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
冯管事发现,邬溏开始不排斥看书了,甚至直接坐到书桌旁,那一摞小山似的史书,他花了十天时间,全都看完了。
当邬溏放下最后一本史书,浅眸扫视着周围。
果然。
这里放着大大小小薄厚不一的正史、野史共计一百二十三本,涵盖从长临朝至今一百一十余年。
一本盛启时期的史书都没有。
确切地说,连同盛启在内,所有之前的史书全部不在。
一个实录院的修撰,难道读史还要分年份分朝代吗?
除非这不是给“修撰”邬溏看的。
而是给“幽帝”邬临知看的。
自邬溏死后,一百一十余年间,共经历了五次朝代更替。
林膺上位改国号长临,历时六年,薨。
林膺一生谋权,却没有留下子嗣继位。
而局势动荡,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先是抚远大将军率兵剑指皇宫,黄袍加身,改国号战存,随后不满抚远大将军的另一批人盘踞江南,建新朝卧渊。
战存与卧渊为夺地盘连年战火不断,民不聊生。
直至二十年后战存新帝继位,改国号汇元,趁着卧渊皇帝年迈之际,率兵出其不意,彻底将江南地界吞没,战事才休。
此后汇元风平浪静了三十余年,汇元皇帝育有五子一女,晚年时五子夺嫡,自相残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汇元皇帝的女儿偷得玉玺篡改诏书,开启了女帝时代,改国号景仁。
然而景仁在历史上短暂出现十五年后便被推翻。
推翻景仁女帝的正是当今圣上的父亲明德皇帝,随后天下安稳了三十九年,明德皇帝逝世,小皇帝继位,改国号天合。
这一百二十三本史书里,人人都对皇位趋之若鹜,甚至不惜残害手足兄弟。
这十天,跨越了百余年光阴,仿佛有无数的身影从邬溏眼前掠过。
看了这么多史书,邬溏突然想通了林膺一定要杀他的原因。
从前邬溏一直努力做个咸鱼,认为自己不去林相面前碍眼,不去过问朝政,就能和林相相安无事。
但在林膺眼里,邬溏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却轻而易举得到天下人的拥护反而更能激怒他。
想通了一个问题,就要开始下一个问题了。
邬溏看向庆喜,“我想见柏相。”
庆喜:“大人不在府上。”
邬溏看向窗外,月华如水,“这么晚了,柏相又进宫了吗?”
庆喜罕见地愣住,半天才说,“大人不在京城,公子你不知道吗?”
邬溏也愣住,“我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在这里读书啊!!
十天的时间说长不长,却也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学成归来的庆喜变得稳重了许多,举手投足像是另一个冯管事。
其次是太后寿宴即将到来,满朝文武都在忙着准备贺寿一事。
最后便是柏钺孤身一人离开京城赶往江南,谁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
邬溏抖着手,指着遍地史书,难以接受,“所以,这十天柏相根本不在府里?”
“我却没有利用这段时间赶紧溜出去玩,反而坐在这里看了一百多本书?”
庆喜欣慰道,“大人不在,公子倒是稳重了许多。”
稳重个头!
邬溏深吸一口气,“那柏相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提到这个,庆喜有些忧心,“大人走得匆忙,也不曾稍信回来,真不知道大人走到哪儿了。”
闻言,邬溏兴奋地握拳,“庆喜,我们跑吧!”
庆喜:“啊?”
跑啊!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柏钺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此时不出去玩个痛快,更待何时?
什么怀疑什么警惕全都被抛诸脑后。
邬溏激动地拎起衣袍,直接跨过地上的史书,冲向卧房准备收拾东西。
“走!我们去玩他个三天三夜!”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庆喜紧张地看向邬溏,颤着声暗示道,“公子,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想睡了呀!”
邬溏扑在床上摸他藏起来的私房钱,这可是之前相亲时几位大人的答谢礼,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他头也不回地应声,“柏相都不在,睡什么觉?”
庆喜绝望地闭上眼。
“哦?本相不知,邬修撰如此思念本相,竟夜不能寐。”
背后阴风嗖嗖,邬溏身体一僵,略显迟钝地回头。
无数夜明珠与烛灯交相辉映,斑驳的光影落在柏钺眉间,在邬溏眼里仿若鬼魅。
“如果我说,我是在铺床,你信吗?”邬溏强装镇定道。
柏钺目光移到他的手上,挑了挑眉,“你自己信吗?”
