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渡节当日。
“听说了么,上官家主……被暗杀……下毒……”
只言片语传进了南慕耳里,他漫不经心地把玩茶杯,随口道:“在河渡节出这种事,貌似不太吉利呢。”
金司原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闻言顿了顿,不由提高了警惕。
他贴近南慕的耳根,低声问:“你做的?”
南慕扔下茶杯,“你看我像有那个黄金时间吗?”
这句话并没有打消金司的疑虑,“如果跟你有关,一定要让我知道,上官灏宁不是好惹的。”
南慕脸上浮现一个微笑,带着点嘲讽,他忽然问:“你知道上官灏宁为什么没死吗?”
“……”
“杰西卡·斯威夫特在《冰原》里提出过一个问题,‘一个能力强劲的凶手,为什么没对目标下死手’?”
“——答案很简单,”南慕缓声说。“凶手并不真的想要目标的命,这只是出于警告的一种手段罢了。”
说完,他莞尔,“这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吗?”
金司定定地看着他,叫人看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南慕叩了叩茶杯杯沿,目不斜视,表情冷淡。“人多眼杂,别一直看我,传出去我又变成蛊惑人心的狐媚了。”
金司收回了视线,声音不咸不淡:“斯威夫特还说过,一切盈满爱意的目光尚在法律许可范围内。”
南慕的动作顿了顿。
金家的清晨集会很快散了,趁金司和长辈们交谈祭祀事项,金韫晞偷偷跑来了南慕身边。
南慕正走神,突然被拍了拍肩膀,回过神,看见的就是金韫晞那双睁得大大的圆溜的狗狗眼。
南慕端起早已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怎么了?”
金韫晞期待地注视着他,“我上次说过的话,你帮我带给小林妹妹了吗?”
她口中的“小林妹妹”,不是旁人,正是叶裴林。
而那些话,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好。
南慕心下觉得好笑,他应了一声。
金韫晞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高兴,“太好了!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有话对我说吗?”
南慕想了想,“叶裴林说有空可以和你见一面。”
幸福来得太突然,金韫晞的嘴张大成了“O”型。
“你就这么喜欢她啊?”南慕问。
“当然了!”金韫晞的眼睛亮晶晶的。“裴林可是我的偶像啊!”
听着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南慕沉默了一会,“不会觉得怪吗?”
虽然南慕和金司的结婚缓和了两家之间的关系,但在此之前,金家和凯特家之间的关系,足以称得上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金韫晞对叶裴林的崇拜,可以说是非常异类的行为。
“不会啊,”金韫晞趴在桌上上,“就像你和我哥在水火不容的局势下仍旧结婚了一样嘛,感情这种事谁说得准。”
南慕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
金韫晞好奇地看着他,“其实我一直很意外,堂哥居然会和什么人结婚,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
南慕只是笑了笑,“缘分吧。”
——不,不是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没能听到更具体的八卦,金韫晞失望地垂下了头。
南慕斟酌了一下措辞,“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凯特家再次同金家对立了,你……会选择帮叶裴林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金韫晞一时愣了愣。“应该……不会了吧……?”
她有些不确定,“除非你和我哥感情破裂?”
南慕面色如常,“所以只是一种假设。”
闻言,金韫晞迟疑了很长时间,终于坚定地摇了摇头,“总不能为了偶像背叛家族吧,这样做会伤害到最亲的家人。”
南慕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你说得对。”
.
金司很快回来了,领着南慕往东湖区去。
金家人将在这片湖上放花灯。
数不清的白色花灯被点燃,轻轻地推向远方,连成一片火光,将湖面映得明明灭灭。
金司半跪着,收回放花灯的手,他回头,看见南慕站在不远处,无动于衷地抱着胳膊,心下怪异了一瞬。
金司以为南慕是不熟悉这种祭祀的流程,于是问:“要给你的父母燃花灯吗?”
南慕用指节敲打胳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摇了摇头,“不了。”
那股怪异感更重了。
金司思考了一下,“我记得放花灯祭祀也是扬城的习俗,以前没做过吗?”
