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火下,少年人站立在红木八宝桌边,眉目如画,一身月白的刺绣长袍,似画本中的神仙人物,如玉的温润君子。
可只有赵嬷嬷知道,这张如画的面容下,藏着的是鬼魅罗刹。
赵嬷嬷只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了一眼,便忍不住又将头埋了下去。
少年步履轻缓,慢条斯理地说:“听闻赵嬷嬷管教手下的人很有一套,奴才们若不听话,轻则挨饿罚跪,重则断手断脚,整治得院里人无不服服帖帖,此等手段,可否也让我见识一二?”
望着眼前那双皂靴,赵嬷嬷忙将头埋得更低,颤声辩白说:“那、那些都是讹传的,没有的事……请大少爷明鉴……”
容渊忽然笑了,下一秒,一脚朝她肩膀用力踹去,居高临下瞧着狼狈跌在地上的赵嬷嬷,似有疑惑:“你的意思,是我瞧错了?”
赵嬷嬷呆愣了两秒,忽然浑身剧颤,她飞快爬起来趴在容渊脚边,不敢再辩解,只是不断磕头求饶道:“奴才知罪,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啊……”
容渊眉目低敛,语气依旧沉寂而平静:“既找你来,自然是想饶你一命。”
赵嬷嬷大喜过望,连忙又磕头:“还请大少爷指条明路。”
容渊说:“赶紧收拾了东西搬过来,明早这院里还有出戏需你来演,若你演得好,此前答应你的一切都作数。”
“但若是演得不好。”容渊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便和田氏一同到衙门里申冤吧。”
赵嬷嬷踉踉跄跄地走了。
容渊拂了拂衣摆,返身回去寻正在沐浴的长安,待两人又走回正堂,膳房的小奴已经便抱着食盒在房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长安刚进来便听见外面敲门声,立刻跑出去开门,两厢一打照面,皆愣住了。
“长安!”来福欣喜地压着声音叫道:“你被调回听玉苑里了?”
长安含糊着“嗯”了一声,没详说。
来福“嘶”了一声,拉着长安往边上去了去,又把声音压了压说:“那你今后可要小心着点儿,我跟你讲,这院里比先前还可怕了,尤其是那位大——”
正说着,容渊的身影忽然从门框后显现了出来。
来福浑身一颤。
他吓得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哆嗦着叫了声“大、大少爷!”,一抬头见长安还站着,又慌忙去拽长安。
长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要跪,膝盖才弯下来了一点儿,便已经被一双手扶了起来。
容渊低声问:“怎么了?”
长安犹豫了一下,瞧着吓得直发抖的来福,摇头改口说:“没什么的,就是、看着眼熟,问了几句。”
容渊“嗯”了一声,说:“是以前在听玉苑当过差的。”
容渊看着长安满眼笑意,随手摆了摆手让人退下,拉着长安回屋,毫不吝啬地夸道:“长安眼神不错,记性也好,比之前的那些人都厉害得多了。”
长安听了,高兴极了,瞬间忘了要同来福叙旧,打了鸡血似的抱食盒跑回去摆桌去了。
鹿肉是道稀罕菜,就是容府里也不常见,就那么一点肉,各院里都要分,来福偷偷摸摸匀了一几块,也只够一小叠。
容渊几乎没怎么动筷,都哄着长安吃了,吃完照例带着长安站起来在屋里走走,烤烤暖炉子消食,长安却不似下午那样活泼,靠在桌子边不说话,怏怏地垂着脑袋,小兔子窝在脚边也不去抱。
容渊将炉子支到炭盆上,转回来便觉察出不对,立刻蹲下身去瞧长安:“怎么了?哪里难受?”
长安摇了摇头,声音很小:“就是困了,想去睡了。”
容渊眉头皱起来,伸手径直去摸长安的肚子,手刚挨上去,就听长安哀哀地“呜”了一声,似痛极了。
容渊手颤了颤,看着长安的模样,竟不敢再去碰他:“没事的、没事的,我去请大夫。”
好在此时容府上下一团乱,虽早已入了夜,各门处的人都跑去凑热闹了,大夫很轻易地便被带了进来。
仍是上回那位老郎中,一头白发凌乱如杂草,他在家中原本都已经睡下了,头发都没梳便被人强拉了过来。
老郎中把了会儿脉便问:“他今晚吃了些什么?”
