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这个季节a市照常如往年每一年都相同，漫天飘着烦人的柳絮。
室内暖气足，进来人大多也是轿车上下来，穿着并不厚重，又或者把外套搭在手上，客人成双成对出入大堂，自动门反应总是缓慢一些，室外冷冽寒风偶尔吹进来。
邱冬递过前两个客人的房卡，转身又接到电话，门口有客人行李过多，需要搭把手。
门童都去泊车，只剩下接送司机一人。
刚制止上一位客人抽烟被甩脸色的同班搭档不耐烦起来，明摆着不想动身，邱冬也不说话，脸上神色淡淡，转身走出前台。
感应门全开，寒意瞬间冲全身袭来，前台制服是单薄的西装，只在在室内穿刚刚好。
明天是立冬，今年a市格外冷，零度左右。
酒店专属接送车边站着一男一女，女生皮肤白五官深，生的高挑，男生也高大。
男人穿着黑色羽绒服，嘴上叼着烟，右手里是手机，嘴里在跟电话对面人谈判些什么，声音逐渐大起来。
女人则是挽住男人手臂，低头刷手机。
司机师傅往外面搬箱子。
邱冬上前招呼一句，把箱子往室内推，女人也跟着进来。
邱冬估算男人嘴上的烟应该在寒风里灰完了，并没有回头制止，主要她现在冷到不想开口。
从进门处到每个转角，每面墙，都有贴无烟区三个字，但是工作人员还是要每天说上几十遍“您好，本酒店禁止吸烟，请您配合。”
把行李推到靠近电梯那一侧，邱冬折返出去，继续运箱子。两个人，两趟来回，才把行李拿完
门口又停下一辆黑色轿车，邱冬从玻璃倒影里看到。
放下行李回前台，搭班在跟那对男女核对信息。
男生电话不断，只有在出示证件时停了一会。
后面进来一群人，为首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后面两男一女，只拉进来一个行李箱，几人脚步轻快，气氛缓和，在前台停下。
按照规定，打招呼，询问客人有无定房。
“有，电话是xxxxx，姓绪。”声音平缓，清晰报出信息。
邱冬惯性抬头看了一眼，因为很少有报信息这么标准，又清晰的顾客。
他低头在口袋里摸索身份证，把一包黄色包装香烟和手机放置在前台上。
不一会递过一张身份证。
雨花石，压在手机下的香烟，邱冬只看一眼包装盒顶部，就认出来。
接过身份证登记。
绪逢，身份证上证件照意外的端正，与真人无差多少。
再次抬头，又一张身份证递过来。
“这张身份证入住。”
“好的，两个人都需要人脸验证一下。”
邱冬把信息登记好，打开验证页面。
“您先验证，这边是摄像头。”
验证界面是绪逢的脸，像素跟ccd一样，模糊晦暗。
邱冬在显示器里看验证进度。
显示器里男人低垂地双眸蓦然抬起，眼神锁定摄像头，与她对视，两人距离不过一米，都没有抬头，实际只有邱冬一人的对视。
只是一眼，就这一眼，让她记住多年，藏在心里，最后化为不甘。
让她后悔自己不够优秀，最后又后悔遇见他。
上天总是这样，喜欢让两人产生羁绊，又鲜少撰写美好结局。
或许是a市这座城市，繁华奢靡，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让本就富贵之人享受，平凡之人追梦，这种没有结局的相遇不过是随处可见。
“外面下雪了。”
搭班翘起二郎腿，把手机立在盆栽后面刷朋友圈动态。
邱冬余光瞥见那抹矮胖的身影，轻咳两声，旁人立马着急忙慌把身下凳子踢进桌下，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假装捡东西，在地上拾起一支笔，放回桌上。
两人并排站好，脑子飞速转动，给自己找事情做，一个翻开发票夹，一个点开电脑后台查询网络订单，自然顺手，实操过无数次。
前台事情繁琐重复，时不时应对难缠顾客，邱冬已经麻木，日复一日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对于大堂经理突袭查岗，也是按部就班应对。
