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停靠在岸边的小木船徐徐向前划去,在挨挨挤挤的荷叶林开出一条小道,船去了一艘又一艘 。
前船的划船人一时失误,船桨从水下猛地跃出,掀起的水打在身后的人。
童离珠生气地瞪了那人那一眼,抖了抖打湿的衣裙,又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水,呵斥道:“长点眼!慢慢划。”
那划船人歉意一笑,便缓缓向前划行,一寸一寸把荷叶碾下去,贴在船底。
荷叶林不高,但他坐在船上望不见岸,中间尽有花、叶的遮目。他晃神间,斜茎垂头的荷叶划了他的脸颊。
童奇回过神,转头看后船上的易攸,瘦小、枯黄的。虽是同岁,但哪哪都比不上他。
他是童家二子,平日里顽皮的小子。但这段时间,他要跑去远远的地方玩。原由是他们不知为何稀罕易攸,个个叮嘱他,多去找易攸玩。他一赌气,天天往外跑。
现在在船上,纯属偶然。
易攸察觉童奇盯着他看,他脸上的笑淡了些,侧过身,阻挡了视线。
林夕摘下莲蓬朝背篓里一丢,却瞥见易攸立在船尾,讷讷的。他感到疑惑,便问道:“有什么事?”
易攸朝前船努了努嘴,不言语。
林夕立马了解,撑船划向别处,直到看不见前船的影子,又问道:“怎么了?”
易攸闷闷道:“童奇一直看着我。”他不是因为被看而感到冒犯,而是这个人看才冒犯。
林夕放下船桨,思忖了一会,笑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顽皮,直性子,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见惯了他的皮样,现在他见你的模样还真稀奇!我倒好奇你们两人以后是怎样的?”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易攸不喜激烈的生命力,像那三人。但是他对童奇身后的家人是欢喜的,童奇这时像装菜的姜。
易攸敷衍地应了一声,不作具体答案。
林夕连忙改口:“他看你,你就看你。他跟你说话,你就跟他说话。他喊你玩,你就喊你玩。他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他要是骂你,你就找我,我找他算账!”
易攸坐在船尾,手肘压在膝盖上,身子向前伏,此时他心中诧异到有股笑浮贴在脸上,童奇八岁,八年,他八岁,一月,他却站在他那边,向着他。那句话是真话假话也显得不重要了。
易攸摘下一朵盛开的荷花,捧在手里,花瓣儿轻颤欲坠。他玩心大发,偷偷瞄了林夕一眼,蹲在船边,轻轻吹,粉霞缎的花瓣儿吹得散开,一片两片落在涟漪的水面上,顺着流波荡去远方。
玩过后,易攸把残花放在背篓里,又摘下几朵荷花簇在一起,红成一片。这时雨芒滴落在易攸的脑门上,“下雨了。”
林夕低头看水面,便见水面上有星星点点的雨点子。
岸上赏花的人大声喊道:“下雨了!下雨了!快上岸!下雨了……”
这时风大作,荷叶齐刷刷伏向一边,圆盘似的荷叶吹得合折了。船上的人不免着急,个个朝岸边划去。乌云阴沉沉,雨齐下,滴在荷叶上啪嗒啪嗒响,闹哄哄,吵成一团。
两人各摘下荷叶顶头上遮雨。林夕抄起船桨向外划去,易攸背上背篓,紧盯着岸边。
雨下得极快,上了岸跑进亭子里时,两人身上都淋透了。
林夕皱眉,看了一眼天,深知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又念及到易攸,他道:“我去借伞,你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留下的易攸打量着亭子里的众人,众人也在观他。童离珠、童奇不在,他掉转身子,用背篓面对众人,身后的人声也不细听。
急下的雨打在朱红的檐柱上,炸开的水花跳在易攸脸上,湿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缩着。风呼哧呼哧吹,他双手环抱住胳膊,打了个冷战。
亭子外,银丝线的雨急急促促地下,一层未完,又追一层,密密挤挤,白茫茫一片。风在吹鼓,线斜了,带针,重重刺中屋顶。亭子底下的人自觉地聚紧了。
易攸朝里移了移,又停住了脚,与众人隔着一个身形宽的距离,斜飘的雨打在他的脚尖上。
旁边的人把易攸拉进了一些,寒暄道:“在这里怎么样?吃得饱穿得暖吗?”
在这个小而活跃的圈子里,即便不知名,即便有新生的生命,也能大概猜出这是哪家的人,根据相貌、年龄、听闻。
易攸不认识眼前搭话的人,这好像是头一回见。
他那眼睛、鼻子、嘴角藏不住事,面无表情,却能看出警惕、局促、不安。也许是灵魂出卖了他。
那人见此,又道:“我是你后边邻居的隔壁的隔壁的李叔。”
易攸深信不疑,大人说的话有股莫名的信服力,“在这里很好,吃得饱穿得暖。”
“那就好,你阿母阿哥呢?”
易攸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气不自觉带点喜悦的欢快,“很好。”
那人笑了笑,“他们是极好的,待你不会差的。”
两人一问一答、一板一眼地回答。童离珠、童奇这时才跑来,两人身上湿漉漉的,进了亭子,拧了拧湿透的衣服,又问林夕在哪。
没过一会儿,林夕撑着伞小跑过来,将三人接走。他们一行人身上都湿,一路上没说话,急匆匆往家赶,再耽搁下去会着凉。
两人回到家中,换了衣服,坐在灶台前烘头发。
阿母一边嗔怪,一边煮姜汤。姜汤煮好后,盛了两碗送去童家。
到了傍晚,雨早已停了。院子里,童离珠、林夕、童奇、童花、易攸围坐着烤荷叶叫花鸡。四人的闲聊,易攸岔不进话,也难有话要说。
他窝坐在其中,顶着黄晃晃的火光看他们。
林夕忽然问道:“这鸡从哪来的?我今下午也没见他们杀鸡除毛。”
听了这话的易攸也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慌张。难道满上跑的那大公鸡被猫咬死?他当时还追上去说话了。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要有人看见了,一谈,此事的源头就指他了。
他低下头,脚碾着青石板,耳朵害怕得绷直了,却是直挺挺的脆,好像多听一句话都要碎掉了。
童离珠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
易攸心蹦蹦跳,震得耳朵快碎了。快到坚持不住的时候,又听到她说:“这只大公鸡疯了,这两天啄人。这只鸡是怕不够我们吃,抓来陪疯鸡的。”
闻言,他这才送了一口气。然而他再次回味这话时,红了脸。
童奇恍然大悟,“头一回见阿姐指名点鸡的,原来如此。哎,这早过了半个时辰了,应该熟了,可以吃了。”
“再闷一会。”
一炷香后,他们拨开燃尽的火柴,把荷叶叫花鸡外壳的泥土敲开,再拿起放在桌上的盘里,浓郁的肉香味和荷叶的清香在他们鼻腔里翻腾打闹,引得童花眼巴巴地搁在桌沿上望着。
林夕侧头看易攸,“爱吃哪部位?我去端。”
易攸顶着亮晶晶的眸子摇摇头,小声道:“都可以。”说完,顿了顿,又道:“鸡腿。”
各人有各爱。两只鸡,五人分,竟没有分歧。易攸得了两鸡腿,童奇三鸡翅,童花是肉即可,林夕、童离珠年长,有谦让之态。
鸡头、鸡屁股他们都不喜,便哄来猫来吃。
很快他们把荷叶叫花鸡吃完,收拾了残桌,又去到童家的后院里,他们的大家人、老家人在一块儿闲聊吃饭,他们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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