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遮山,守陵人小屋。
男奴絮叨地说着外头天色像要落雨,近日送来的食材越来越差......
李心虎默默的听着,突然他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不知何处。
半晌,叹息一句:“时也,命也。”
男奴懵懂,自顾自地布菜,见摆的差不多了,把一碗白饭送到李心虎面前,拿勺子喂他。
李心虎默了片刻,很反常地淡笑了一下,随后便如往常一般缓缓吃下送进口的饭。
双玉京八方城门紧闭,城中也一改喜庆之色,原本热闹嘈杂的街道,现下只余秋风萧瑟。
禁军总管武大春和云豹骑的将领李豹立于南门主门的城墙头,远眺着斜前方两里地之外的山坡,神色不大好看。
那里算是这一片地域的制高点,如今已被叛军的弓弩手占领,此时若要出城迎战那就只是自讨苦吃。山坡侧边对方的骑兵、盾兵正缓步推进,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连到远处的山脚,远看不到尽头,少说有五万之众。
天气阴沉似水,颇有股大军压境前山雨欲来的意味。
李豹的神色远比武大春难看,他是大云李氏的旁支,前不久刚从地方调上京都任职,没有任何功绩,算是蹭先祖余荫上的位。在小地方平安顺遂惯了的他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此刻不免紧张手抖。
当初觉得福气一桩,现今再看也不好说是福是祸。
李豹没主意地瞧了一眼武大春,握在腰间刀柄上的手紧了紧,问:“现下形势依武兄看如何,咱们该如何应对?”
“难办。”武大春往墙外啐了一口痰,眉头深锁地看向对面越推越近的先锋部队,“这第一批顶上来的全是重甲盾兵,寻常弓弩手很难对其造成有效杀伤,需得找来拉得动五石以上强弓重弩的好手来才行。只是现下云月放休,京中难寻这般好手。”
思虑片刻接着道:“若是由李兄派云豹飞骑冲将出去,倒是可破对方重盾,杀出一条血路,直刺对方营地,但只怕是个陷阱,引诱咱们上钩。瞧见那布满山坡的弓手没?对方若是舍弃一些人手及时后撤立盾,加之山头弓弩手一轮箭雨,云豹骑定然死伤惨重,更遑论我禁军马劣了。”说完他面色凝重地指了指对面山头,那里人头涌动,人数似又多了一倍,看来是对面后续安排也跟上了。
李豹顺着武大春黑粗的手指望去,那山坡上零星反射出的甲片眩光更令他胆寒。
“出城容易回城难。出不得啊!”武大春叹息一声,横起大刀用指骨重击刀身,带起一阵浑厚的刀鸣,“为今之计,只有死守各方城门,等待救援。”
刀吟之间不只是人茫然,器物本身也茫然了,片刻后归于沉寂,再不似从前般锃亮。
“现下还有何方人马可来?”李豹呢喃,像是自问。边关吃紧,地方势力除了维持基本治安的兵力,陆续抽调了大半兵力至前线去了。加之赶上云月节,还乡之人众多,京中可投入的战力又少了大半。城中兵力委实少得可怜。
李豹也是一声叹息。本以为入了京都之后便能过上好日子。
李豹看了看不远处站位稀疏的几位年轻弓手,对着武大春拱手相问:“烦请武兄托个底,武兄手下还有多少兵力?”
武大春沉吟:“不多,零零总总约莫两万。李兄呢?”
其实他手下的兵力远没有这个数,只是为了稳定军心多报了一万。实际跟他来守门的不到一万,且不乏杂役,至于分到每个城门的人数就更少了。他也有顾虑,之所以不敢调取全部的兵力是因为皇上的安危也需他负责,孰轻孰重他拎得清,他得留下下几千精锐守着皇宫,形势不对也好由这批人护送皇上突围去往安全之地。
李豹嘬了嘬牙花子,声色沉了两分:“将将五千。”
“李兄这五千骑兵可全都是精锐,真打起来怕是抵得上三五万人了吧。”武大春爽朗大笑,拍了拍李豹稍显瘦弱的肩膀。现在周围气氛低沉,他要想着法提振一下士气。
李豹也跟着笑笑,真心的,武大春人高马大,魁梧的像巨人一般,跟武大春比起来,李豹确实身形如稚童一般不够看。不过对方却并不会因为李豹瘦小就如旁人一般瞧不起他,反而还很敬重他,这让他很感激。
“武兄说笑了。只怕我没这个能力。”
“李兄万不可妄自菲薄,领兵打仗才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有坚定的内心和坚韧的意志。”武大春轻推李豹的后背上前,“瞧,走近了离得近了就会发现他们也是人,并不可怕。”
李豹瞧不清那群黑甲人的神色,说不好是漠然还是惶恐。
跟武大春说的相反,那些人越近他的内心反而越紧张了,甚至有了一丝害怕,但他还是强装镇定道:“对,不可怕了。”
武大春嗓音浑厚地咆哮:“有没有信心?”