南慕答,“我习惯了凯特家的传统。”
凯特家的无鬼神论者比较多,现任家主就是一个典型,他们崇尚死了便死了,并没有极乐世界、阴间世界的说法,所以连祠堂都没有开设,家族成员死后只在族谱上记一笔。
金司于是不再多说什么。
南慕盯着他的后脑勺,少顷,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金司。”
“嗯?”金司站起身。
南慕张口,第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还是金司投来询问的目光后,他才慢慢开口,神情和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你母亲是怎么……离开的?”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金司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南慕有些后悔真的问出来了,不过话已经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金司抬眼,非常敏锐地说:“其他人应该不敢乱嚼舌根子,是金韫晞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南慕无比自然地撒了谎,神态语调完全挑不出错。“是我自己想知道的。”
后半句是实话。
他确实很想知道,闵银珠是怎么死的。
金司无声地看了他一会,才道:“警方给出的结论是自杀。”
南慕觉察金司的用词是“警方的结论”,他眉心微紧,“你觉得不是吗?”
金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南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气氛僵持不下时,金司的光屏亮了亮,显示有人请求通讯。
金司似乎刚从某个地方收回目光,接起了通讯:“喂。”
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金司皱了皱眉,“我知道了。”
通讯挂断,南慕问:“怎么了?”
金司刚要说什么,倏然一停,神态自若:“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事,我回去一趟。”
一小时前。
远在R岛外围的黄金商业圈,法承刚从公司出来,他无父无母,没有需要祭拜的亲人,所以仍旧留守公司处理公务。
一道人影闪身而来,挡住了法承的去路。
“——林小姐?”
法承是认得叶裴林的。
叶裴林开门见山道:“废话少说,南慕让我来他家拿一份资料。”
法承愣了愣,“好吧……您先稍等,我问一下理事长。”
当时金司没多想,允许了叶裴林上群月区。
变故由此而生。
叶裴林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甩开法承,找到了被关押起来的沙阿。
沙阿原先是银星枫城区的黑//帮头子,后来经南慕介绍搭上了上官家的船,因而把间//谍上线瑞贝卡交给金司,证明了黎家的“清白”。
后来沙阿领了家族的命令,对卧底钟樵赶尽杀绝,且误伤了南慕,最终落到了金司手里,一直被关到现在。
她和瑞贝卡被关在了一起,日子才不算太难捱。
乍一看见叶裴林,沙阿的情绪有些激动,并不是因为兴奋,而是面对一生之敌的那种激亢憎恶。
叶裴林根本懒得理她,不耐烦:“你在吠什么?你和你的帮派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连做我的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一旁的瑞贝卡极度恐惧地开口:“林……林老大。”
叶裴林仿佛才注意到她,微笑着歪了歪头。
瑞贝卡却觉得头皮一麻,担心下一秒叶裴林就要动手,将她这个曾经投靠敌人沙阿的叛徒扼杀。
但叶裴林没有这么做。
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带着点笑意。“让我们制造出一点小动静好了。”
这“一点小动静”,就是指叶裴林劫走了瑞贝卡和沙阿,一路开着轰炸机闯了出去。
然而就在金司匆匆赶过来时,瑞贝卡和沙阿所搭乘的轰炸机却换了个驾驶员,是一个穿着白大衣的女人。
而叶裴林驾驶着另一架战斗机,正往伊尔森自治州开去……
.
呼——
微风吹起南慕的衣摆,打了个转,又归于平静。
南慕颇为认真地燃了香火,双手拿着拜了三拜,再供奉到面前的灵牌前,动作仔细、挑不出错。
他看了一会灵牌上刻的“闵银珠”三个字,呼出一口浊气,闭上了眼,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南慕再度睁眼,眼底骤然映出一片火光!
从悬空祠堂望出去,外面燃起了熊熊大火。
东湖上漂浮的花灯,以往灯芯是靠新能源点燃的,能做到长久不衰且保障安全性,今天却不知为何换成了煤油。
花灯毕竟是纸折的,被水和煤油一泡就容易烂掉,于是燃着的煤油便泄露进了湖里,风一吹,星星点点的火种落在了草坪上、树上。
伊尔森州的气候本身就干燥,这一下瞬间点燃了大火,吞没一切。
原先正常祭拜的金家众人一阵慌乱,地上的佣人们纷纷冲出去救火。
火势蔓延,范围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光凭人力无法阻止的地步。
燥热、脱水,氧气被剥夺。
这种情况不适合再待在室内,在金家众人纷纷往外走的时候,南慕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混乱中没有人管他,只有金韫晞逆着人群,好容易拉住了他。“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南慕面向她,退了一步,借此脱开了她抓着自己的手。
南慕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既有哀伤,也有惋惜。
金韫晞怔了一下。
南慕说了一句什么,然而她根本没听清。
因为就在这时,祠堂南侧的玻璃窗被暴力破开,产生了巨大的响动。
紧接着,有一个人从玻璃豁口翻了进来。
金韫晞霎时瞪大了眼。
——那人是叶裴林。
.