邬溏手里还握着别人的“答谢礼”。
他犹记得那位大人一听说是柏相要议亲的消息,随手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苹果感谢他时的那种心动。
可他现在若是不说些什么,这种心动就会变成心梗。
邬溏急中生智,“柏相连日赶路定是累坏了,我是想削个苹果给你解渴。”
“谁知道拿错了,这里竟有个金苹果,我肯定是不会私藏这种贵重物品,想必是谁放错了位置。”
“正好,物归原主。”
没关系,你夺走的只是一个金苹果,我背后还有好几个宝贝。
柏钺点头:“原来如此。”
邬溏重重点头,“就是这样。”
柏钺伸手将金苹果拿走了。
邬溏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拿走了。
金苹果像逗猫棒一样,柏钺随手在空中抛了抛,邬溏的眼神便跟着上蹿下跳。
削苹果,柏钺眸底含笑,幽帝何曾做过这种事,亏邬溏编得出来。
柏钺轻笑一声,将金苹果放到一旁,从桌上换了个真苹果。
他抖袍坐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那么就请邬修撰过来,为本相削苹果吧。”
邬溏:啊?真削啊?我不会啊!我只是随口一说啊!
柏相这个人怎么这样,收了金苹果还不够吗。
邬溏下意识去找庆喜,却发现周围哪里还有人,机灵的庆喜早已丢下主子不见踪影。
柏钺还在看着他。
邬溏觉得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如果不想暴露自己是个连削苹果都不会的笨蛋,只能用另一件事转移柏钺的注意。
正好,邬溏心里就装着这么一件事。
“柏相,你可曾听过盛启幽帝?”
柏钺眉目未抬,“自然。”
虽然到处都在传柏相性情残暴不好相处,但此刻邬溏却觉得柏钺就像是一个朋友,在安静地听他倾诉。
然而他似乎并无法倾诉什么。
之前子虚乌有的怀疑和好奇在这一刻略显荒诞地无法说出口。
“我对他有些好奇。”邬溏眉眼淡淡,“可这里没有写他的史书。”
“是吗?”柏钺扫向书桌,“这些都是实录院送来的,我倒是没注意。”
原来是这样。
邬溏松了口气,幸好自己试探了一下,没有直接将那个荒诞的怀疑说出口。
柏钺说,“不过,若你真的好奇,我倒是有些别的东西。”
邬溏轻眨了眨眼,不太明白除了史书以外,柏钺还能有些什么关于他自己的东西。
柏钺起身,反手从后腰处抽出一幅画轴。
灯影憧憧,红漆木雕花的画轴在烛火中并不起眼,但邬溏却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画轴。
十九岁生辰时,他曾去阿姊隐居的深山水榭玩耍,便是在那时由阿姊与挚友画师一并打造的。
当时那位画师还说要用求来的不腐纸作画,将邬溏的容貌永远留在画中,供后人欣赏。
结果阿姊说那根本不是求来的不腐纸,而是有位老僧路过,画师从他手上用一百金买来的。
“这傻子,被人骗了还当宝贝呢。”阿姊笑道。
青山绿水间,一切都变得轻快而畅然,邬溏跟着笑道,“没关系,我明年还来,你可以一直画。”
只可惜同年雪夜,林相斩邬溏于百阶之上。
那是他生前最后一幅画像。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不腐纸,如果那画真的是在不腐纸上画的,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与幽帝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
柏钺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眼眸轻敛,看着手中画卷缓缓垂落。
邬溏像是被画卷牵着心,呼吸轻而又轻。
窗外彩云追月,夏夜蝉鸣长歌不停,伴着烛花噼啪作响,显得十分聒噪,直扰的邬溏意乱心慌。
什么都没有。
画卷全然展开,只留下浓墨的远山与清湖。
湖中心的水榭和人影荡然无存。
“这是我花了五百金买来的幽帝画像。”柏钺抬眸,似是遗憾道,“只可惜百年墨色已褪,不能一睹幽帝风姿。”
邬溏:可惜,真是太可惜了,什么不腐纸,果然是骗人的,只可惜画师那一百金,全白扔了。
不过,画虽然褪色,阿姊亲手雕刻的卷轴倒是依旧精致。
邬溏下意识上前凑近,指腹缓缓擦过漆木雕花的位置。
随着纹路向下,却没有出现记忆中清晰的触感,邬溏蓦地滞住。
刚才说这个画轴花了多少钱来着?
他看向柏钺,无比认真,“柏相,真的,请秦太医再来看看你的头吧。”
花了五百金,你就买回来个赝品?
这世界上的钱,怎么全在傻子身上?
邬溏:金子,我的金苹果!可恶!
【没关系我坚强没人看也会坚持的.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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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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