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还好你没事,我见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忍不住出来看看。”
女修士呼出一口气,脸上除了担忧外,还有些打抱不平。
“那些媚上欺下的东西,明明自己也是外门弟子,居然还排挤你,你看到那几人把任务推给你时脸上的表情了吗?居然还要你道谢?!明明是他们自己不敢来!”
时芝无奈地笑笑:“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修士,虽然天赋不如内门弟子,但地位依然比我这个原本只是凡人的后天修士优越……”
她摸摸女修士的头:“倒不如说,像小萍你这样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才是少数,别生气了,我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反倒是小萍你,要是气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板着脸的小萍被她的俏皮话逗笑了,咳嗽几声,她详装正经:“我悄悄告诉你,我快进内门了!我父亲花重金,为我找来一件可以提升灵根的宝物,这样我的天赋就达到内门弟子的门槛了!”
说着说着,小萍的声音低了起来。
她想起了时芝的身世。
自从很久以前,人们发现同为修士的相互结合,诞下的后代拥有灵根的几率远远大于凡人之子后,一直到今天,修仙界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由修仙世家组成。
歧视也随之而来,人们把有灵根,可以修仙的人称为仙族,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叫做凡族,人数庞大的凡族成为死多少都不会心疼的耗材。
尽管因为师祖容什一直坚持众生平等的观念,从而缓解了这一现象,但长久以往的偏见依然没有消除,就连父母是凡人的修士也会遭到欺凌,只要天赋没有好到天之骄子的程度,大多一生只能待在外门。
哪怕他们的天赋已经超过了内门的规定线。
而时芝的情况更加特殊。
她甚至一开始没有修炼的天赋,要不是当年木长老心善,把她带回宗门后,用法器强行改变了她的体质,时芝现在还是在凡界挣扎的普通人。
……从某种情况来说,就算她现在成为了修士,境况或许也不比她当普通人更好。
因为尽管时芝勉强有了灵根,但修炼速度奇慢,加上以前的凡人身份,遭受冷嘲热讽已是时芝的家常便饭,大部分活动和聚会都会把她拒在门外。
更别提赤霄宗里的吃穿用度花费都很高,一般的外门弟子好歹还有家里人托举,时芝一没背景,二没靠山,只能靠自己拼命接任务挣钱。
想到这,小萍的眼眶发热,为了不让好友发现,忙低头拉住时芝破烂的衣衫,声音闷闷的。
“衣服怎么又坏了?快回屋去,我给你缝好。”
*
土屋里,其余几个外门弟子早已酣睡,好在蜡烛没有燃尽,时芝在被子里换上仅有的最后一套衣服,把破了的衣服从被窝里拽出来,递给小萍。
尽管她坚称自己的两套衣服是不同款式,但就连小萍也看不出两件同样布满花花绿绿补丁的破烂衣服有什么不同。
小萍借着烛光,一边缝线,一边忍不住想要叹息。
她想来自己的体型和时芝差不多,可以把几件没穿过的衣裙送给她。
她想,我家时芝其实长得不错,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睫毛浓密,看了直让人心软。
只要稍稍打扮,就不会被人捂着鼻子嘲讽乞丐女。
为了不伤害好友的自尊心,她在脑袋里把话过了三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小声道:“时芝,我娘亲最近给我买了好几件新衣服,料子和款式都很不错,我感觉风格很适合你,而且我也穿不了那么多,回宗门后你要挑一挑吗?不喜欢也没关系的。”
时芝正握着那颗发烫的诡异石头发呆,听后笑着眨了下眼睛,也小声说:“好呀,谢谢小萍,最喜欢你了!”
小萍耳朵红红的,悄悄用余光观察时芝的脸,发现她是纯粹的高兴,没有强掩受伤或生气后,这才放松肩膀。
打开话题后,不知不觉想说的就变多了。
小萍比时芝晚入宗门,听说过一些关于时芝刚进宗门时的传言,描述得实在惨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她不免想要求证。
“他们都说,你以前在凡间的时候当过士兵,还打过仗,”小萍摩挲陈旧补丁上凹凸不平的针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该不会你以前还补过盔甲吧?”
“谁说的?”时芝失笑。
“我没入过军,那些人肯定是见我上山时穿着盔甲,就脑补成我当过士兵,那身盔甲不是我的,我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也没补过盔甲,那玩意满地都是,不用补。不过一要手速快,二要不怕脏,要是穿上后脸上觉得痒,可以趁机和小白虫邻居打个招呼。”
时芝把石头收进口袋,讲得眉飞色舞,自认为说了个漂亮的冷笑话,却不见好友忍俊不禁。
“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小萍凝视着手里的衣服,上面的血迹已经渗入布料,因为衣服颜色杂乱又活泼,所以乍一看还真注意不到这些凝固的血。
她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鼻子发酸。
“那些,说你‘被长老带回来时,穿着盔甲,四肢几乎断裂,余几点皮挂在身上,全身骨头仿佛被战车来回碾压过一般,惨不忍睹’的传闻。”
每停顿一下,小萍的眼泪就往下落,她之前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传言。
她想,那得多痛啊,要是她,肯定早就痛死过去了,为什么眼前的姑娘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露出柔软的笑呢?
