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总悟今天是来陪姐姐买东西的。
他的家位于大名城附近的村子，因为父母早逝的缘故，从小被姐姐三叶一手拉扯大，姐弟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像今日这种城池中的市集，按照城中法令的规定，往往都是一周开放一次。
届时，附近村中的各类商贾走贩都会聚集于此，所以也引来了不少居心叵测的家伙。即使是在大名脚下，依然有抢钱劫人的事情发生。
这样的背景下，冲田总悟自然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因此虽然三叶说了很多次没关系自己可以，但他还是我行我素的和道场请了假，寸步不离的跟来了。
三叶劝解无果，再加上向来宠溺这个年幼的弟弟，便只好无奈的任由他跟上。
这一趟出门，买的大多都是些日用品。
冲田家没有长辈，家中积蓄也很微薄，基本都是靠三叶打零工和给人接些刺补衣服的私活维持生计。
所以二人的开销一贯节省。
只不过如今已经开春了，年满6岁的总悟在去年一年间又长高不少，原本的旧衣服也渐渐开始不合身。
冲田三叶思来想去，又买了一些新的布匹，打算回村子后找裁缝给弟弟再做几身新衣裳。
这样一来，包袱很快就被塞满了。
刚好日头也快落山，姐弟两人大致清点了一下买来的东西有没有丢，便动身准备回家。
走到丸子店的时候，三叶冷不丁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于是突然想起来：“对了，家里的药也快吃完了，得再买一点备着才行！”
她说着，便将冲田总悟连同沉重的包袱一起安置在人来人往的丸子店里，和店老板打了声招呼让人关照一下后，蹲下.身嘱咐他说：“姐姐很快就回来，你坐在这里看好东西，不要乱跑知道吗？”
不大的市集上一共有两间药铺。
除了眼前丸子店对面的这间以外，另一间才是三叶经常去的地方。
她这些时日身体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缠绕不散的冷空气给冻着了，平日里偶尔会咳嗽，并且一咳就停不下来。
冲田总悟对此十分上心，背着人的时候也曾撒娇卖萌提出过让姐姐拿钱去找人看看，不过却都被三叶轻描淡写的拒绝了。
「不过就是爱吃辣被呛到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总不用担心哦。」
就像是三叶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小事拗不过总悟一样，冲田总悟在这些与家中财务有关的“大事”上，也永远都拗不过自己的姐姐。
不过，虽然拒绝了总悟去看大夫的请求，但三叶却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表现的不上心。
没过多久，她便从城中抓了许多治咳嗽的药回来，时不时就喝上几天，身体力行的用另一种方式告知给弟弟，她有在好好照顾自己，他完全不用担心。
至于三叶去抓药的店铺……冲田总悟自然也跟过去看过。
那家老板曾经拜人为师，跟过路的走方医生学过一点医术，虽然只是皮毛，但在这种乡下地方也已经够用了。
相比起另一家药铺，这家的老板只要在他家买药就可以免费看病，在这个世道姑且算得上是个良善的家伙。
所以当三叶说完这句话以后，冲田总悟犹豫了一下，选择听从了姐姐的命令，没有跟去。
临走前，冲田三叶为了防止他乱跑，还特意给他买了一串三色丸子吃。
冲田总悟：“……”
虽然知道这是姐姐拿他当小孩哄，而他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但为了不让姐姐失落，冲田总悟还是做出了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一脸灿烂的目送姐姐的背影离开。
然而冲田三叶前脚刚走，后脚冲田总悟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收敛。
和三叶长相相似的那张脸精致而又秀气，不笑的时候，猩红色的眼底就透出一股疏离的冷漠。
看上去就很不好接近。
他百无聊赖的坐靠在丸子店前的长椅上，抬起头看着暴雨过后仍然有些阴沉沉的天空，手里配色漂亮的丸子只咬了一口就没有再吃。
在冲田总悟看来，他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腻到死的食物。
每次看到这种东西，他就会想到道场里新来的那个讨厌家伙，以及一碗又一碗淋满了奶黄色蛋黄酱的米饭。
真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就在他思考着明天去了道场该怎么让那个青光眼混蛋后辈对自己磕头认错俯首效忠的时候，对面的药铺里却突然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大概是练武的人天生对这种杂乱的吵闹声比较敏感，冲田总悟一边维持着抬头看天的姿势，一边一句不漏的竖着耳朵将里面的人争吵的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
在遍地战火民不聊生的状况下，现如今和另一间药铺老板一样的善良人已经不多了。秉持着“管那么多做什么能赚一笔是一笔”的经营理念，这家黑心药铺能活到现在，无外乎是背后有些“大人物”在给他撑腰。
像这种店，普通人进去了只有挨宰的份。
但即使是这样，却依旧还是有傻子前赴后继的去给店家送钱。可以说是十分可笑。
不过——
冲田总悟这么想着，面上和心里都一片平静，并没有为此升起什么嫉恶如仇的念头。
反正在他看来，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照现在的情况下去，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其他星球的殖民地。