心里默数几个数，那句经典语录又在耳旁响起。
“时刻注意你们的形象，尤其是前台至关重要。”
以及那些如驯化野兽的非人规则，两人都点头露出僵硬地笑，待那抹矮胖身影远去，才机械般恢复淡漠表情。
又接到电话，让帮忙搬东西，也不知今天门童去哪个墙角抽烟摸鱼了，还没有回来。
感应门全开，这场初冬雪赶在立冬前一天，来势汹汹，刚下就比柳絮还要紧促。
雪中，绪逢嘴里叼着一根烟，打开后车门，让同行人进车，而后自己回到副驾驶位置，拉开车门那一瞬间，邱冬站在门口，两人对视，这次是真正的两人对视。
一人站在雪里，一人站在檐下。
多年后邱冬想起那双在漫天白雪里清澈澄净的眼，总是能对上那句话，爱人的眼睛是世界上第八大洋。
只是对视，便心生软意。
后来问起第一次见面，心里是什么反应。绪逢笑着说，不知为何你倔犟单薄的身影站在门前，眼睛直勾勾盯住我，倒也让我好奇几分，才看清你的长相。
不知是不是上天怜悯，在两人拉扯多年无果后，邱冬重生了。
她回到初二那年冬天，立冬前一天。
房间昏暗，楼下依旧吵闹，坐在床上打开按键手机反复确认，看到年份时间，还有通过门缝窗缝透进来的冷，才让她确定这是初二那年立冬前一天。
那她经历的那三十多年究竟是梦，还是臆想。那前世那些年的纠缠就这样一笔带过了吗？
上一世两人从相识到结束，一共五年。
初遇立冬，结束也在立冬。
第一次相遇两人宿命般在雪里对视，最后一次，邱冬在雪落下那一刻吻上他的眼睛做最后告别，他没有挽留，只说既然你想好了，那我们就先分开。
说是分开，事实是两人压根没有正式在一起过，这段永无天日的情感，邱冬心知肚明不该多问，多说，多念。
难道真的只是梦？
眼泪止不住，掉在手上，沁湿被子，心口悸痛。
哭声没在楼下吵闹声中，直到最后，楼下传来孩童吵闹，高喊下雪啦！
床上人才反应过来，下床拉开窗帘，窗外是老旧街区，杂乱电线，行人热闹，大家都说着方言交谈。
下雪了。
两行清泪随着雪一起落下，邱冬思绪才渐渐回笼。
初二，那今天是？
手机按开，今天是周六，那她应该是在睡午觉。
脑海里快速回忆，上一世这阶段自己的成绩情况，应该还有上升的余地，初二。
还好，不是回到高中时期。
她脑海里闪过的，全是能不能改变这一世的结局。
实际是改变开场，如果从一开始相遇不是那么狼狈，那么后续也不会草草收尾。
她想和他在大学就相遇，或许更早。
桌上摊开的日记本引起邱冬注意。
上面除了自己未写完的日记，还有一串数字
这串数字没有任何印象，她反复读几遍，疑惑起来，这个字迹不像自己少时字迹。
这字迹是绪逢的，他习惯性在写数字九那一竖下加一个小勾。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梦，那是邱冬真实存在的近三十载。
她喜极而泣，抱住日记本，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这一串数字到底是什么。
楼下街道传来叫喊声。
声音熟悉，是方思思，邱冬初中时同桌。
打开窗户，楼下那瘦小身材的玩伴朝她挥手，示意她赶紧下楼，今天两人约好午睡后去饰品街，邱冬来不及回忆，穿上棉衣，把日记本放回抽屉最底层，最后再打开存钱罐，拿出几个硬币。
她不敢多拿，这个存钱罐是邱晨的，如果被发现，会遭骂。
贴在门后的镜子裂开几条痕，镜子里稚嫩的脸，让邱冬有些恍惚，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小的自己，她少时没有留下照片，除了学校毕业大合照。
发丝散落在脸颊两侧，眼睛有些红肿，打开木门，过道上还是如记忆里一般，黑暗拥挤，都是货物。
左边是香烟，右边是日常用品，楼梯一半是饮料和水。