时芝不知所措起来。
她并不擅长应对他人的好意,面前的女孩哭得无声又压抑,她能感受到对方毫无保留的善意与爱。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因为时芝很少记住那些恶意与伤痛,比起糟糕的事,她更喜欢在发呆时反刍以往幸福的瞬间。
比如某个秋夜,她曾与颠沛流离的人们围在篝火旁跳舞,烤制的羊肉是她从当地贵族家偷来的,即使没有调味,也氤氲着暖洋洋的香气。
又比如在更早之前,各诸侯国还没发动战争时,她同老婆婆一起在田里割水稻的时候,汗水流得让人心里爽快,鼻间满是粮食成熟的气味,偶尔还能踩出一条蹦得老高的泥鳅。
时芝的心像一个过滤器,不好的事情全部溜走了,美好的回忆被她装在宝箱里。
但现在,却有人替她难过,替她为那些被忽略的伤痛哭泣。
可是傻姑娘,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是千千万万在苦难中死去的世人里,最幸运的那个了。
时芝止住唇间即将溢出的叹息,温和地为她抹去眼泪。
“没事的,小萍,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长老救下了我,我还因祸得福,拥有了灵根,应该高兴才对嘛。”
小萍却抓住她的手,把她掌心摊开。
“你的手,也是那时候受的伤吗?”
只是看着,就很难想象,这只手曾经历过什么。
掌心的皮肤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色彩,大面积的焦黄,中心一块甚至呈现碳化的黑色,原本的肌肉结构被严重破坏,疤痕痉挛导致中指与食指一部分粘连,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心里不适。
时芝有些心虚,低声挽回:“没关系,只是看着恐怖而已,经过复健后不影响使用。”
“你骗我……”小萍手指划过这片皮肤,指腹下的肌肤已经失去了正常弹性,如一张发硬的皮革,她已经要崩溃了。
小萍的话让时芝忽然回到了多年前,她几乎要忘却的过去,也让她忽然想起了刚刚逝去的师祖。
那时,为了给远方的人们报信,通知他们在军队来临前搬走,时芝只能与奔腾的战马追赶时间。
因缺少体力倒地,实在爬不起时,她便抓起混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的,腥臭的泥土咽下,爬向地上的火棍,握紧烧红的炭,来刺激身体提供能量,抬腿向前方奔跑。
在那个耳边充斥哭喊的年代,时芝听说了容什。
和拼尽全力,终于赶到目的地,却只看到眼前之地已经被另一支军队抢光烧光的她不同,那是一个,只要一出现,便能带来无穷希望的人。
思绪和掌心一同收回,时芝露出宽慰的笑,抱着好友,如哄孩子入睡般,轻声说着:
“没关系哦,不是很疼的。”
*
好友在抽泣中睡着了,仅剩无几的蜡烛被不知从哪道缝里来的风吹得摇晃不停,鼾声不绝于耳,时芝穿着缝好的衣服,侧身枕着手臂面墙睡。
她此刻睡意全无,眼睛注视着同烛光跳跃而闪烁的土墙。
背对熟睡的众人,她拿出捡到的奇怪石头。
石头温热,已经不再发光了,如一块普通的玉石,但上面残留的师祖气息昭示着,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好在时芝虽然修炼得慢,但脑子里储存了海量奇门遁甲知识,在好友来临前,她作了一个简易法阵,封住了石头上的气息。
茅草屋里的尸体化水后,师祖的气息立马消散了,甚至不需要她来动手。
时芝心跳如雷。
她意识到,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知道师祖已经死了。
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些年不仅凡界战争不断,妖族鬼族在各自新首领的带领下更是疯狂祸乱人间,老前辈纷纷陨落,天罚频率不断上升,又被人为利用挑起矛盾……
若不是他们忌惮容什,行为有所收敛,如今天下早已生灵涂炭,遍地尸骨。
时芝无意识攥紧石头,掌心刺痛,拉回了她的神志。
她低眸,手心被石头锋利的棱角割出了一道口子,血丝流出,沾染在了石头上。
一瞬间,某种古怪而温暖的链接从她的掌心激活,席卷全身。
时芝睁大眼睛,忽然想到以前听过的一道传言。
——据说师祖的心脏寄宿着慈悲道种,状若亮石,其中蕴藏千万机缘。
拥有慈悲道种者,将拥有不死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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