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校里总有那么几个百事通，善于收集一些人们感兴趣的情报，再像个大喇叭一样散布出去。
李抒浥不幸成为了大喇叭的受害者，短短几天他就在校园论坛上被学生们讨论得七七八八。夏淼听说到的情报比林月心更多，因为她至少还住在学校，多少有些耳濡目染，不像林月心，一个人住清静不少，但啥都不知道。
她俩聚在一起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谈到这件事，毕竟是最近的校园红人，想听点东西无可厚非，夏淼没多想，只有林月心清楚，自己似乎对这个人很感兴趣，想知道更多。
“特聘讲师？”
“嗯，你自己拿去看吧。说他是学校的特聘讲师，应该只在这学期授课，也不知道能上几节，中途走掉也是有可能的。”
林月心接过夏淼的手机，里面又是一个她没有加入的学生群的讨论，内容断断续续地发，作出一副通晓万事的样子，享受附和的吹捧。
林月心一边在内心鄙夷这种泄露别人个人信息的行为，一边仔细翻看。实在对不起！她太想了解一下李抒浥。
其实信息不多，只提到确实是特聘讲师，这学期第一次开课，来自有名的历史研究所，年龄又只有二十五岁，仅此而已。
“还挺神秘的。”林月心把手机还给夏淼。
“不然呢？你还想看人家户口本？”
林月心马上闭嘴。
“哎，不过人家真是年轻有为，才二十五就能当特聘讲师了。”
夏淼大叹了一口气，又想起自己推免的烦心事。
“那...这种需要做到什么程度呢？”林月心问，她好几年都不太关心学习上的事了，不懂这些东西。
“可能研究生时期就在这个研究所吧，毕业之后留在那里了，这是历史界有名的研究所，他挺厉害的。再说讲师的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当讲师，难道是做研究太无聊？”
“学校找的？”
“那他完全可以拒绝啊。”
也对，林月心点点头。半晌，她又得出结论：做研究真的很无聊，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
“淼淼，那你之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你不也得做研究吗？你不研究生吗？你研究得下去吗？无聊了怎么办？”
夏淼被问得有点懵，心说我还没推成功呢！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算一种祝福了吧。
“放心吧，为了生存我会研究下去的。而且不还有你吗？无聊的时候记得给我的生活调味。”
林月心笑着点头答应。
空气早已经安静下去，不一会儿，林月心又听见夏淼轻轻的声音：“真希望你能做你梦想的职业。”
林月心侧头看，发现夏淼的脸还埋在书页里，为了看书方便她把头发扎起来，露出好看的侧颈。她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也许我们最近太感性了。她在心里想。
李抒浥在学校一周只有一次课，在外人看来这真是份轻松又体面的工作。他有时还得去研究所，但已经去的不多了，因为他为研究所做出的贡献足以让研究所把他的照片挂到荣誉墙上、写进该研究所编年史。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教授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能轻松补全缺失的历史，时间正确、地点正确、逻辑经得起推敲，岁月史书在他脑子里铺平，简直像个亲历者。
可是他太年轻了，来到研究所时只有二十三岁，进所之前他坚持不懈地给研究所写了六个月信，是用钢笔蘸着墨水写的那种信，现在还陈列在所里。那些信件补全了当时正在研究的历史课题，把一百多年前和邻国的战争讲得清清楚楚。
所里有人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问起他来，他只是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家里祖母有个记事本，小时候也经常和我讲起这些事情，听得太多，看得太多，就记住了。”
那个记事本他还拿来给研究员看过，上面确实记录了一些那个年代的东西，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带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印章，内容涉及战争开始前到结束后的五年，是强有力的佐证材料。但这属于别人的私人财产，还是家人的遗物，研究所仍然将它归还给李抒浥保管。
他总在某些时候让人大吃一惊，比如所里研究电灯在战争开始前是否已投入使用，研究员们聚在一起收集资料、激烈地讨论，李抒浥跟着他们一起，围成一圈坐在圆桌边，听完所有笃定或愤慨或疑问的发言，等到一切都趋于平静后，他才悠悠地开口：“战争前已投入使用。”
