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天台斜对着宴会厅，站在此处，场内嘉宾席便一览无余。
顾炆靥立在大敞开的天台门旁，双臂后仰倚在大理石围栏上，一脸兴味盯着某个圆圆后脑勺，笑得散漫。
好可爱的脑袋。
被盯住的某个猎物毫无察觉，还一脸无辜端着手中的透明液体，看样子是一杯加冰白开水。
真是蠢得离谱，来这种场合喝这种东西。
酒精神秘诡谲弥漫整个大厅，熏得人神志不清，顾炆靥轻阖双目，冷脸晃着酒杯，藏住眸中占有欲。手腕一转，他莫名挽起袖口，露出了藏在腕表后的艳红绳结，似乎是摸到了上面的两颗小金珠，他勾起难以捕捉的轻笑，冲淡了强势压迫感。
杯中液体酒香四溢，失去离心力般向外逃窜，他才将手环调到了最高抑制权限，浅抿一口。
“顾总！”
身侧，四五个大腹便便alpha结伴窜上前搭讪，为首alpha满头纹身：“顾总好，我是王氏药业的小王。”
顾炆靥掀起眼皮紧了紧领带，居高临下扫向对方额角：“哦，我记得你。”
他话音刚落，一个长着黑痣的alpha也哎呀大叫，梗着脖子喝完一整杯酒：“顾总，鄙人也久仰您大名，咱们有机会谈合作吗？您九我一都行。”
“是吗？”顾炆靥没什么表情扫了眼左前方酒台，意有所指道，“看你们——诚意了。”
几个alpha一瞬疯狂跑到酒台前，咕咚咕咚就开始豪饮。
十几个大瓶香槟像个小墩子一样立着，被他们喝得东倒西歪，再没有一滴酒。
“顾总...说了，是我喝了就行。”
“你们抢什么，顾总明明看的是我。”
Alpha们酒意上头，竟开始互相推搡辱骂，摔在地上也要爬着去继续喝酒。
纹身alpha率先跪在顾炆靥面前，哈巴狗一样吐着舌头：“顾总，您...您满意吗？”
顾炆靥只是一脸淡漠捏住酒杯底托，将红酒从头到脚浇在他秃头上，对方被吓得又滚远一圈，却只敢求饶：“顾少，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
“怪谁。”顾炆靥一瞬森冷起来，眼底笑意全无，“你们招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我老婆？”
“老...老婆？”纹身alpha嘴巴顿时因这惊悚八卦张得极大，“那个...那个beta竟然是您老婆！我有眼无珠啊！”
“晚了。”顾炆靥满目嫌恶，将高脚杯一端狠塞进那o型嘴巴中，“给老婆出气是老公的义务。”他声音渐小，尾音却诡异，“不然我还有脸——去爬床陪睡，求我老婆嫁给我吗？”
他懒散转身，无视其他在地上摸爬滚打的alpha，用皮鞋碾压过挡住他去路的手腿，不疾不徐迈步而去。
“我的手！”混乱中，一个alpha疼得拧着黑痣，“快叫救护车，我手怎么不动弹了！”
天台门被大力关上，锁住了一众大腹便便的疼痛尖叫。
“好好处理这群不知好歹的烂人，撕掉他们所有抑制贴和贴身衣服，掰了牙齿扔到地下停车场。”顾炆靥冷眉一挑，毫无波澜对助理补充道，“今晚酒单也尽数发给他们，要求十倍赔偿和精神损失费。”
眼前，一团熟悉影子藏在柱子后，似乎想如空气般透明——可惜很不巧，这是顾炆靥的专属猎物。他抑住燥热快步向前，毫不留情拽住了对方后衣领：“哪里来的老鼠？”
“我只是路过。”韩献认命扭过头，眨巴眼睛，“不是有意偷听的。”
“那跑什么？玩猫和老鼠？”顾炆靥指尖收拢攥得更用力，“从哪开始偷听的？”
“只听到您要给老婆出气...这一句。”韩献猛地被掐住后颈疼得一颤，“顾总，我嘴很严，不会乱说的...”
“顾总？”顾炆靥似乎不耐烦啧了声，莫名其妙发问，“我老婆铁了心要结婚，你说怎么办？”
......
