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在山谷间久久不绝，众人神色各异，听他语气笃定像模像样地说了一大串音律名，心中升起三分信任，又想起他曾施展的手段，知晓他是修为压制者，于是再增三分，有人应声：“你且说说，如何破局？”
秦观环视一周：“此局只有你我可没法破。”
姜振清之前为了追上秦观寻求合作，并未掩饰元婴中期的修为，但此刻她不打算响应——正好看看有哪些强者沉不住气。
“丝竹之列，十二律吕，确如这位道友所说，为音律迷局。”法衣华贵，满身琳琅的青年长臂凭空一揽，抱过一把玉色琵琶，说：“本座梵音楼客卿西门朝，元婴中期，愿意相助。本座此行无意汨罗灯，只为外谷石料机缘，迷局不解，异宝不现，诸位还是尽快加入破局为好。”
音律一道，梵音楼绝对权威，西门朝带头自曝后，十六道身影依次升空。秦观扯了下嘴角，说：“诸位之中懂音律的还请上前一步，至少要有十二位。”
呵……姜振清无声嗤笑，不是至少要十二位，是只需要十二位，适才说话藏头露尾，倒确实让他把顶尖修为的摸出来了九成。
众人也反应过来，脸色各自变换，到底事已至此，懂音律者依言上前一步。
出列者十人，加上秦观和梵音楼那一位，刚好足数。
秦观指挥说：“解音律，无非是依次或是齐鸣，我们先试试依次奏十二音。”
上方开始尝试，姜振清乐得清闲，直到重来第三次还是奏出偏差音导致失败。秦观有些头疼，原本还想折腾几轮，循序渐进地引出真正解法，但看现在的状况，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秦观深吸一口气，冷声说：“十二律吕与节气息息相关，破局需按照四季之序，五音齐鸣，任何一个音不准都是不成的。”
四周安静了一瞬，这个解法太过于精准了，显然不是能推理出来的。域内皆知，万象阁少阁主，拿到了有关汨罗灯的线索，那么此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秦观无所顾忌，径直指挥道：“四季自冬至始，也就是从应钟这一根开始，黄钟、大吕，以此类推。奏响时，同音辅鸣，十二人都不能出错，破局需在午夜之前，场中若有更擅长音律者能替换这两位的，还请不要再隐藏了。”
姜振清慢悠悠地升空，秦观瞥她一眼，又催促：“还差一位。”
可惜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了。
“早都跟道友说，合作一二，事半功倍。”姜振清打量了一下两根竹筒间的距离，取弓横握，凝出两根灵箭，分别朝向两根竹筒。”
“南吕、无射，我一人负责即可，开始吧。”
秦观终于正眼看她，一个矮小的中年女修，不知是否易容，持弓，灵力箭簇雷光闪动——难道她就是枫山云境那个于天？
奏鸣开始，秦观的视线依旧时不时落到她身上。姜振清扣紧弓弦，拇指习惯性摩挲几下，灵箭飞出，精准地射响两音。
这一幕让秦观瞳孔骤缩，某些刻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翻涌而出。苍古大陆的弓修都是凝灵成箭，只有常用凡人弓箭才会养成摩挲箭簇尾羽的小动作，况且这个动作的细节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
“道友！”西门朝恼火喝道：“指挥者此时怎能分心！”
秦观回神，刚刚恍惚一息，手上竟弹错了音。
姜振清也有些意外，秦观不语，很快组织重来，这一次终于顺利完成，宫商角徵羽余音袅袅，一时间天地动荡。
山间景象一息一变，冬雪春花夏阳秋月依次轮换，两侧巍然山壁轰然后移，渊中水面上涨，幽深近乎墨色。最终山间节令定格夏日，水中十二个漩涡缓缓浮现。
姜振清立刻意识到这是眠龙渊真正的入口，有资格参与汨罗灯争夺的人最多十二个。
秦观已经第一个下水，落入漩涡便被透明的水泡囊括，姜振清紧随其后，霍追和柳随跟上来护法。山间一时大乱，但混乱间也没几个人敢招惹有四个护法的秦观，正好用作观察——在水泡中维持三十息，便可下潜渊底。
“我这儿再维持十息就能下去，你们两个去试试能不能再抢一个位置。”姜振清一边挡住乱飞的攻击，一边吩咐霍追和柳随。
“出了秘境我定要悬赏抓你！”
“他奶奶的，这水怎么越来越热了？”
“你这小人，你不是无意汨罗灯吗！”
姜振清临下潜前看了一眼，梵音楼的西门朝出手比谁都凶狠，硬生生将一个快要成功的修士拽了出去。