全桌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他，所里的天降紫微星开金口了大家都得听。
教授饶有兴致地问他：“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有证据。”
李抒浥第二天就带来一个黑色灯罩，里面赫然放着一枚灯泡，灯丝呈现出腐朽的黑色。灯罩底座刻有生产日期，确实是战争前。把这东西交给文物鉴定部的人鉴定，发现确实是真的。
研究员们又询问他：“怎么昨天我们讨论的时候你不直接说？”
他沉思片刻，似乎陷入了昨日的回忆：“听你们讨论还挺有意思的。”
研究员汗颜，有一种当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类观看的感觉。
教授们表示疑惑，怎么这东西你都有？李抒浥淡淡地说是祖母留的。
祖母祖母，你祖母到底给你留了多少东西？难不成他祖母知道他将来要成为历史界的天降紫微星，把东西都给他攒着当佐证？
教授们和研究员们觉得奇怪，但出于礼貌没有多问，研究所里都是些读过书的人，氛围还是很和谐美好的。
在他们看来，李抒浥是个十足的怪人，他不爱和所里的人一起聚餐，唯一一次去，他们发现他几乎不吃东西，问就是吃过了，留下他们汗颜。
他年纪轻轻，却好像和社会有些脱节，比如他不太会使用智能手机，严重到刚进所时才刚开始使用社交软件，研究员帮他下载的。有了社交软件也不太使用，他钟爱通过写信传递信息，喂，所里的老教授都会发电子邮件。
他也是有进步的，比如最近他愿意发邮件了。研究员们还记得收到带有李抒浥名字的邮件的那天，他们几乎要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他们见证了一个人迈向现代化的转变！
这不是夸张，都是真实，李抒浥虽然有些“怪”，但这种“怪”并未伤害到其他人，所以人们渐渐习以为常，他确实为研究所做出了很多贡献，他几乎称得上是个天才，也许天才总是有点奇怪的，他们只能这样自洽。
学校的工作是李抒浥自己申请的，他提出的那天，所里的人震惊得无法言语，不敢相信这个人淡如菊的男人竟然会自己争取去学校讲课的机会。
教授们以为是他理解错了，又从头给他讲了一遍去高校讲课的事，后者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要申请。
“不敢想象他竟然要去给人上课。”
研究员们窃窃私语。
“我天，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确实美，李抒浥长得这样好看，会把未谙世事的学生迷倒。”
“我们所里终于也是出帅哥了哈。”
“这也算给我们研究所长面子了吧。”
“只是希望不要技不如人反而拉低我们所的档次，你说他到底能讲课吗？平时也不太说话的。”
事实证明李抒浥能讲，只是平时不想费太多口舌罢了。所里有授课经验的老教授给他培训了一周，再去学校面试，收到邀请通知的那一天，李抒浥罕见地请全所人吃了顿饭，本人竟然多动了两筷子，吃的不多，但比上次多。
“他还是有点社交能力的。”
“嗯嗯，但不多。”
研究员们再次窃窃私语。
李抒浥就这样得到了一份学校的工作，然而就是这份看起来挺体面的工作，被李蓝景笑话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真不敢相信你要去学校里教书！”那金发男子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教那些人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觉得有点笑累了，坐到藤蔓编成的椅子上，面前的三角形茶几上放着玻璃杯，里面装满红色的液体。
金发男子把那杯子拿起来抿一口，闭上眼睛做出细品的陶醉态，随即抬起头望着外面——拱形的巨大窗户之外，是一片草地连着湖泊，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饱和度适宜的美丽景色。
“噗——”
他又在笑。
李抒浥无语地看着他，他不明白，这件事有这么好笑吗？
不过他这哥哥本就是这样，做出多奇怪的举动他也不以为然了，李蓝景本来就有点特立独行，李抒浥从小就见识过了。
“不过你确定能遇到她吗？”李蓝景转过头来，突然正色道。
李抒浥对上他的眼睛，和自己的棕黑色瞳孔不同，那是一双红褐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变成清透的血珀色，人们觉得那是一双会蛊惑人心的眼睛，是一双魔鬼的眼睛。
“不确定。”李抒浥实话实说。
“哎呀，可怜的孩子，放宽心。”他晃了晃杯子，“不试试怎么知道。”
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妩媚动人，在李抒浥看来是有点油腻了。
“李蓝景。”
“又不叫哥哥！”
“李蓝景。”
“干嘛！”
“你现在很油腻。”
“什么？！”
后者把手里的杯子扔到茶几上，暴起叉腰，用手指着李抒浥：“你你你...”