一瞬，韩献连皮肉疼都顾不上了，他胸口兀然钝痛难忍，心口刚被凿的大洞宣告彻底倒塌。
顾炆靥结婚不结婚的，问他做什么？就他一个人有老婆吗？还问他怎么办，他说结了就离对方就会照做吗？
他咬紧嘴唇，努力克制鼻酸：“结婚就...先填登记表，然后去注册就行。”
顾炆靥声音更冷，没头没脑回他一句：“你倒有经验。”
“我也在准备结婚登记，所以就...”
“没必要告诉我。”未料顾炆靥直接打断他，“我没兴趣知道你结婚的细节。”
“大衣呢？”似乎是才注意到韩献穿得很清凉，他眼底冷然，“扔了就给我捡回来。”
话题转得太快，韩献闻言一愣：“我在换衣服，就先收起来了。”
对方神色未改，扯住韩献颈间的带子又弹回，像是在调教一只摇着尾巴但并不乖的流浪狗，语气更是不善：“换完更难看了。”
韩献低头望着自己，尴尬缩回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这是工装。”
“你来是为了端茶倒水？”对方懒得理会，强硬捏住他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扣紧，“衣衫不整，扣500。”
“一个小时才300块...”
“那扣250。”
“250也有点多...”
韩献神色怏怏抬眸，不自觉拽住顾炆靥袖口，对方却似笑非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似乎只是在戏弄他。他顿时收紧下巴，试图抽出黑色蕾丝爪：“顾...总，我先去忙了。”
“不允许挽袖子。”顾炆靥没直接放他走，又给他挽到小臂的袖子放下才松手，“更不允许解开扣子。”
韩献一头雾水，但还是本能乖乖应和：“好的，我会的。”
都不记得他了，还这么多龟毛要求，怎么对陌生人也这么保守。
特助一脸闷汗站在顾炆靥身后，抬眼瞧了下顾总背影——英挺高大、宽肩窄腰，周身淡漠矜贵，明摆的钻石王老五。
他只跟了顾总不到两年，很多事都一知半解，正如此刻，他无比困惑思考着，顾总不是说来抓老婆吗？怎么只是一直在骚扰人？
更重要的是，这偌大宴会厅里，究竟哪位青年才俊才是顾总心心念念的老婆？
漫长等待后，冗长会议终于推进到了颁奖环节。
韩献穿着熨了四五次的衬衣坐在最后，眼神空洞，像一株蔫败了的杂草。
刚才他回更衣间摘下领结换回自己衣服，但外套烂得跟抹布似的，顾炆靥的大衣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又太招摇。犹豫半天，韩献只穿着衬衣就匆匆入座了。
反正他只是颁奖典礼里充人数的，他们团队的奖项自有代表来领。
他脑中乱成一团，想起顾炆靥临走的话，便开始跑神去仔细检查袖口和领口，确认无误后，又了无生趣端坐在位上，整个人仿佛罩上一层白雾似的死沉。
只是简单仰头，他竟一下子撞入台上某人冷眸中，他浑身一怔，连躲开眼神都忘了一干二净。
宴会灯光闪烁，两人视线无意间碰撞。一瞬，韩献中邪似的瞳孔一缩——顾炆靥竟然朝他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他向前探身才发现，前面几排赫然坐着一位冷艳omega，正是顾炆靥的绯闻对象，安沐。
唇角溢出一丝微苦，韩献头埋得更深，故作平静盯住打折皮鞋的鞋底。
原来没有在看他啊，又自作多情了。
主持人字正腔圆，介绍着各个奖项获得者的事迹，好几拨人上去后，韩献竟然听到有关他的个人介绍如同弹幕一般，飞了过去。
啊？他也要上去吗？
当初研究所搜集个人成果和介绍，韩献自觉没什么过人之处便草草写了一段当任务提交上去了。后来他的团队说会派代表上台领奖，韩献也没在意，毕竟一开始他就没想参加，领奖也轮不到他。
此刻他懊恼非常——自己事迹实在是太短了，像藏在一堆金子里的废铜烂铁。
早知道写多一点了。
还能在顾炆靥面前装装金子的模样。
“我去！我忘记告诉你了。”身旁这个正在怪叫的家伙名叫李愿，热情且缺根弦，是韩献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他推了韩献几下，“献儿，你们团队小美临时有事，托我告诉你让你代表上台领奖。”
韩献如梦初醒，硬着头皮起身被李愿拽了回去，小声尖叫：“你疯啦，你西装外套呢？”
“外套不小心...烂了。”韩献耳根泛红，不太好意思，“没事，我穿这个也行。”
“这哪行。”李愿直接把外套脱下，“我刚领过奖了，先穿我的，你这衬衣太薄，容易走光。”
