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郊师,勾结魏国,意图篡位,拖出去,斩首示众!”
“慢!”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片刻后,太后失魂落魄地跑了进来。
“大王!母后求你了,别杀你弟弟啊!”太后扑到齐宣王脚下,痛哭流涕。
齐宣王皱了皱眉,强压住怒火,耐心解释道:“母后也同意了,若郊师勾结魏国,任由寡人处置,现在他勾结魏国意图篡位已是铁证如山,他自己也承认了,寡人若不严惩,以儆效尤,此后便还会有人效仿,岂不是动摇齐国的江山?”
“大王,郊师再有错,也是你的亲弟弟,你怎能如此狠心,非要杀之而后快?母后求你了,看在母后的份上,饶你弟弟一条命吧,他从小就聪明懂事,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这次只是一时糊涂,并没有坏心,你留他在身边,母后会让他好好辅佐你,要是你实在生气,哪怕是把他贬为庶人也好,母后保证以后好好看管他,再也不让他生事了!”
“母后,不是儿子心狠,是郊师逼得儿子不得不这样做。儿子知道母后为郊师着想,可他自己却不一定,他若真孝敬母后,便该安分守己,不让母后为他忧心,但如今,他里通外国,觊觎王位,每一样都是死罪,若儿子不惩处他,又如何能服众呢?”
太后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齐宣王,突然指着他破口大骂:“田辟疆,老妇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不孝敬母后,连亲弟弟都不肯放过,先王在祖庙里都看着呢!你不忠不孝,屠杀手足,不怕遭报应吗?!”
齐宣王站起身,背对着太后,眼神冰冷。
“把她带走,到寡人看不见的地方去,让她好好养着,别再出来生事。”
左右侍卫拖着又哭又骂的太后走了出去,大殿中只剩下齐宣王一人。
齐宣王沉默了片刻,突然大叫一声,掀翻了面前的案几,笔墨竹简随着巨响四散零落。
“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为什么???!!!”
空荡荡的大殿中,齐宣王孤独地坐在王座上,看着眼前的满地狼藉。
“聪明懂事,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娘,这样的话,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什么时候,你能这样说我一次呢,娘?”
孙伯灵推转轮椅进入许滢的房间。
“先生。”坐在榻上的许滢看见他进来,唤了他一声。
“滢,你怎么起来了?身子还没好呢,快躺下!”孙伯灵赶紧过去要扶她躺下,许滢制止了他,“我没事,已经好点了,总躺着也难受,还是坐会儿吧。”
“好什么啊,这几天你吃什么吐什么,连药都给吐了,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孙伯灵心疼地看着憔悴虚弱的许滢,“头还疼吗?”
“嗯。”许滢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孙伯灵抱过她,轻轻地给她揉着太阳穴,“别怕,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什么也别多想,只管好好休息,别的事交给我就行了,有我在呢。”
许滢依在他怀里,稍稍舒缓了一口气,问道:“我刚才听见先生和大王在外面的对话,魏国攻打韩国,韩国派使者来向齐国求救了?”
孙伯灵点点头,“是,大王来问我要不要救韩国。”
“我听先生的意思,是暂时不出兵,等到魏国和韩国交战一段时间了,再去救韩国?”
“不错,若此时救韩,相当于齐国的军队代替韩国接受魏国的进攻,等到他们交战一段时间了,双方都疲乏了,我们再救韩,不仅更有把握取胜,韩国也会更感激我们的救命之恩。”
“行,到时候出征,我还跟你一起去。”
“别别别,你好好在家待着,平平安安的就好,战场上那么危险,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孙伯灵说不下去了,眼眶又有些泛红。
“先生,”许滢坐起来正视着他,“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去地牢吗?”
孙伯灵一怔,不作声地看着她。
许滢的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听到了田将军和你的对话,知道了潘甲一直不愿招供,那时我就决心要去见潘甲了,因为只有我最了解他,也只有我知道,什么能击溃他,让他说出真相。先生,我不想永远都是一个被你保护的人,我也想像你一样,尽我所能,为我们的国家做点事。你说,我会甘心在你出征的时候待在家里吗?”
孙伯灵又一次把她揽进了怀里,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滢,你的心思我明白...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把身体养好了,不然到时候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的。”
“军师,咱们已经往大梁走了几天了,韩国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你确定庞涓一定会从韩国撤军?”
