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转碧梧移鹊影,露低红草湿萤光。
两人在月色的见证下和好如初。
临睡前,季青临抱着温白的手臂说:“哥哥,我们这算不算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温白被梗了一下,眨眨眼故作严肃地说:“别瞎用成语,快睡吧。”说完将手从季青临怀里抽了出来。
山不过来,我去就山。
季青临拱拱头,将整个人埋在了温白的胳肢窝里,轻嗅那淡淡的兰草气息,沉沉睡去。
许是这日太折腾,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这一觉醒来,温白有些不好意思使唤着季青临为其端茶倒水,正准备自己行动之时,一张折叠好的帕子已经递到他眼前。
在他习惯性地拿着帕子摸脸之际,那小小的身影也习惯性地用另一个帕子在给他擦拭鞋袜。
自己平时竟是这般使唤他的吗?温白想。
季青临看他洗漱完毕,就将鞋袜摆在床前,端着水盆出了里屋。
别的父亲,养儿养老或许也就是这样,无需心虚,大不了以后对他好些,温白继续暗自琢磨。
待两人出屋后才知道青如许不告而别回了青山派。
而那眼睛好了的丁仁,却缠着梨层雪,死活不愿离去。
他倒不是什么大麻烦,那眼睛只是受了刺激,入谷之际就好得差不多了,季青临没有下死手,只不过他比较爱叫唤,显得特别严重似的。
真正严重的是那手臂被季青临炸得血肉模糊的蓝衣公子,江木兰。
梨层雪见二人前来,将那江木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那手附在上面的白屑,我只能除去三分之二,还剩些无法清除;这白屑古怪得很,我还得细细研究。”
温白将季青临拉到梨层雪跟前。“好好配合梨姑娘。”
季青临撅着嘴,说:“今日醒时,我就让白儿子回来了。”
“白儿子?”梨层雪疑惑。
“就那白珠的儿子,我叫他白儿子。”问话的是梨层雪,但季青临对着温白解释。
梨层雪疑惑地打量了这平日在她谷里,只会对着温白笑的半大孩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或许是三岁看老,五六岁的奶娃娃,对着温白一副嘴脸,温白不在时又是一副嘴脸,她莫名地不愿招惹。
温白带着季青临去向那江木兰道歉,季青临百般不情愿,却也乖乖地说了对不起。
江木兰望着白纱布缠绕的手臂,没有搭腔。
那唤作阿欢的红衣男子冷哼道:“道歉有什么用?木兰是使剑的,这手要是恢复不好,拿你的手来抵都不足。”
温白自知理亏,便承诺,需要任何灵丹妙药都愿意提供,只要江木兰有需求,并留下了一枚扳指作为信物。
江木兰垂眸看了一眼扳指,问道:“你是青山派的?”
温白心想,有戏,彬彬有礼地答:“青山派温玉琢。”
“竟是桃花君。”江木兰这才抬头,看着温白。
温白眼角一抽,端着温和亲切之意,笑着。
“即是青山派,那我问你打听一个人,若是有他下落,这歉意,我便收下了。”江木兰呼吸有些急促。
“我自幼在青山派长大,江公子所寻何人?”
“不是我,是我师父。请问青山派南歌子前辈,可曾归山?”
温白心下一惊。
面上如常地回答:“未曾。”
江木兰低着头,半晌笑道:“即是青山派,此事便作罢了,以后玉琢君还要好好约束弟子才是。”
温白点头,准备告辞,临走前问江木兰:“不知阁下师父是?”
江木兰露出嘲讽的神色,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惠山泉。”
温白闻声,面色一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淡了下来。
对江木兰行了一个师门礼,就拉着季青临离开了。
季青临看温白脸色不虞,一直小心翼翼地陪在左右。
温白低头就看见季青临这副伏低做小的模样,莫名有些不愉快,他问:“好奇什么?”
“我见过这个礼,是青姐姐和哥哥见面时候的,青姐姐说是师门礼,你对那江木兰刚刚也使了。”季青临一边说,一边端详着温白的脸色。
温白将季青临拉入房门,关上窗,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错,江木兰是惠山泉的儿子,而不是徒弟。原名惠乐。”
季青临还是疑惑,但他没有出声,让温白继续说下去。
“惠山泉和南歌子都是我师父的师兄弟,惠山泉是大师兄,南歌子排行十三。
二十多年前惠山泉死了妻子,只留下一子养在青山派,为了让惠乐有伴,就毛遂自荐将南歌子领回去照料。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两人居然厮混在一起,还被惠乐当场撞破。”
“这?青山派不允许续弦吗?还是门内不允许有私情?”季青临更加疑惑了。
温白身体不安地动了动,喝了口水道:“南歌子师叔是男子!男子!”