等到那个时候，所有人的处境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好人也好坏人也好，同处于地狱之中，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没心情去体谅别人的遭遇。
毕竟他想要保护的人，只有姐姐一个罢了。
就是里面跟人吵架的这个人实在太蠢，在明知道自己家中有病人急需用药的情况下，竟然还选择和这家药店的渣滓撕破脸。
现在两家药铺一家停业一家得罪，接下来上哪儿去给她那个倒霉的母亲买药呢？
如果是他的话——
不，如果是为了姐姐的话。
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只要能给姐姐治病。
至于黑心肝的家伙，日后找个机会报复回去，不只要让他的生意做不下去，还要让他老老实实的把骗过的钱双手奉上……
冲田总悟双目放空，无聊到开始代入自己遐想起接下来的事，结果没过几分钟就被关门的声音给打断了。
回神望去，只见那个粗俗又鲁莽的白痴家伙已经成功的让自己被人丢了出来，此刻还得意洋洋的对着人家的大门一顿输出，聒噪的让人耳朵痛。
不过好在她脑子不好使，叫了几句之后就心满意足了，像个得胜归来的战士似的潇洒的转身就走。
——结果摔了个狗啃泥。
看到这里，冲田总悟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这大概是他心里恶趣味的一种。
看笨蛋吃瘪是他永恒的乐趣，更何况是这种前一秒刚打了胜仗、后一秒就出大糗的家伙，简直不要太好笑。
啊……要是有摄像机就好了。
听说这是天人带来的一种可以记录影像的东西，把刚才那段录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估计效果会很不错。
不过让冲田总悟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满身狼狈的家伙竟然意外的是个硬骨头，甚至耳朵也挺灵敏的，听到声音以后立刻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冲田总悟原先看戏似的心态不由得散去了一点，常年来跟村口小孩子们打架而练就的本能让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启了防御状态，沉下脸不快地说：“干嘛，这种眼神……你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后面的事情就是意料之中的展开了。
——他被骂了。
***
身为跟浪人混迹在一起的近藤道场门下的门生，冲田总悟并不是没挨过骂。
就连那些被家中大人态度所影响的孩童们都曾经在他与三叶途经的道路上指着他的背影嘻嘻哈哈的嘲讽过他。
不过被骂是一回事。
用词这么粗俗的，还是第一次见。
但这对于冲田总悟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想都没想的就反击了回去，难听的词语与对方不遑多让。
“屁？哪里有屁。这不是只有一头蠢猪吗？”
一身泥巴的家伙反应很快的回敬道：
“哈？我是蠢猪，那和蠢猪说话的你是什么？会发出放屁一样声音的公猪嘛——”
“不，我是杀猪的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母猪在被杀掉之前，都会发出像你刚才一样的惨叫声哦。”
“你瞎说，我什么时候惨叫了？”
“原来那不是惨叫啊，好吧，那就当作是猪叫好了。这下总可以了吧？”
“欸？什么声音？怎么有人说话像在放屁一样，我都听不见其他人在说什么了。”
“是吗。听不见就去治治耳朵，要我给你介绍好用的兽医吗？”
“这种东西也会拿出来分享啊，不愧是老婆众多的公猪先生，真周到啊。”
“哪里哪里，和母猪小姐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
毫无营养的互相攻击持续了一段时间，意外的没有分出胜负。
对于向来嘴巴很毒的冲田总悟来说，这次的经历可以称得上是棋逢对手，不可谓是一个奇迹。
正当他打算借着这个空消磨一下等待的时间时，余光中却突然看到了一个身着和服的熟悉身影正匆匆走来。
——冲田三叶回来了。
察觉到这一点，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冲田总悟倏地闭上了嘴，眨眼间摆出了一副乖宝宝的姿态。
任凭对方怎么说也不再开口。
孤独输出了一会儿的河野実花：？
正在河野実花纳闷这个肆意嘲笑别人出糗的讨厌鬼怎么突然间不出声了的时候，旁边有脚步声逐渐接近。
下一秒，一道温柔的女声插入到两人中间。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总？我好像听到你在和人吵架……”
冲田三叶站在两人身后，目光不确定的在他们身上来回游移了两下。
河野実花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这大概是眼前讨厌鬼的长辈。
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告黑状，旁边的冲田总悟已经率先换上了一副恭谨的表情，顶着一张乖的要死的脸，认真的对面前的女子说道：
“没这回事，你听错了，姐姐。”
他睁着那双生人勿近的红眼睛，一脸诚挚地说：“我们只是在交朋友而已——是吧？那边的母猪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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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武州纪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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