咚咚,咚咚,李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鼓膜像被生扯开一般嗡鸣,他豁出去了,大吼:“有!”
“哈哈哈!”武大春又是一阵爽朗大笑,随后眼神一下凶狠起来,“准备迎战!”
李人凰在金殿召集群臣,共商大事。
至今过了一个时辰,仍旧没有商议出对策,每隔一刻殿外都有侍卫接收飞鸽传书送进殿内宣读。
随着战况不利,侍卫宣读的声音语调再不如一开始的洪亮如钟吕。
就在刚刚最新的飞书传来,听着西门几近失守,众人皆默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相呢?”李人凰沉声,脸色已如外头天色一般阴沉。
“回皇上,林大人的马车已经赶到宫中,现下过了玄色门,不出片刻就到。”邑需听小太监耳语了几声,一拱手回道。
李人凰点点头,酝酿了一番情绪,轻笑着道:“有你们实乃朕之幸,实乃大云之幸啊!”
众人噤若寒蝉,没谁会觉得是在夸自己。
“倒是有自知之明!可惜仍旧是一帮饭桶!”
“你们自个说说站在这里的有哪位是少拿了俸禄?有哪位是吃不饱饭?怎么一个个都不思进取!全是浑水摸鱼,混吃等死之辈!啊!怎么?你们都行得是中庸之道,还是想无为而治?”李人凰猛地一拍扶手,把压抑的怒气都宣泄了出来。
如今的她倒是有了帝王派头,派头是有了,气势还差了些,归结起来声音软了些。她实在不擅长,但没办法,事关生死,不得已而为之。
底下人也有话讲,在场文官占了大半,头十年本就顺遂。现在突然出了事,专业不对口,实在无法子,他们也急,都在京中任职,家人们也都在京落户,出了事一个都跑不掉,要有办法他们早想了。至于武官,有能耐地全跑去守城门了,剩下几个都是老眼昏花,眼瞧着就要解甲归田的上上代老年将领,基本是跟着皇上爷爷辈做事的,不说腿脚如何连说话都磕巴费劲,还指望他们有何高见?
李人凰站起身扫视群臣,依旧未有一人感开口发言。
“是要等救援等人来收拾这烂摊子是吗?”李人凰冷笑,“倒不如朕披挂上阵,亲自去剿了这叛军!”
李人凰的话刚落了地,缩在人堆里的郑苟眼珠子一转,觉得机会来了,立刻硬捧了一句:“皇上英武!”
偏巧撞了枪口。
“朕英武?那还不都是你们逼的!你们若是争气,朕何至于此?”
“大云若是亡了!你们和朕都是罪人!”李人凰沉痛道,作势扶了扶心口。
正要把之前亲自上阵的话题掩盖过去。
“臣愿意誓死追随陛下,共讨叛军!”郑苟拱手出列,满脸凛然,俨然一副随时随地愿随主君慷慨就义的模样。
李人凰听完来回踱步,指了他三回,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好啊,她本意是君王社稷死,他却真要她天子守国门了,现在倒好,真把她架上面下不来了。
就在李人凰一狠心想命邑需去取盔甲时,殿外传来一声:“相国林大人到!”
“快让他进来!”此局林相或许可解。
李人凰把仅剩的希望寄托在了林相的身上,满心满眼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不是来帮她的,而是来给她插刀子的。
第一句话一出她就绷不住了。
“吾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在场的大半臣子里不乏林相的门生,见到林相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翘首企盼,这位圣才能拯救他们与水火。
“廉王之反事出有因,里面埋藏着一个大秘密,而吾也是最近才得知。接下来吾说得可能大逆不道,也可能会颠覆你们的三观,但还是烦请诸位听完在做决断!”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都想不明白廉王此刻已然带兵围了双玉京,这么明着造反,林相还帮其说话,是不要命了吗?
还是真如他所说内有深意?
林相置于风暴中心依旧面色平淡,看向李人凰时却多了一丝怜悯,只是很快这怜悯就变成了狠厉。
李人凰惶然,心底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今的皇上乃是女儿身,她从一开始就得位不正!先皇本意传位给二皇子李心虎,结果被妖妇姜西月霍乱超纲,假传圣旨夺了帝位,扶植眼前的傀儡皇帝上位。就此还不罢休,不光杀了先皇身边的大太监徐氏封口,还诬陷二皇子叛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又让这位傀儡皇帝杀光了一切可能造反的二皇子党羽。”林相沉着冷静的话语一句比一句炸裂。
“不...不是这样的。”李人凰面色发白,连连退后,根本就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语。因为林相的话说的大致都是真的。
李人凰惊慌的看向众人,发现所及之处全是冷漠怨毒的神色。
不。不是的。
她又看向郑苟,期望他帮她说一句话,可惜这位郑大人先前说得好似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现在却仿佛看不到她一般,使劲往人堆里藏,只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上去,再不敢多言一句话。
李人凰茫然地看了一阵,没有一人出来质疑林相的话,就这么笃定他说的是真的?
李人凰笑了:“林大人,你有何证据?”
