：“想睡来着。”
“严大人这两日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吧，我没怎么出过房间也不太清楚....噢对!前夜子时下官看见叶评事从房顶出去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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