随楼梯到一楼，一楼是一间小超市，小超市里货架拥挤，但是生意不错，因为左右两个店铺是棋牌室，烟酒畅销。
邱冬从小在店里长大，这家店是一家人生计来源，从最开始几平米到后来盘下来几个店面，整改成小超市，一直都在这条街道上，一家人住在二楼。
不过庆幸，上初中后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单独小房间，虽然只够容纳一张床和一张书桌，也还是让她很满意。
穿过货架，来到店门口，左边收银柜里坐着醉气熏天的父亲，妈妈则在一旁收银。
她没打招呼，低头走出店门。
“快来，邱冬，你怎么下来的这么慢啊，我都等你好久了！”方思思上前揽住她的胳膊。
两人初中关系要好，一直都形影不离，上高中后，两人不在一个学校，渐渐没有联系。
记忆中也很模糊，没有太多关于方思思的记忆，只记得她成绩优越，多年之后一次同学聚会，她透露自己在一所高中当老师。
那会她已经嫁为人妻，说起自己的老公，脸上洋溢的幸福不假。
邱冬随口胡诌：“我上了个厕所，所以下来晚了。”
“好吧。那我们快走吧。今年下雪也太早了，还好我带了伞。”
方思思手里提着一把长柄雨伞，自动雨伞现在还不流行。
饰品街上逛一圈，方思思挑了对耳钉，耳钉前镶的是五颜六色廉价水晶。
饰品店大多陈设一致，暖色灯光，耳饰，项链，头饰，围巾，帽子，手套，廉价香味刺鼻，学生时代最愿意逛，一放假，女孩子能在这条街待上一天。
重活一世邱冬对这些东西已经不感兴趣，她捏着口袋里那几枚硬币，思考要不要对方思思开口。
方思思发现了，今天下午邱冬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看出来开心，她不会又被她哥欺负了吧？“邱冬，你怎么没买？上周你不是说要买手链吗？我们去看看手链吧。”
“思思，我不想买手链了。。。”
邱冬原本是想两人分别后自己去找个网吧，但是这几年还是黑网吧盛行的时候，她有点拿不准主意，一个人还是不太敢进去。
“我想去网吧。我想去创企鹅号。”
在路上她一直搜寻记忆，日记本上那串数字来源，到了饰品店，听到店家音响里声熟悉的咳嗽声，那是电脑企鹅提示音。
她确定了，数字是绪逢的企鹅号。
“网吧？”方思思脸上只剩下疑惑，她是彻头彻尾的乖乖女，邱冬不是。
邱冬上一世就因为叛逆期做出许多逆反家长和老师的事情，才导致没有考上高中，读了职高，再读大专，学了酒店管理专业，最后留在a市工作。
直到长大才知道，那些看似惹怒大人的逆反行为，不会给大人带来什么改变，只会给自己以后的人生带来灰暗，并不会有什么青春疼痛情景剧转场。
“你去过吗？那里好玩吗？”疑惑后，方思思面露难色，开口问邱冬。
邱冬虽然成绩不好，但在初中时也没有来过网吧，只在读职高时跟同学一起进过。
这时候的黑网吧不是特别安全。
邱冬心有不忍，再三思考，不能让方思思陪她进去，怕发生什么意外：“算了，我们还是回家吧，我不敢去。”
两人走出饰品街，路上大雪下得更急了。
“思思，拜拜，我回家了。”在路口两人道别。
目送方思思回家，她转身寻找一家离学校比较近的网吧，学校旁边网吧相对安全，都是学生。
周末网吧里比往常热闹多了，应该没人会注意到自己。
穿过马路，拐进居民楼后排，有几个小院子，最前面是平房，多年后这里拆迁变成高楼，现在还是一家杂乱的网吧。
还未进门，就能听到骂喊声，邱冬紧捏衣服兜里的布料，在门口徘徊。
终于等到一对情侣双手紧缠，身体快黏在一起。
她紧跟其后，一起走到前台，拍下头上落雪，凉意穿过皮肤，直达骨血，小时候对温度感受果然更敏感，记忆里每个冬天都是严冬。
小情侣在与网管交谈。
网吧环境脏乱，一进门满屋烟味，烟味中还夹杂着不知名臭味。
邱冬把头埋地更低，直到网管询问，才抬起头来。
“是要开机子吗？”网管是个染着黄毛的年轻小伙，看起来不满20岁。
