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②
过了两天就下雪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在纷飞的大雪之中,万籁俱寂。
紫禁城中,丹漆鲜艳,瑞气萦绕。朝阳初升,霞光映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华。宫墙之上,龙凤飞舞,栩栩如生,似欲腾云驾雾。
几声钟声悠扬,百官肃穆,衣袍飘逸,翎毛高耸,齐聚于宫门之前,恭迎新君登基。
御道两侧,甲士林立,铁甲银枪,威风凛凛。正殿之上,龙椅巍峨,宝座镶嵌珍瑙,熠熠生辉。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主角出席如此盛大的典礼。
那个时候我大概是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我真的成为了人君,是万民之主,社稷之王。
我的父亲与祖父战死,多少将士的黄土鲜血才把我扶上这个王座,我望着那龙椅,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似乎觉得那龙椅之上覆盖的并非是金光,而是万人的鲜血、骨骸。
我伸手摸上它,是冰冷的。
坐上去的感觉,和坐木质的椅子、铁制的椅子、竹制的椅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②③
我登基的那天晚上,大宴群臣。
江知鹤穿着朱红色的蟒袍官服,头戴乌纱描金帽,精致的蟒蛇自他的袖口攀岩而上,艳丽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好像是在血里面开出的肆意的花。
杯中的酒、眼前的舞、远方的烟花,都在每一个我看向他的时候黯然失色,我不由自主地凝望着他,又不敢过分停留。
我喝不惯宫中的酒,我喜欢喝北境那种烈酒,所以那一晚我其实喝的不多,一直在百无聊赖地看舞女跳舞。
宫殿内的灯光如琥珀般柔和,映照在舞女们的肌肤上,她们的双手纤细如玉葱,随着舞蹈的动作轻轻摆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伴随着丝竹之声。
我开始走神。
我的脑海里还在回想刚刚大臣献礼的场景。
都是一些珠宝玉器啊,奇珍书法啊,还有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孔雀。
江知鹤送了我一尊玉观音。
很中规中矩,我觉得甚至可能不是他自己给我挑的贺礼。
②④
别说,还真有点困了,大臣还真挺多,然后在每个大臣轮番献礼的时候恭贺两句,有的嘴碎的还得说一大段。
说的都**不离十,换汤不换药的东西。
我忍着打哈欠的**。
想念我的床了。
在酒宴之上,我其实没有喝多少,嘴里着实有些清淡,吃了些水果,填了填肚子,便听底下的臣子附和奉承,要不是没有条件的话,我甚至还可以嗑嗑瓜子。
不过想想看一国之君坐在主位置上嗑瓜子,实在是有损形象,所以说我没动。
我没喝多少,但是我看江知鹤倒是喝的不少。
我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但我总感觉他可能心情不太好,真是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这哪怕是铁打的胃也够呛吧,况且他本来就体弱,我不由得有点忧心。
招招手,我找来小安子,让他去准备解酒汤,偷偷的送到江知鹤面前。
热乎乎的解酒汤送到江知鹤面前的时候,他漂亮冷淡的眉眼,突然间有些失神的可爱。
江知鹤本就生的好看——这个事实在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在我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的时候,我已知道这世上无人能及他容貌。
身姿飘逸,眉眼如画,明亮如月的一双凤眸,在我未曾参与的这一十一年,他变了,但他其实也并没有变。
当年他高坐云端,冷冷淡淡的当他的清冷贵公子,宛如枝上白雪,我不敢亵渎。
如今他满手鲜血,深陷泥淖,仙鹤落凡尘,甚至群狼环伺。稍有不慎,我怕他就要被旁人咬下几块血淋淋的肉来。
我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频繁。
我对他,永远心生不忍。
幼时我虽混日子,却也心性简单,被骗过几回。
——那时我的祖父曾告诫我,心软之人,实则是无福之人。心软看似豁达,实则愚钝,看似善良,实则懦弱。
并且罚我跪祠堂。
自那一条登天之梯向我打开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轨之路,注定以鲜血白骨铺成,注定以兵权刀刃相接。
