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御刀流光从天边落地,遥遥就已经瞧见自在堂境况的勘察使不由得面面相觑。丹心与桃园紧挨着,自在堂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流宗门,与问心宗之间并不是完全的从属关系,有事传信过来往往也只是求个稳妥,纵然是掌门应付不过来,还有太上长老坐镇呢。
所以说他们收到消息之后没有立刻动身,但也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了现场。谁知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在堂竟被毁成了这副模样。
掌门与太上长老都不见踪迹,外山门只剩半段残柱,内山门更不用说,已经被火海吞没,火势蔓延,大有要烧光整座山的架势。两个勘察使只能先聚集整合自在堂散落在外的弟子,灭了山火再说。
两个元婴后期的勘察使,牵头做这种收拾残局的事情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刻钟之内扑灭山火,扶正大阵,立刻开始盘问知情弟子,而此时天边又有剑光划过,锦袍少年踉跄落地,看着一片废墟僵在当场。
“来者何人,此刻来此作甚?”年幼些的勘察使待要上前,被年长些的轻轻扯住,“我认得,云氏少主,三妙府弟子,云冕。”
年幼者脚步顿住,谨慎地改为传音:“此时出现定然是知情,是三妙府……还是说剑台云氏也知情?”
“不好说,但剑台云氏若是能被牵扯其中,我宗行事倒是便宜许多。”
问心宗与凌云剑宗正处于对峙之中,如果出现了剑宗插手推动问心宗辖下内斗的情况,相当于是个上好的把柄递了上来。两位勘察使默契地对视一眼,转而继续去盘问知情弟子。
云冕顾不上看他们眉来眼去,也不答话,只管匆匆开始查看满地的尸体。从山门到主岭,受到大战波及身陨的弟子近千人,满地燃爆的焦灰,聚集成群的自在弟子声泪俱下:“贼首名为姜振清,她一人来犯,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却说着什么报仇,毁我山门杀我师长,请上宗为我等做主!”
云冕心跳如鼓,径直越过两个勘察使急声问道:“她人呢?可是逃了?”
“太上长老以自爆杀之,贼首已然伏诛!”
云冕脑中嗡地一声,气血翻涌下突如其来的眩晕中倒退了几步,随即冲向爆炸痕迹最重的已经看不出是广场的坑地周围翻找起来。
“等一下,自始自终都是一个人?未曾有旁人帮手?她一个人杀了你们掌门还逼得太上长老自爆?她一个人?啊?”
勘察使难以置信地连珠炮般发问,那弟子浑身都快动弹不得,只剩一张嘴还伶俐,声泪俱下道:“弟子不敢有半句虚言,弟子一直在这主岭广场上,她应当是用了什么秘法,修为从出窍分几次拔到化神,但当真只有她一人!”
云冕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满耳都是伏诛二字。心跳如鼓,翻找的速度加快,满地都是难辨面容的焦炭,翻了许久,先翻到了自在堂掌门南季青的断首。云冕看了眼断首处平滑的刀口,反手扔给旁边的两个勘察使,继续摸索下去,一没留神,掌心渗出血来,似是被一片沙砾割破。
云冕愣了一下,他已是元婴修士,随随便便就轻易刮伤他的是什么东西?云冕俯下身去看,燃尽的积灰中有一片闪动的细碎光点,云冕伸手捧起来,亮晶晶的碎片上残存着微弱的熟悉波动。
玉壶刀碎了。
意识到这件事连心跳都停了半拍,身体还在下意识地行动,一点点搜索到崖边,云冕偏头看了一眼,随即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眼中冷下来,比侵入雪山寒渊还冷上千倍万倍——山崖边缘,姜振清的尸身静静躺在地上。
云冕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她的身躯烧毁了大半,左半边尤其严重,整条左臂已经化成焦炭。云冕的手抖得厉害,颤颤巍巍用衣袖抹去她面上的黑灰,从小半边没有毁容的右颊依稀辨认出昔日惊艳的容貌。
云冕颓然跌坐在地,清姐的尸身尚有一丝丝余温,如果他能再早片刻,如果他能毫不犹豫地同行接应,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晚了,怎么就晚来一步呢?悔意翻涌,云冕一双眼睛盯着姜振清的脸,眸光却是散的,眼泪涌出来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也跟着涌出来。
真的只是晚来一步吗?