她不甘心。她要做最后的挣扎。
林相嘲弄地一笑,他敢说这话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邑公公烦请你把东西拿出来给诸位瞧瞧。”
啪的一声,像是风筝断了线,李人凰身型摇摇欲坠,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的邑需。
邑需不看她,皱着眉从怀里取出来一份金色的诏书。
清了清嗓子诵读了起来:“......朕已故之后,请将朕之位传于朕之二子心虎,也请诸位臣子尽心辅佐。他堪大才,又心系天下,幼年便立下豪言收付古时失落的彦关,朕心甚喜......”
宣读完毕,邑需下了台阶把诏书展示到众人面前,上面盖了传国玉玺的朱印,又有先皇的亲笔签字,瞧着不像作假。
这下局势更是一边倒了。
原本还有些摇摆的中间派,此时也未有好脸色了。
“朕如何知道这份诏书是不是你们联合伪造的?你们都想要谋害朕!”
邑需在下边走了一圈,闻言又回到李人凰的身边把诏书亲手塞到她手里,“看看吧。”
“你为何要这么做?”李人凰一直觉得邑需都是自己人,此时做的无异于背叛。
邑需弯腰鞠了一躬,起身时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干爹待我不薄。我的命都是他给的,主子,对不住了。”
李人凰感到呼吸困难,此刻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她呆愣着看着诏书。怎么突然她就落到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尚书严宫突然叹息一声,接茬:“林相大人,若是只有这些证据可不足以让我相信你的说辞,我合理怀疑你是否早已和廉王联合到了一起,编造证据,一同谋反。”
“老严啊,人有时候还是少些感情用事为好!罢了既然你要证据我就在给你!”林相冷哼,从怀里掏出一份手记低了过去,“瞧瞧。徐氏偷偷抄录的那妖妇为先皇炼制的金丹单方。全是慢性毒药。先皇就是被那妖妇毒害的!”
“你若不信现在就可请御医来。”
“要是还嫌麻烦,吾还可请吾府上的嬷嬷前来当场给她这个傀儡皇帝验身。是男是女,片刻就知。”林相老神在在。
见他说的笃定,其实众人已经信了大半,但还是有谨慎之人坚持要请嬷嬷验身。
李人凰捂住了耳朵蜷缩在地,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管。
眼泪滑落,洇湿了裤腿。
年老的嬷嬷从殿外入内,腿脚倒是利索,像是常年在田地间干活,手也有劲,一上来就把李人凰从地上拽了起来,要带去后院验身。
李人凰拼命挣扎,她不要被人碰,挣脱不开,嬷嬷的手像铁钳一般,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她崩溃了,大哭:“是,朕是女子,你们满意了吧!”
闻言嬷嬷冷不丁的松手,李人凰颇为狼狈的滚倒在地上。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跟炸开了锅一样。
有问怎么办得,有问要不要投降的,有问该不该把二皇子接回来的。
问得最多的还是李人凰该怎么处置的。
林相冷冷道:“压入大牢,等抓住妖妇一块交给廉王处置。”
李人凰心死一般无声地趴在地上淌眼泪,来了两名她的原先的侍卫,一左一右像拖一只死狗一般把她拖了出去,她靴子上金线都被磨了一路,都快瞧不见了,可她毫不在意了。
不多时,李人凰被关入了阴冷潮湿的地牢。
内里几乎暗无天日,只有顶上一方小窗透着聊胜于无的光,落魄无助,一时间悲观的情绪纷至沓来。
她全然不顾角落里的霉臭味,木然地挪动到那边,腰靠着冰冷的石墙,把头埋在双膝间,蜷缩成一团。
李人凰认命了,她很清楚在她承认自己是女子的那一刻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救自己了。
接下去会怎么样她也不想考虑了。
哭也哭累了。
李人凰只想休息一下。就这么安静的睡会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子忽冷忽热的,好像发烧了,浑身无力,还很想吐。
她想忍一忍,只是小腹也开始疼痛难受。
下面一阵滚烫,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了湿湿冷冷的。
血渗了出来,并不明显。
她好像来月事了。
怎么所有的倒霉事都凑到了一块。
她脑子迷糊,意识也渐渐飘远,将睡不睡,浑身发麻。
李人凰觉得自己要死了。
疼痛快要夺走了她的一切。
李人凰头歪向一边,重重地躺倒在冰冷的地上,胃里的痉挛让她吐了出来,只是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几乎全是苦液,至于有没有吐血,她已经无力去确认了。
矜贵的袍子上染满了脏污,金丝头冠也磕碰的不成原形,可如今又有谁会在乎。
啊,她突然间想起了昨晚那双冷情的眸子里染上的一片炽热。
好美。
像是凤凰的羽焰。
她还想在看一次。
还有机会吗?
李人凰在意识陷入漆黑前对着头顶那一小方发着白光的窗子呓语道:“救,救......我,易道.....”
终究是未说完。
仿佛有一只阴冷潮湿的凶兽吞没了她身上的生气,让一切重新归于了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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