季青临瞪大眼睛望着温白,好像有什么东西拨动了他脑袋里的弦。
“惠山泉师叔说是他引诱的南歌子师叔,被师父打断一条腿。
惠乐气不过,大闹青山派,说他目击到的,分明惠山泉师叔,也就是他亲爹是下面那个,真正引诱的人是南歌子师叔。
惠山泉不认,坚持是他引诱南歌子。
师祖要他两断了,惠山泉师叔不认错,师祖一怒之下就将惠山泉师叔逐出了师门。”
“啊?那南歌子师叔呢?”季青临问。
“南歌子师叔那时才十七八岁,为了庇佑他,被师祖关了禁闭。
等到被师祖放出来的时候,惠山泉师叔早已离开了青山派。南歌子师叔不辞而别,追下山去,没追到,也没了音讯。”
“哎”季青临发出一声长叹,“师祖,怎么和那王母一样棒打鸳鸯呢。”
温白讶异,道:“这怎么是棒打鸳鸯呢?南歌子师叔年少不更事,被惠山泉师叔引诱,师祖这是及时止损。但南歌子师叔心眼死,不懂。
年少的爱恋来得轰轰烈烈,本就难以长久,何况这悖德□□的事。
那惠乐本该锦衣玉食地长大,却也随着惠山泉师叔下了山,怕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自己的父亲了。”
“不一定啊,你看他还主动打听南歌子师叔的情况呢?时间是个好东西,说不定早就释怀了。”
温白摇头:“若是释然了就不会改了母姓,称自己亲生父亲为师父。有些伤害一旦造成,无论有多少理由与苦衷,也是改变不了的。”
季青临与温白想法不同,但知道自己辩不过温白,便撅着嘴不说话了。
温白突然猛地站起来,说:“你说的对,既然恨着自己父亲,为何突然问起了南歌子,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拽着季青临走出了房门,再度去寻江木兰。
却发现这短短时间,江木兰早已告辞离去。
不得已,温白只能厚着头皮,去寻那一直纠缠梨层雪的丁仁。
丁仁离去时还不情不愿的,舍不得梨层雪,但一进金陵城又对着温白鞍前马后。
季青临又想弄瞎他的眼睛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江木兰的住所,那是一处幽静的别庄,花木苍郁。
房前屋后种满了老杏树,和南歌子师叔的别院一般,只不过南歌子师叔的别院的树早已枯萎,这里却开满了淡粉色的花朵,微风轻拂,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江木兰候在门边,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丁仁,丁仁撇撇嘴,离去了。
江木兰便引了温白二人,往屋内走去。
屋内靠床躺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面目清癯,满面风霜,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短衫。
见来了生人,也只睁开一只眼,满脸病容依旧掩不住眼神的锐利,透过那双眼仿佛还能窥见其年少时的桀骜不驯。
温白望着这样一个男人,仍旧想象不到他雌伏人下的模样,尤其是南歌子师叔那样温润的人。
他恭敬地立在前头,对着记忆捋了一下惠山泉的模样,对上的,就行了一个师门礼。
惠山泉哑着声音道:“你是青山派谁的徒弟?”
“家师青江引。”温白答。
“嗯……”听到回答,惠山泉就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了。
江木兰握着剑的手青筋直冒,面无表情地看着惠山泉。
温白似乎感受到江木兰的情绪不稳定,便准备起身告辞。
“乐儿说,你说南歌子从未回师门?”闭着眼的惠山泉突然出声。
温白垂下眼眸,应了声:“是。”
“傻子。”惠山泉却笑出了声。
江木兰眼眸微眯,冷然道:“人指不定在哪里安家立命,子孙满堂了。”
“他在寻我。”惠山泉肯定地说,面上的表情更加愉悦了。
江木兰似见不得他这模样,冷哼一声,摔门离去了。
“逆子。”惠山泉笑着,不似生气模样。
这对父子很奇怪,温白想。
惠山泉依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温白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季青临突然说:“伯伯,我看你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惠山泉淡定地回:“大夫说还有半年,我自己估了下,有一年。”说完,笑了声:“青江引徒弟,拜托你个事。”
“师叔请吩咐。”
“一年后,来将你这叛逆的师兄捆回青山派……这一年就让他这逆子尽尽孝道,我这辈子被他气得够呛,总算有时间可以掰回一局了。”话音未落,门被人从外面重重踹开。
“我他妈,你要不要脸!是你气了我一辈子,还是我气了你一辈子!死到临头还死不认错,颠倒黑白!”
