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我踏过万千烽火,受众人齐呼“陛下万岁”,侧眼于金銮殿前望见他。
他一身绛红朝服,脊背倔强地不弯,明明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权宦奸臣,却偏偏像一只污泥里染血的鹤。
又傲又孤,像是一抹,艳的血。
——这就是前朝权势滔天的权宦。
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败家之犬。
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
但是不巧,我就不这么觉得。
他太漂亮了,漂亮得我想要豢养他,将他关进我的雀笼里,细细打量,肆意观赏。
②
其实我很早很早以前见过他,
当时没有人叫他督公,我们都叫他江知鹤。
有几个关系和他不错的熊孩子叽叽喳喳地叫他阿鹤哥哥,几次三番抄他的课业应付凶巴巴的夫子。
而我?
我可从来都不抄,偶尔赶上懒得写的时候,就大手一挥交一份只写了“陆邵”两个大字的纸上去,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在明日的课堂上对我狂轰滥炸。
那时我懒洋洋地躺在学堂里面,挖了挖耳朵,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千篇一律的夫子训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打了个哈欠。
坐在前面的江知鹤那时似乎看了我一眼。
——修眉俊目,浓墨似的眼清凌凌地扫过来,实在是一副好皮囊。
我心下一乐,朝他做了口型:看啥。
那一刻,光影落在他如玉的脸上,落霞为妆,眼黛粼粼,依旧怎么看都漂亮。我一直都知道他生得一副好皮囊,从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了。
我朝他挑衅一笑,他立马又转了回去。
在学堂里头我一般爱干啥干啥,听厌了那些之乎者也,看烦了那堆君子策论——毕竟我也呆不久。
果不其然,同年十二月,北疆一日之内连下三关,战报送到京都,我那镇国大将军爹爹连夜拎着我就往北疆赶。到了北疆,我就再也瞧不见江知鹤那般的浊世佳公子,毕竟君子如兰的人在战场上可活不下来。
然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江南大族江家获罪,株连三族,有功名在身者特赦为宫刑。
再后来,江知鹤越爬越高,开启他被文人墨客戳着脊梁骨骂的传奇人生。
③
十一年,腥风血雨,世事难料。
天下太平之类的鬼话都是那些儒生笔杆子下的幻想。
北方旱灾雪灾,听来报说南方还有洪水,这天怒人怨的,好不容易打退了蛮人,圣旨轻飘飘一下,就要我们的兵送去镇压起义。
我动身去了,一路上都是那数不尽的饿殍和干裂的土地,到了地方,一看那一群吃得白白胖胖的官员,他们捧着笑迎上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笑都笑不出来,倍感悲凉。
世道惨啊。
开仓放粮,都是些腐烂成黑乌乌的硬块的谷子,施粥的大锅里头,半锅米,半锅黄沙,千千万万骨瘦如柴的难民,争先恐后来抢。
我知道,这世道烂透了。
赈灾这事只能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年来,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怨言,自己过得惨,旁人过得也不见得有多好,一忍再忍,都快忍得王八成精了。
不巧,我也是。
果不其然,每个人各抒己见之后,大家齐刷刷的看向我,等我下个决断。
我坐在主位上,闭眼想了想,说,那就反。
反了也好。
吹了吹长枪上的灰尘,我觉得以后得天天洗枪了,每天都得沾血了。
④
之后差不多打了一年,在年关的时候,下着纷飞的大雪,终于破了京都的城门。
我看了看往日繁华的京都,已经变得没什么人了,大家逃的逃,死的死,降的降,各自奔命。
副将一直在喊“降者不杀”,他嗓门太大了,我不想耳朵再遭罪,就把他打发走,让他带着人去别的地方看看。
我策马进了皇宫。
属下来报,说老皇帝已经携带一大帮子家眷和护卫,在镇国长公主的金吾卫护送下,从密道跑路了。
我皱眉想了想,让人赶紧去追。
斩草不除根,恐怕后患无穷。
更何况我需要拿到老皇帝的传位诏书,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天下的反贼都师出有名。
现在我要做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把粮草送去北境那边,我们部分人的撤离会导致战线的薄弱和防守的疏忽,必须赶紧补上这点缺点。
虽然我请了湘水一流的军队来驻守,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时候我心里也有些乱,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需要安排和处理的人又太多,一时之间我竟也没有想起,原先那个出尘绝世的公子如今去哪儿了。
后来我就在金銮殿上看见了那鹤一般的人物,那时候我脑子里哄哄的,也可能是这几天太忙了导致的耳鸣。
我似乎听不见周围的喧闹,只看得见他阴郁又讥讽的神色。
一身污泥的鹤。
⑤
然后,我捡走了他。
一开始我把他从昏暗的地牢里面捞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发烧,身子骨差的不可思议。