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枚随身携带的圆形物件，复杂的花纹做工精细，他打开，对着脸照，那是个镜子。
又对着镜子把刚刚的表情做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哎，你懂什么，还是很美的。”
过了一会儿，他把镜子合上，睥睨着眼说：“你少和人类学些奇奇怪怪的词汇，要当老师的人了，也不正经点！”
“也不知道谁更不正经。”李抒浥小声反驳。
“你又气我！”
“......”
“一回来就吵架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声从两人身后响起，悦耳又有磁性。
身着深色碎花长裙的女人从室内走来这半露天的窗边，她有着一头和李蓝景同样耀眼的金发，红褐色的瞳孔，甚至长相都有六七分相似，微微上挑的眼尾后，她比李蓝景多长了一颗痣。体态极好，举止自信优雅，带着淡淡的威严。
李抒浥把一把藤蔓椅子从外侧搬到茶几内侧，李蓝漪顺势坐下，手里是和李蓝景同样的血红色玻璃杯。
“尝尝吗？”
李蓝漪把杯子递给李抒浥。
“我往里面加了酒。”
“不是吧，姐你这么会享受。”
没等李抒浥回答，李蓝景一把夺过杯子，一喝就是半杯。
“嗯嗯，味道真好！”
他竖了一下大拇指，又接着把剩下半杯一口干了。
“就是不给你喝~”
李抒浥看到李蓝景嬉笑的脸，嘴唇因为刚刚的液体异常的鲜红，露出比一般常人更尖锐的犬齿，笑得很荡漾。
“姐，你加的酒是什么度数的？”李抒浥看着他迟疑地问了问。
“六十度。”
下一秒李蓝景就在他们面前晕了过去。
“明知道不能喝酒还喝。”李蓝漪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你说他什么了？这么生气，感觉就算是毒药也不想给你留一口啊。”
李抒浥正准备把地上那人捞起来：“我说他油腻。”
“那你踩到他雷点了。”李蓝漪拍手大笑。
两人把李蓝景安顿好后，太阳已经下山了，李抒浥从建筑另一面的窗口眺望后院那片圆拱形的穹顶，夜晚时那里会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但这次他等不到夜晚了。
“回来这么一会儿就要走？”李蓝漪问他。
“对，在学校附近的房子已经租好了。”
“你有多少把握？”
李抒浥垂眸，眼睛快速眨了几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没有把握。”他挫败地说，“时代变换太快，有很多事不确定。”
李蓝漪仰着头仔细看着李抒浥，手想抬起却又未做出动作，她无法反驳，时代确实发展得太快，而她已隐居山林多年，信息更是不如天天跑去人类世界逍遥的李蓝景掌握得多。
一百年足以移改江山，却也无法做到让所有人获得内心的平静。如果一个人执意要做什么、要见什么人，一百年或是一百五十年，全都无法阻止他。
“慢慢来。”她说。
“最近常常有那种奇异的感觉。”李抒浥摸了摸胸口的吊坠，复杂的银质花纹包裹着血红色的玻璃珠似的东西，“我觉得是时候了。”
“月司告诉过我。”李蓝漪望着那片穹顶，“她说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所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就当一切从头开始。”
她想说从头开始好难，但现在不是悲观的时候，若是只有一次机会，从头开始又何妨，只当是缘分，只当是恩赐了。
“见到了的话，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临走前李蓝漪对他说。
李抒浥点点头，回望这栋已经有些年岁了的朱红色建筑，里面住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两个亲人，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你说人类干嘛还不把智齿给进化掉！”林月心捂着脸抱怨,上完近代历史的第二天，她的智齿就发炎了。
“人类进化得太慢了。”夏淼摇了摇头。
“我真的快痛死了。”林月心顺势就要从课桌上滑下去。
“医生给你开药了吗？”
“开了，我一天吃三颗止痛药都没用，天啊，天啊！”
林月心觉得自己想尖叫，但是教室里还有很多人，她不要面子夏淼还要面子。
“去拔了吧，你已经忍了三天了。”夏淼提议。
“这种程度的话不拔不行了，明天我就得去。”
“要我陪你吗？”
林月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了，你就安心学习吧，淼淼，我是大人了。”她故作正色。