云冕惊得打了个寒战,不是,不是晚来一步,是很多步,昨晚犹豫的那十息里,他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行径才是反悔。
“咳咳……云少主,不是你在此现身,可是云氏家主的授意?”已经弄清楚前因后果的勘察使上前搭话,云冕回头看看他,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对得起谁呢?云冕忽然想,阿虞姐遇害身陨,他不主动出面为朋友报仇就算了,清姐要他相助,他进退两难,瞻前顾后,而后痛失所爱。如今再听得这句问话,剑台云氏多少还是被牵连其中了。
不行,总要保住点什么……云冕强打起精神,对问心宗的勘察使说:“云氏是我亲族,但我拜在三妙府门下,此刻,是以三妙府弟子身份,奉掌门之命,与两位一样,前来勘察状况。”
年长的勘察使眼珠一转,心道:要把剑台云氏摘出去,想得美,这么好的把柄,断然不能放过。
“呵呵……无妨,无论是奉谁之命,我等都会从头到尾如实回报。”勘察使向同伴一挥手,“将贼首尸身带回,走吧。”
云冕大惊,闪身挡过去,急声道:“不行,尸身你们不能带走!”
“姜振清一人生屠自在堂山门,如此重罪,自然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云公子为何阻拦?”
“她是三妙府弟子,纵然有罪,要审判也该等三妙府出面。”
“云公子刚刚是否未听清自在弟子证词,她亲口说三妙府与她何干,这便已是叛出三妙府的意思了!”
云冕眼见两人围上来,似是要强收,于是嘴上喊着等等吊了下他们的注意力,实则背过手去,猝不及防地先一步将姜振清的尸身收到了自己储物戒中。
“你!”勘察使没想堂堂云氏少主会突然这般行事,恼火之余沉下脸,“云公子这是何意,如此做派,到底是要带回三妙府,还是剑台云氏呢?”
“这具尸身,无论如何我就是要带走,随你们怎么回报。”云冕惨笑一声,再不同他们纠缠,转身踏剑便走。尸身已经进了他储物戒,两个勘察使不好追,也只能作罢,再次仔细确认过自在堂损毁状况,携了几个说得清状况的自在弟子,返回问心宗复命。
偌大的自在堂彻底沉寂下来,桃园四庭柱之一的自在堂,稳居问心域龙头的自在堂,在短短两刻钟之内,支撑起一流宗门门楣的掌门和太上长老尽皆陨落。经此一役,一流宗门之列再无自在堂的名字。
多数外围的弟子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应战、拉阵、遭受波及,此刻为前程迷茫潸然落泪。而少数活下来的精英内门弟子却陷入沉思,屠杀式的踢山门往往是邪修魔修的单方面碾压,总要从中获得好处,巨大的资源或是人命献祭的邪门修行。可这一场呢,人人都有眼睛,她神智清明,修为不仅不能碾压,还略为逊色,她是拼了命地在打,最终自己也死在这里——恐怕自在堂当真亏欠了她什么。
弟子们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起身,一部分留下疗伤,一部分离开山门,朝着山脚走去。山脚下人迹罕至的深林之中,连尸身都已经被带走的姜振清缓缓睁开眼睛。
那枚“李代桃僵”蜡丸复制的是她使用时的状态,半边身躯和和大片脸颊布满水蚀火烧的伤痕,整条左臂化为焦炭,肺腑重伤,经脉寸断。但不知为何,除了她勉强留下来护住心脏续命的几缕灵气,另有一小股灵力在中腹游走,试图修补气海。
怎么没在青河中飘着?姜振清神思恍惚,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接住了,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熟悉又陌生,似乎变得更有磁性了,姜振清没法应声,她的嗓子在烟熏火燎后发不出丝毫声音。尝试着偏过目光,看到赞於菟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竟然在这时候醒过来接住了自己吗?姜振清有些发怔,赞於菟见她不答话,歪了下头,随即俯身下去,姜振清忽然之间便见他的唇舌要落在自己的脖颈或是唇边。这种情景不是第一次出现,他刚刚化形的时候也出现过,还能动弹的右手下意识就甩在他脸上,只是全无威胁,连个响都没听到。
赞於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脸上一点都不疼,像是被软绵绵地摸了一把。
糟了,连抽我的力气都没了,不会真的救不回来了吧?赞於菟有些心慌,肃容开口:“你连丹田都炸了,只能这样渡气。”
赞於菟抬手按住姜振清,再次俯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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