原本习惯性想用，您好请问开头，扑面而来的烟味，让她清醒，这里不是自己工作的前台，而自己也不是那个站在前台里的人，太客气会给自己带来不便，尽量装坦然，熟络，装经常进网吧的样子。
“嗯，多少钱一小时。”
“两块，会员一块五。”黄毛头也不抬，手上拆泡面。
“帮我开一台机子，一个小时的。”
邱冬把兜里两个带有余温的硬币递出去。
黄毛接过，一会递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账号密码。
“黄毛！我的泡面呢，怎么还没好！”
“网管，这键盘坏的，给我换一个”
身后角落里传来呼喊。
黄毛不耐烦，大声回应：“来了。”
拿起泡面丢下一句话，就不再管她。
“位置自己挑。”
邱冬又把头低下去，挑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旁边两个座位空着，键盘和鼠标泛着油光。
她找到开关，等待电脑缓慢开机，把账号密码输好，桌面壁纸是最经典的蓝天白云草地。
窗外雪一直在下，她得赶在吃晚饭之前回家。
鼠标移动还有点不太习惯，这个年代电脑反应太慢了，操作一步需要好几秒缓冲时间，在一堆原始如马赛克的软件图标里看到企鹅。
不用实名，也不需要手机号，直接注册。
注册完，掏出口袋里的纸条，添加好友打开查找。
输号码的手在抖，邱冬努力确认好几遍，没有输错，但是页面上显示空白，只有最下面有一栏推荐好友。
没输错，邱冬不死心，十几次过后，她终于认清了现状。
这串数字，并没有搜出她想要的企鹅号。
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旁边坐下两个女孩，身上香味刺鼻。
香味混着臭，再加上烟味。
邱冬有点忍不住想吐，她下意识地瞥一眼旁边。
两个女孩打扮夸张，估摸也就上高中的年纪，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粉。
“看什么呀，小妹妹，不要命了？”
旁人对邱冬翻了个白眼，这网吧怎么还进来个小学生，长得一副瘦瘦弱弱的样子。
邱冬不说话，关上查找企鹅号的页面，想下机。
“唉，问你话呢？”
兴许是她太过于淡定，脸上看不出恐惧，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把两人惹毛了。
她心想得快点解决，不能在这个地方闹起来，后悔刚才的举动，就应该直接下机：“看你长得好看。”
啊？
两人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小学生嘴里会突然蹦出来这个，并且眼神坚定，神色真诚。
顶着一头玉米烫黄发嘴唇荧光的女孩脸上喜色渐开。
“小屁孩，算你有眼光，赏你多看两眼。”
邱冬没忍住，嘴角上扬。
刚息下去的怒火在这抹笑里又起来：“你笑什么？你耍我是吧？”
女孩没想到会被这个弱鸡小学生耍。
邱冬又把头重新转过来，双眸对上女孩的眼，语气加倍诚恳：“没有，我觉得你很可爱。”
两人对视之余，女孩的脸莫名通红，上下乱瞟。
她有点结巴：“咳咳，算你识相，下次遇到事，姐罩你哈！”
邱冬把桌上纸条揣回兜里，摆摆手要走。
转头差点撞到一个穿黑色棉衣男生，还好两人都及时刹住车。
不过，这张脸怎么有点莫名眼熟。
“邱冬？”
企鹅=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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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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