“走光？”韩献低头检查，的确连他胸前凸起都...可以看到——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谢谢。”
主持人又叫了一遍获奖人名字，韩献慌张套上衣服空心僵尸般晕晕乎走了上台。
最后一波获奖人终于站定，各路记者立在最前，大炮一样的摄像机和闪光灯闪得韩献眼疼。他好久没有参加过这种场合了，努力吞咽几下，他扯了扯唇角却没扯动——他的脸假笑到僵硬了。
“下面请嘉宾给各位优秀学子戴上荣誉胸章！”
主持人的声音像礼炮一样喊出，同时，纸花礼炮唰唰地响起，飘着用礼花做的倾盆大雨。
韩献维持着僵笑转身，心跳猛地漏掉一拍，掀起了眼皮。
“恭喜你。”
顾炆靥拿起礼仪小姐递来的胸章，指尖偶尔会碰到韩献那比纸还薄的衬衣，激得他半边身子都是麻麻的。
却没有扣上。
韩献的手不自觉握紧，汗毛正因对方动作一根一根慢慢竖起，连僵住的唇角都似乎在微颤。
实在是太近，近到他可以数清顾炆靥的眼睫毛。
但这会让他变得贪心。
“请让我自己来吧。”韩献有些尴尬开口。
“马上就好，抱歉有些手生。”
冷冽嗓音响起，比记忆中的山茶花香还令人迷醉，随即那块胸章被对方按在了他的...衬衣上。
掌声轰鸣响起，颁奖嘉宾们各自和被颁奖人握手或拥抱致谢。
还没等韩献反应过来，他整个身子就被猛地拉了过去，顾炆靥紧紧箍着他，双手按在他腰间，亲密到都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
“就那么看不上我的大衣？”顾炆靥的嘴唇似是无意滑过，让他耳廓发麻，“这外套丑死了。”
“不是...”韩献支吾，“它有点大，穿着偷感有点重。”
“是你太瘦。”
“算了，勉强——原谅你一次。”
似乎是一声叹气，随即，顾炆靥的唇要吻上似的更近贴住他耳垂，轻声道：“老婆，我回来了。”
韩献呼吸猛地一滞，脚步忍不住踉跄，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似乎只要多一处动作就会碎成一地渣。
老婆？
老婆...
“你现在...”韩献被对面箍得更紧，挣扎喘气，“就已经喝多了？”
不记得自己是他前男友就算了，连人都能认错，对着他喊老婆。
唉......
韩献内心苦甜掺半，手臂无措收拢，回应了这个连主人都找错的拥抱。
颁奖典礼后，员工更衣室。
“嘶，好像有些小了......”韩献闷闷地想。
韩献细腰窄背，长身鹤立，生活的压力给了他一身精瘦肌肉，侍生衣服上身倒显得他一整个腿长腰细。但似乎是应和上层人士的恶趣味，衣服整体偏紧，勾勒出beta从未展现过的线条。颈间还系着纯黑色蝴蝶结，和手上的蕾丝手套相得益彰，显得他乖巧中带着一股子辣劲儿。
有些莫名的反差诱人感。
不过他本人除了小什么都感觉不出来，再三检查自己的着装完整后，他将洗手台上的黑色蕾丝面具仔细戴上。
这近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剩下了一双苍白湿漉的大眼睛。
耳边的无线耳麦传来李经理刻薄的喊叫声，
“答谢酒会即将开始，各位侍生紧急就位，十分钟后查人！”
“答谢酒会即将开始，各位侍生紧急就位，十分钟后查人！”
闻声，韩献迅速又低头检查一遍，而后飞奔向了宴会厅。
宴会厅边角，自助甜品台。
“老婆我回来了”这六个字幽魂似的一直循环韩献脑袋里，难以适从。他默默走到甜点台，挨个补充空缺的慕斯切块，试图用忙碌来让头脑逐渐清明一点。
可没什么用。
甜腻的空气、混乱的心情，这几乎要令他窒息，手指尖被慕斯冰得发疼，可韩献无心理会这些。
胃上的某个器官跳得实在是有些太快了，他想。
一块慕斯有些化了，奶油啪嗒掉落在胸前，他脱下一次性手套，拿纸巾清理。
手指划过那枚金色胸章，他忍不住摘下——胸章是全金底，点着红色小钻，烫金大字写着骓愿二字。
比起纪念品更像个手工艺品。
韩献手上动作不自然顿住，他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在回家途中买个礼品盒，然后锁在自己书柜的透明窗里。
毕竟是一份荣誉，他自欺欺人地想。
摸到胸章背面有微微的凸起，韩献顺手翻了过来。他的名字端正刻在中央，还镶着极小碎钻，像透明盐粒。
“献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们戴个面具都长得一模一样。”李愿假借尿遁偷溜来找韩献解闷，“我给你说，这胸章连底托都是金的。”
韩献乖乖垂眼扫了一下，李愿正展示着底座，整个胸章背面便暴露在他眼前。
有些奇怪——没有凸起，没有刻字，和自己的不一样的...