至于为什么他在地牢里面,主要是因为不服新朝统治的统一被下了牢狱,我私心里其实有些傲气,不满他为何不愿臣服,于是便想让他吃些苦头。
就把所有不服的臣子都下了狱,乌泱泱一大批。
那天我几乎是忙了一天,到了夜深人静,才去光明正大地下牢里捞他。
这回牢里其实还关了挺多人的,我一直派人去查他们的历史“政绩”,想要趁机给朝廷进行一次大的换血。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还算干净,因为我特意吩咐过,所以没人给他上沉甸甸的镣铐,他靠着墙躺在一张还算新的床里,就像一只小动物窝在自己的窝里。
那一身似血红衣还穿在他身上。
对比对面牢房里面那一群穿着囚衣像是鹌鹑扎堆的内阁儒生,可以说江知鹤还算是很受我照顾的。
当年军饷之事被内阁扣着,吵吵嚷嚷一直定不下来,北境战事又打得激烈,粮草也是问题,我们那段时间过得真的苦,差点就啃树皮了。
所以我们的人都不太待见这堆儒生。
我挥挥手招来副将,“你干嘛把他安排在这,看他舌战群儒吗。”
副将挠了挠头,说因为这间牢房光线好,也比较干净,很多人塞了钱也要让家人住这间。
好家伙,搁这一房难求是吧。
我一进去就马上敏锐的发现,窝在角落的江知鹤状态明显不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虚弱的颓势,我心里一个咯噔,生怕下一秒他就撒手人寰了。
可是这分明只是深秋,天气也算不上寒冷,并且从他下牢房到我把他捞出来为止,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他这个牢房还是朝南的,并不阴冷。
退一万步来说,他都不可能因为这事而发烧吧?但是我心里又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便也有些内疚,我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他这般娇贵。
我在北境的时候,饮冰卧雪那都是常态,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外头都是狂躁的风雪,人一出去满嘴都是土和脏雪,衣服、领子里的水汽冻成冰渣子那是常有的事。
好吧,逃避责任不是男儿本色,我发誓,我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折腾他。毕竟我并不想把这一只独一份漂亮的鹤养死了。
我连忙进去,把他的头从冰冷的墙上掰到我的怀里,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他脸颊烧得通红,可能是觉得我身上的盔甲不太舒服,下意识偏过头躲了一下。
“喂!江知鹤,醒醒!”
我连着叫了好几下,才让他稍微清醒一点,至少能睁开眼睛和我对话了。说实话,刚才我摸了一下,他身上温度烫的要命,整个人都在散发着热气。
这让我严重怀疑,要是我来的晚一点,他是不是就要烧成清蒸鹤肉了?
病中之人总是格外的虚弱,他的瞳孔都有些不对焦,嘴唇干裂的起皮了。
他被我一把从牢里揽了出来,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或许是腿上有什么伤,就这般跌入我的怀里。
那一双水岑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颇有一种生死看淡的丧气感,细瘦的腕骨搭在我的脖子上,他身上有一股木檀香,让我觉得很好闻。
我那时候怀疑他是个雪做成的人,抱着实在是冷。
回了屋子,我就让宫人烧热了炉子,又蛮不讲理地在半夜扯了瑟瑟发抖的太医来给他瞧瞧。
没一会他就开始吐了,烧得昏天黑地直接失去意识,我有些着急,生怕这鹤还没开始养就一命呜呼了。
太医哆哆嗦嗦地抖着胡子写方子,我又叫了人跑去抓药烧药,当我缴着冷水帕子换到了第十五次的时候,江知鹤终于睁开了眼。
他迷迷糊糊地望着我,似乎有些疑惑我为什么在他床前。
我俯下身去听江知鹤嘟囔,他像一只娇贵的小猫一样,软着嗓子说冷又说热的,我也只能又替他擦了擦脸。
想了想,我吩咐一旁那几个瘦削的小太监道:“找几个平常跟在他身边的人来伺候。”
⑥
被我随机指名的那几个小太监分别叫小德子,小安子,小端子。
江知鹤昏迷不醒的这两天,我对他们几个非常满意,办事非常高效可靠,但是我一问职位才发现他们在宫中的职位并不算高,于是大手一挥马上就给他们升职。
并且他们还找到了之前跟着江知鹤的下属。
说起来,在我的想象里面,江知鹤贵为九千岁,搅弄朝堂,应该是众人簇拥,众星捧月想来他的心腹理应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但是,树倒猢狲散,如今真正被找出来的也不过两人。
一个叫青佑,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徇私舞弊案里,江南顾家唯一活下来的幼子,如今一十有八。
还有一个叫田桓,原本是个侍监,好像是一直在江知鹤手下办事的。
我每天只会在晚上的时候过来看一下江之鹤的病情如何,平日里都是他们两个在照顾。
过两天就是登基大典,我私心非常希望江知鹤可以在早点醒来,最好能赶上我的登基大典,好叫他看看饲养他的主人有多威风。
坏消息是,今天简直忙瘫了,一直到深夜,我才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回来。
好消息是,江知鹤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