“行，需要的话记得打电话，随时奉陪。”
第二天林月心准时出现在医院，耽误夏淼搞推免她会良心不安，所以一个人来到了口腔科。
医生简单看过就要去拍X光片，林月心站在机器前，几次位置都咬不对，耽误了不少时间。拍完片再拿给医生看，发炎的智齿在右边，好消息是长得很正，很好拔，坏消息是不止得拔这一颗，左边的智齿赫然显现在X光片上，真不幸，它就那么横在牙槽里，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子弹，要把旁边的牙齿撞碎。
林月心只感觉一阵绝望，无论如何，长痛不如短痛，果断点！先拔！
决定一作出，医生开出验血单，抽完血还要等待，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用棉签按着针孔时，林月心心想，自己照顾好自己，当大人也真是不容易啊。
拔牙时间安排在下午，没拔过牙，所以很紧张。医生让她勇敢点，林月心只好硬着头皮躺上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牙医专用躺椅，手术灯把她的脸照得惨白。
林月心怕痛，麻药顺着针管流入牙龈，与此同时，她的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
“医生，我怕针。”打完麻药她才这么提一嘴，做出一副哭脸。
拔牙最恐怖的一点在于，尽管有麻药的作用，却要亲眼看见剪刀、钳子、锤子、镊子在你嘴里进进出出，亲耳听见敲击声、拉扯声，让人在心理上产生极大的胆怯之感。
手术时间不长，十分钟而已，但林月心已感觉精疲力尽。
“七天后来拆线，半个月左右来拔下一颗。”
林月心口齿不清地感谢医生，棉花团还在嘴里止血，她根本不敢碰，用手机拍下墙上的《拔牙后注意事项》，医生把接下来几天必须吃的药物拿给她。
她想直接回家躺着休息，麻药让她的头脑发昏。
“真是连公共交通也坐不了了。”
嘴也痛、头也昏，好像要走错路，还是打个车吧，站在路边等着，等到车来，再把地址报给司机就捂着脸看窗外。
林月心住在一栋独栋建筑的三楼，环境不错，一楼有个小酒吧，她还没去过，四楼就是顶层了，有个小花圃，还有一张大餐桌和遮阳伞，是房东准备的，她说房客可以随意使用。
林月心还没在这里吃过饭，只有一次夜里，她跑到这顶层来，心情不好，那天还下雨，她艰难地把这把大遮阳伞撑开，雨还是会飘到脸上，她索性不管了，任凭风和雨在周围喧嚣，望着远处山上的发光铁塔发呆，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车子停在路边，林月心打开车门走上街沿，这栋建筑坐落在一条安静的街边，周围有很多像这样的房子，相互独立互不打扰。
正对着街沿往里走，走过十几米的花园小路，就可以看到在一楼的小酒吧，门口立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今天特卖的酒类。酒吧右侧有个楼梯，林月心就要从这通往她住的地方。
踏上楼梯都有点晃，头脑一阵阵发昏，这时候再做这种爬楼运动简直是灾难，昏上加昏。她确实是昏了头，几乎是靠着某种条件反射般的机械运动在走路。
这栋建筑都是房东的，她是个令人羡慕的收租姐，她给每一层都安上了密码锁，此时此刻，林月心就站在门牌号前，输着自认为正确的密码，得到的结果是无法进入。
连续输入三次都显示密码错误，本来就不太舒服，现在竟烦躁起来。
“再输错几次不会报警吧？”林月心不安地自言自语。
然而这扇门没有给她再次输入密码的机会，她看到门自己打开了。
“天啊，门竟然自己打开了，不对，是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天啊，有人在我家？”
林月心一边感到毛骨悚然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遇事不决就报警，拳头握得紧紧的，带着一股强烈的怨气往门里看。
然后她愣了，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跟上次见面不太一样，此刻他穿着白色的短袖，黑色的头发微微遮眼，看起来还没睡醒。
这下他应该醒了，林月心也醒了，她完全被吓了个清醒——这不是那个近代历史的老师吗？
叫什么来着...李抒浥？
——“李抒浥为什么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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