此人若是下来了，要格外注意些，姜振清心道。
十二个漩涡逐个消失，深渊重归平静，恶战方止。柳随浑身通红地爬上岸，啐了几口，那渊中水确实越来越热，一度让人觉得要被煮熟了。她和霍追轮流被拉出来又挤回去，所幸最后几方混战，真抢到了一个位置。
千万要拿到汨罗灯啊，柳随真情实感地祈祷，若能得手，用作聚灵修炼，她突破元婴就并非遥不可及了。
姜振清入水后便催动全力，一边下潜一边试图搜寻秦观的踪迹。闭上眼仔细感受，循着水流波动逐渐摸近，但摸到的不是秦观，是两个身形相似的黑袍人。
佛门的人，其中一个在秦观杀人时试图劝阻过，姜振清有印象，但这不是目标，于是片刻未停，飞鱼一般滑走了。
见善和烛璋只来得及看清个轮廓，对视一眼，皆觉心惊。
“那妇人是何来头，水性这般好，这渊中水温灼人不说，还另有蹊跷，使得灵力迟滞，她行动间却似毫不受阻一般？”见善说。
烛璋同样不解，摇摇头说：“这样的水性大抵是雾域中人，现在就全力以赴，争斗之时多半后继无力。无论如何她不是秦观的帮手，我们不必多费心。唉，万象阁野心勃勃，万不可叫他夺得汨罗灯，有机会打破这维系了多年的和局。”
姜振清早游出去几十丈远，不知他们在评判自己，若是知道免不了要嗤笑出声。水温攀升，水中灵力迟滞，她当然也感觉得到，只可惜她是从无尽雷鸣海历练出来的，这种程度，过家家都不够看。
姜振清调动观闻法，这一次终于捕捉到秦观的身影。
雷蛇长鞭一般卷上秦观腰间，随即展成一张细密的雷网，铺天盖地笼罩了大片水域。秦观被迫停下转过身来，他并未反抗，准确地说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在水中扩散雷灵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秦观皱眉面露愠色，“你定要在这儿同我较劲？”
“同你较劲做什么。”姜振清靠过去，“我要汨罗灯的线索，告诉我即刻便走，后面各凭本事。”
“没有这样的买卖。”秦观拒绝，视线紧追不放，他还在想她之前射箭的小动作。
“哪儿来的买卖。”姜振清控制雷灵力又增强几分，“这是抢劫，不想在这儿消耗就抓紧交待。”
用于抵御雷网的灵力需求成倍增加，秦观心中有了决断，骤然五指成爪落向她肩头。换招的瞬间，上方两道水流涌动，法衡和霍追疾冲而下。
两人各为其主，途中并未纠缠，直冲到近前，看清状况时，不由得都愣在当场。
秦观一手与姜振清双手交握，一手死死攥着她另一边手腕，加上表情六分怔忪四分恍惚，瞧着便完全不像是擒拿过招，倒像是意味不明僵住的拉拉扯扯。
见鬼了。
见鬼了。
法衡和霍追不约而同心道。
少主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少主只怕对阁主和大长老都未必露出过这种表情，法衡震撼地在两人之间移动视线。
霍追的拳头攥紧几次，咬牙想着：就这么一会儿，怎么又有人缠上清姐？
姜振清确实没懂秦观为什么主动出招又突然停手，她原计划就不打算陷入鹬蚌相争的局面，所以也未曾继续出手。此刻要开口发问时，却听秦观抢先一步：“于天，你到底是谁？”
心口咚地剧烈一跳，姜振清压下面上一瞬的惊异，心道见鬼，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认出我了，怎么可能？
她与万象阁从未有过什么交集，非要说，就只有八域大比上与法衡交手过——大比之时秦观也在暗处观察吗，那他身边随侍的这人可能是法衡？
就算他在暗处，也没道理，刚才只是几招再寻常不过的擒拿术，根本不可能看得出猫腻。
秦观嘴上发问，实际心中已经确认了她就是姜振清。试探用的擒拿术中有一招，小时候她同他、不，同姜寒怄气，收招的手刃总比标准高出三寸。就算这也是巧合，姜寒十年如一日地注视着她，看得懂她所有的第一反应，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怎么会没死，明明连尸身都找到了……不，没死又如何，是她又如何，怎能为此心神不宁？
其他八个人应该快要摸过来了，不能再纠缠下去浪费时间，秦观漠然松手，“那线索无甚用处，告诉你也无妨。”
“乐官十二，四季五音。汨罗灯影，眠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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