“下午好啊,小晞姐姐。”此情此景,叶裴林还挺有闲情逸致地打了个招呼。
金韫晞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说:“这里是我们家的祠堂,外人不能随便进的……”
“我当然知道,”叶裴林打断了她,“所以呢?”
金韫晞犹如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还是南慕开口:“你想干什么?”
叶裴林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别紧张,我只是来取一样东西,取完就走。”
这里可是祠堂,能有什么可以取走的?
很快,叶裴林给了金韫晞答案。
她甩出一把军刀,撬开了灵牌下的挡板,竟是要去拿闵银珠的骨灰盒!
“啪”的一声,南慕抓住了叶裴林的手腕,皱起了眉。
在金韫晞看不见的地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南慕沉声说:“劝你别这么做,警卫马上就会过来。”
“如果我偏要呢?”话音未落,叶裴林反手挥下一刀,刀刃寒光毕现。
为了躲开这一刀,南慕松开了她。
叶裴林拿出骨灰盒,装进了背包里,她倒退几步,面向南慕和金韫晞,食中二指并拢,抵着额角做了个不正经的礼。“再见。”
咔哒。
紧绷的空气中传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那其实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叶裴林敏锐地朝声源看去。
——“站住。”
金司站在祠堂门口,举着的手//枪枪口正对着叶裴林的额头。
“啊,”叶裴林散漫地笑笑,毫不掩饰轻视之情。“竟然没有上当啊。”
叶裴林有能力将可隐身的轰炸机停在群月区外面,却在劫出沙阿和瑞贝卡后关闭了隐身功能,任由金司的下属追击她。
这本身就是调虎离山,轰炸机真正的驾驶员换成了封可青,而叶裴林早已往反方向离去。
金司脸上正酝酿出风暴,语调结成冰:“把我的母亲还回来。”
不知何时南慕来到了他身边,轻声:“金司……”
南慕的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可惜除了金韫晞以外没人发现。
那一瞬间,金韫晞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个荒唐的想法,她居然觉得南慕是想去拿走金司的枪的。
金司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叶裴林手中、那个装着檀木盒子的背包上。
“你想要啊,”叶裴林语调轻柔,下一秒陡然变得狠厉,“还给你!”
她拉开背包,“啪嗒”推开骨灰盒的盖子,从里面抓出一把灰,迅雷不及掩耳地甩向金司的眼睛!
南慕瞳孔骤缩。
与此同时,子//弹脱膛而出!
.
叶裴林回到希芸星时是次日傍晚。
K城,凯特家主宅。
她提了提包带,沿着小路慢悠悠地走。被子//弹打中的肩膀已经简单处理过了,绷带表面渗出血污。
哒,哒,哒……
木鱼敲击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
蒲团上跪着一个男人,浅紫的发色高贵而神秘,屋内没有开灯,男人冷白的肌肤在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冷冽。
男人垂着紫眸,听见了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你什么时候开始礼佛了?”叶裴林脸上带着淡淡的嫌弃。
“我不信这些,只是想感受一下那些信的人的想法。”男人起身,视线首先在叶裴林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
男人皱眉,“怎么回事?”
叶裴林无所谓地说:“被那姓金的小杂种用枪打的。”
她拉开背包拉链,里面有两个盒子,一个装着闵银珠的骨灰,另一个装着玉米淀粉,当时她朝金司扔的就是玉米淀粉。
直到这时候,闵银珠的骨灰才得以重见天日。
檀木盒子里除了骨灰外,还有一样东西,叶裴林拿了出来。
是一把无柄的小圆梳,梳子通体是用羊角打磨的,质感冰凉如润玉,其上用纯金雕了繁复细节的花纹。
叶裴林细细地端详了一阵,收进了自己口袋里。
“凯特修竹,你要她的骨灰做什么?”
——眼前这个紫发紫眸的男人,正是凯特家的现任家主,同时也是叶裴林的大哥。
凯特修竹接过骨灰盒,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当为了曾经一次帮助的报恩,我想闵小姐也是不愿意连死后都跟金铭宬绑在一起的。”
他把盒子放到了供台上,然后烧香拜了拜。
凯特修竹不信神佛鬼神,这间祠堂是为闵银珠一个人建造的,只当给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人的回报。
他问:“你又为什么想要那把梳子?”
叶裴林微笑,“因为我恨她,这是我对她和她亲爱的儿子的报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