韩献微张着嘴，有些吃惊。
李愿想起好友家里情况，热情开口：“我认识一哥们，不收工费，要不我帮你融了换成钱。”他知道韩献一向不在意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还是换成钱来的实在。未料，韩献只是小幅度摇摇头：“谢谢，我想留着纪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之前韩献得了几块金币大小的奖章都要来问他能不能融了换钱的。
不同于李愿，韩献有些出奇沉默，他的心情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柔软，轻飘，不知深浅，甚至自己都追不回来。
他捏捏鼻尖，继续戴上手套摆放着慕斯切块，李愿仍热情围着，跟他聊天。
“你们那里工作怎么样。”李愿迅速开启新话题。
韩献低声说着，笑容显得很浅：“嗯，感觉还不错，工作做起来很顺手，花...也漂亮。”
李愿对韩献略跳脱的思维也没什么惊讶，只是点点头道：“这么说，你们部门环境不错我就安心了。
“毕竟我有点想...跳槽做你同事呢。”他挤眉弄眼，“咱俩明明一个研究所，我就被外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
韩献腼腆一笑，温声道：“随时欢迎。”
聊了不久，李愿把话题引到了一个研究所新来的s级omega身上。
“好像叫安沐，家里很有背景，最近还要和顾氏联姻呢，那可是强强合作。”
“和顾...炆靥吗？”
对于韩献知道顾炆靥这件事，李愿没有什么奇怪。
不知道才有些奇怪吧。
“对啊，还能有谁啊，顾家没几个s级alpha。”
“就站在那边呢，你快看！”他推推韩献后背，揶揄道，“长得比你还帅，是多少小o的梦中情人啊。”
他鼻子一皱，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不过听说，脾气不好，而且对联姻另一半要求极高，屁股不对称都不要。之前还和一个beta爱得死去活来，后来还不是把人家甩了，拍拍屁股联姻去了。”
韩献没抬头，正专注用醒酒器倒着香槟，听到李愿的话后，他猛地手一颤。
倒多了......
李愿终于注意到好友有些呆滞，他拍拍韩献：“听说顾炆靥公司还和你们研究所有合作，好像是专门给安沐送资源的，总之，你可要离这些公子哥远点儿。”
“没事的。”韩献动作不停，声音带着些许疲倦，“安沐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而且人也很好。”
他只字不提顾炆靥，处处都是安沐二字，仿佛只和安沐才能沾点关系。
李愿嘴张成o型，手搭上韩献肩膀：“你不是一向对omega不感兴趣吗？不会喜欢上安沐了吧。”
“没有。”韩献仍摩挲着自己的胸章，不自然答道。
他喜欢的、感兴趣的、只想接近的都...另有其人——还都是一个人。
“哎呀，不要害羞。”李愿继续喋喋，“毕竟这么优秀的omega很难不心动...”
未料，他话说到一半，就连人带酒突然被自家导师拎着后衣领拉走了，一边被拎走，还一边挨骂。
韩献见好友一脸痛苦表情，被逗得抿嘴一笑。
听到周围有脚步声，韩献匆忙把胸章塞回口袋，拿起几杯香槟放置托盘上，转身向宴会厅明亮处走去。
蓦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他的托盘。
韩献因困惑而微怔，不明所以转身，当看清对面时，他整张脸迅速烧红蒸腾，烫得蕾丝面具都快要滑掉了。
怎么躲这么远还能巧合遇见顾炆靥？
韩献慌不择路去摸向自己的脸，凹凸不平的蕾丝触感让他轻呼一口气。
幸好，面具并没有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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