事实上,自从我拿起刀上沙场的时候,就已经不太会心软了,沙场的刀光剑影、鲜血淋漓、遍地的残肢,总会飞快的洗掉人内心的软弱与怯懦。
这一路上我失去了太多。
但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心里似乎有一块地方塌了下来。我不知,我是想要保护他,还是在缅怀当年那个仍是少年的自己。
那个时候,我最亲之人仍然好好地在我身边。
那个时候,我还未曾执掌大权,也未曾失去至亲,那个时候,他也是世家公子如玉,不曾受苦受难,不曾心性磨碎。
说实话就是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对他。
但是没有想好这件事,并不妨碍我给他权、给他位。至少这些东西,可以在我没有护到的地方保护他。
江知鹤本就伤痕累累,我不愿见他添新伤。
②⑤
江知鹤是不是喝醉了。
不然他不会跟着我回太极殿。
也不会跟我进冬暖阁。
②⑥
……我收回上面的话。
他根本就没有喝醉,他可是江知鹤,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不可知的未知里面。
可是。
我这么信任他。
我给他权,给他官,他就这样子回报我?!
他说他给我准备了“礼物”,然后转身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他弓着身子,低着头,身后跟着两个女人。
江知鹤很少行这种大礼,我一直不忍叫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可是此时此刻,他就这样,红色的官袍迤逦地拖在地上,笔直地脊柱弯曲下来,仿佛再低一点就要被折断。
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女子,穿着斗篷,但是一进室内,沉重的斗篷脱掉,露出少女柔和白皙的身躯罩在纱衣下。
她们声线清丽,左边那个轻声说:“请陛下安,奴婢月娆。”
右边那个接上:“奴婢月苒。”
江知鹤跪在地上道:
“臣闻君王之道,承天之宠,抚民以德。陛下续先祖之基,抚万民,宜广开后宫,以繁衍子嗣,承天之命。
且世间佳丽,皆天之恩赐,供陛下临幸。”
室内的烛火此时突然剧烈的抖了一下。
——满室沉默。
我望着他身后的两个女子,沉声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她们应声抬头,姿色皆是上乘,眉目含情,弱柳扶风,右边胆子大一点的那一个女子,还朝着我娇俏地眨了眨眼睛。
我:……
讲道理,我其实不想迁怒这两个年轻女子,一国之君,心胸实在不应狭隘,但是有时候人,心里憋着一股气,难免心直口快了些。
于是满室的寂静中,冷冷地响起我嘲讽的声音。
“……两个丑东西,还不下去。”
她们眼中霎时愕然,好似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想来也是,她们能够被江知鹤选中,在此时此地送到我面前来,自然是自恃美貌的,可能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被人这般说过。
几个瞬息过去,红烛噼里啪啦燃烧着。
我岌岌可危的忍耐已经到了理智的边缘,就在我上前几步,俯下身去抓江知鹤雪白的下巴的时候,愣在原地的两个女子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哆哆嗦嗦又心惊胆战地往后退出去。
——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于是便只剩下我和江知鹤了。
我大可以在此时对江知鹤发作,我是皇帝,他是臣子,他敢忤逆我,便是他有错,有错便该罚,怎么罚就由皇帝来决定。
我本可以这么做,趁机立君王之威,告诉他王权怎可冒犯,告诉他帝心难测,告诉他世事诡谲,在他破碎的脊梁上再踩一脚,逼他彻底向我臣服。
甚至现在叫侍卫进来,把他在大冬天的拖出去杖责几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让他的血成为我脚下的尘埃。
——我本可以这么做。
如果我不曾见过那个十几岁的他,如果我不曾见过他满身的伤痕,如果我们不曾错误地亲昵过,那么我确实可以在此时此刻打杀他。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我或许,已经对他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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