季青临抚了抚被吓到的心脏,心想:不愧是一言不合就砸椅子的家伙。
惠山泉和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哼起了小调,将江木兰气得脸色发白。
温白看着惠山泉,眼神飘忽了起来,露出些许迷茫。
季青临没脑子的又追问道:“那惠伯伯走了,南歌子师叔怎么办呢?”
“凉拌呗”惠山泉,一副毫不在乎的口吻。
江木兰却有些悲伤地移开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惠山泉的腿。
惠山泉继续哼着江南小调,一言不发。
温白暗叹了口气,知道这是赶客的模样,便起身告辞了。
三人行至凉亭,江木兰拿出好茶招待了温白二人,边斟酌边说:“我师父他……没多少日子了,这些年我跟着他,伺候着他云游四海、仗义江湖,年前才在金陵定居下来。”
见温白抿着茶,没有搭话,便将茶壶一放,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说:“我就开门见山了……这些年他东躲西藏,仿佛南歌子就在背后追一般,恶心得我隔夜饭都想吐。
但这定居的一年多,南歌子都没出现过,我恶心得隔年饭都要吐出来了。
但他时日无多了,若是青山派有南歌子的消息,还望……还望知会他一声,不用多说,爱来就来,不来拉倒。”
本就说得磕巴的江木兰,在温白长时间的沉默以对中,终于感觉到了不寻常。“温公子?”
温白抿了一口茶,道:“原来如此。”
隔着影影绰绰的阳光,江木兰心里突然沉了下去。
温白道:“南歌子师叔临终前,告知师门,闭而不发,不许师门散布他身亡的消息,只还对外称他未曾归山。”
“怎会?”江木兰失手打翻了一个茶盏。
“师叔多年未归山,佩剑"有所憾",一直留在门派内。
年前突然又回到山门取了那佩剑,和师父说要去东海之地寻那——水仙子。”
“水仙子……”江木兰囔囔道,忽而瞪大眼睛看向温白。
“是的,传说中那能起死回生的水仙子。”温白回。
“那……”江木兰带着一丝期翼问。
“那东海水仙子传说中由少昊把守。
不知南歌子师叔一个人在海上漂泊了多久,竟真的让他寻到那传说中的少昊,也不知师叔是如何与其博弈,也让他取回了水仙子……”温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待回到青山派时,师叔的整个右臂都没了,躺在山下的石阶上,没有任何气力登山……
师父急忙下山,却只得见到师叔的最后一面,师叔五脏六腑全都碎了,除了腿骨,身上的骨头全都裂开了,师父无力回天,要用水仙子救师叔,也被师叔阻止了。
临终前甚至已没有气力将水仙子从乾坤囊中取出。
只得低声在师父耳边嘱咐了后事,我们未曾听到嘱咐了什么。
我们只听到师父交代我们……不许师门散布他身亡的消息,只还对外称他未曾归山。”
江木兰两眼发直地看着温白,心如海浪般汹涌,搭在茶几上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是南歌子师叔知道惠山泉师父的病了……”温白有些难以理解,为何会有别人的性命比自己的更值钱,但不知怎么的又有些难过。
“那水仙子呢?”季青临看着发愣的两人,无情又一针见血地点出重点。
江木兰抬头。
“那水仙子……在师门,我……”
“我和你去取!”江木兰猛地站起身来,围着茶几走了几圈,嘴角抽了抽,对着温白猛地跪下:“请……请……”
请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也是个心气高傲的,温白想。
他将江木兰扶起,说:“大概南歌子师叔就是为了惠师叔才去取得药,我可以带你回师门,可师叔当时为了阻止师父用水仙子救他,自绝经脉断了后路…
师父他老人家后续一直不曾寻惠山泉师叔,这……是否会给…”
江木兰,张了张嘴,似有话说。
温白扶着他坐下,说:“事在人为,去试试吧,且放心,南歌子师叔的事,我不会和惠山泉师叔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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