容渊将今夜桌上的吃食都报了一遍,老郎中听完便叹了口气,道:“那便是了,他身子虚弱,气血不足,看他亏空成这样,便知他此前大约一年也沾不了几次荤腥,今日忽然吃了鹿肉……那鹿肉是大补之物,原本是好的,但他脾胃太弱,虚不受补,才导致了腹痛。”
容渊眼底漆黑一片,似无尽深渊,他蹲在榻边,望着长安,手不停地抚摸着长安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声音沙哑道:“要如何才能缓解?”
老郎中从药箱里翻出一小瓶药丸递给容渊,道:“这是养胃易脾丸,喂他吃下一粒。”
容渊忙倒了水过来,托起长安的后脑勺就水喂他吃。
长安乖乖吞下去,躺在软榻上看到满面焦急的容渊,努力地对他笑了笑,想叫他不要担心,但因为已经疼得没了力气,嘴唇动了半天,只能发出点儿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奴才已经好多了。”
容渊没说话。
老郎中瞧见容渊发红的眼睛,心里暗道这大宅院里竟真还有位重情义的,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若您愿意,我可教您些按摩的方法,他能好得更快些。”
容渊立刻问:“如何做?”
老郎中说:“您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到您身上,我教您。”
容渊点头,旋身坐到榻上,托起长安脑袋扶他起来。
担心再扯着脾胃,容渊动作不敢太大,只一点一点地往长安身边挪,直到两人挨得很近了,才轻轻将长安抱起来,放到腿上,让他完完全全伏进自己怀里。
“第十一、十二胸椎棘突下,后背正中线旁开一寸半,分别是脾俞穴和胃俞穴……”
容渊听得专注,很快找准了穴位,按着老郎中教的方式去按,他学得快,手上力道也足,长安起初还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很快身子便软下来,不再似小虾米似的紧蜷着,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可以了,奴才、不疼了……”长安终于能发出些声音,便嗫嚅着说。
容渊动作未停,压低了声音哄他:“再多按按,不完全治好了,若是夜里再疼起来怎么办?”
长安又说了几次“奴才好多了”,便静静伏在容渊肩上,不再动弹了。
被疼痛折磨了这么久,长安累极了,虽强撑着不愿意睡过去,可浑身仿佛陷于柔软的云里,软绵绵的,眼皮似有千钧,沉重得没有力气抬起。
老郎中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容渊早早地便叫赵嬷嬷收拾了间房出来,领着去休息去了。
小兔子也早钻回了木箱子做的窝里,悄无声息地睡了。
深沉的夜色中,只剩下了容渊,他揽着长安,不厌其烦地按揉着长安后背的胃俞穴和脾俞穴,一手去抚摸长安的后脑勺,哄长安入睡。
直到耳畔长安的呼吸声变得舒缓、平稳,容渊才短暂地停下了动作,手臂往下托住长安的腿弯,小心翼翼地将长安抱起来往里屋走进去。
长安醒来的时候,天色仍还是一片昏昏沉沉的,炭盆依旧烧得很热,烧红的红箩炭在火焰中膨胀,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闷响。
五感缓慢回归,长安感觉自己似贴着一个热烘烘的大暖炉,暖和极了,抬起手来摸了摸,正默默琢磨着怎么还是软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很沙哑的:“还疼吗?”
长安发懵的脑子终于恢复了清醒,仰起头,小声叫了声:“大少爷?”
容渊“嗯”了一声,伸手过去,问他:“还疼吗?”
长安本想爬起来,发觉容渊的手在摸他的肚子,便乖乖地不动了,对他弯了弯眼睛,说:“不疼了,已经完全好啦。”
容渊看着又恢复了活力的长安,却很难跟着他露出笑来,沉默半晌,轻声说:“对不起。”
长安一愣,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怎么能怪大少爷!是奴才自己贪嘴,吃得太多了,大少爷给奴才吃那么多好吃的,奴才感激都还来不及……”
容渊静静地听长安说完,刻意地将声音放轻了,状似玩笑地问:“这样贪嘴怎么还这样瘦,难道是有谁不给你饭吃?”
“没、没有。”长安磕巴了一下,摇摇头说:“是奴才自己去得晚了,赶不上吃饭。”
容渊神色晦暗,隐在昏沉的夜色中,谁也瞧不见,他轻声又问:“院里这样多人,没人给你留饭吗?”
“有的。”长安很不好意思地对容渊笑了一下,很小声地说:“方才来送饭的来福,他就时常帮奴才留饭,所以奴才才记得他。”
容渊知长安在想什么,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长安的脑袋,很认真地对长安说:“无论如何,长安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没人能比得过。”
大修了,重新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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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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