“国都被围,他怎么可能不回师营救?”
“我是担心,庞涓中过一次计了,不会再上当了。”
“他一向自负,再加上桂陵一战后,他对我恨之入骨,急于战胜我,所以他一定会。”
“那若是我们围攻大梁,庞涓还不撤军,怎么办?”
“那就将计就计,攻打大梁。”
田忌一惊:“大梁城池坚固,我们是不可能攻下的。”
“现在魏国的大军都在韩国,大梁城中空虚,我们是有可能攻破大梁的,若大梁被攻破,庞涓不回师也得回师了。”孙伯灵笑了笑,“大将军,你放心吧,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元帅!父王已经来信催促你速速回师营救大梁了,你怎么还不回师啊!”太子申焦急地说。
“太子,我们战胜韩国指日可待了,等我战胜了韩国就回师!”
“齐国的大军眼看就要到大梁了,现在大梁城中空虚,若我们再不回师,大梁就保不住了!庞涓,你一介布衣出身,不懂大梁的重要,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身为上将军,也有指挥军队的权力,明天我就带着魏国的军队,回师大梁!”
庞涓正要发作,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忘了问了,这次齐国的将领是谁?”
“田忌。”
庞涓思索了片刻:“将领既是田忌,那么军师一定是他…好,太子,明天咱们就回师大梁,与齐国决一死战!”
齐**营里。
“大将军,军师!”士兵飞奔而来,“庞涓从韩国撤军了!”
“好,太好了!”田忌高兴地说,“军师,等到庞涓回来,我们如何与他交战?”
孙伯灵拿来军图看了看:“大将军,上次捉拿公子郊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马陵附近多山丘,是个作战的好地方,特别是马陵道,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一旦进入便没有退路。我们可以带齐国大军前往马陵埋伏起来,然后,先派少量军队在庞涓回来的路上与他作战,佯败后往马陵方向撤退,庞涓必然乘胜追击,想要彻底歼灭齐军。我们则在前往马陵的路上,每日减少军灶的数量,让他误以为齐**队怯懦,多有逃兵,他本来就不把齐**队放在眼里,这样一来,便更会求胜心切,带领精锐部队轻装急行,想要快速打败我们,一雪前耻。这样,等他到了马陵道,我们就可以让埋伏在两旁山里的齐国大军一举把他消灭了。”
“好计,好计啊!就这么办!”田忌想了想,又问道:“不过,找谁先去与庞涓交战呢?”
“倒是不拘谁去,只是要败,还要败得像,不能让庞涓看出破绽。”
一旁的许滢走了过来:“大将军,先生,我去。”
“开什么玩笑?!”田忌目瞪口呆,“不行不行,哪有让女子领兵作战的!”
孙伯灵也赶紧制止她:“滢,你以为是去玩的吗?战场上到处都有危险,万一出什么差错,你就没命了!”
许滢打断他们的话:“大将军,我这次出征一直是男装,除了你们几个,没有人知道我是个女的。再说,与庞涓交战的,不能是骁勇善战的将领,不然庞涓见他轻易落败,便会起疑心,只有用看起来没有经验的年轻将领,才会让他相信齐国是不自量力。先生,你放心吧,我这些年跟着你,学了不少兵学,多少也懂一些作战的方法,又学了武功,可以防身,而且我并不会与庞涓长时间交战,只是稍一交战便迅速败退,把他引到马陵方向就完成任务了,我不会有事的。”
一阵沉默后,还是田忌先开了口:“行啊,上次你为齐国立了大功,在士兵们心中颇有威望,会有不少人愿意跟着你的。走吧!我带你去挑选士兵。不过我可得把话说到前头了,你战败了之后就赶紧往马陵跑,千万当心,别逞强,不然你要是出什么事了,那可是要了军师的命了。”
孙伯灵拉起许滢的手,放在手心里重重地握了握,“好,你去吧,千万要小心。”
营帐中,孙伯灵躺在黑暗里,久久无法入眠。
许滢已经去了几天了,不知她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远处,隐隐传来士兵们围着火堆交谈唱歌的声音。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长满荒草的田地无法耕种,思念远方的人只能徒增伤感,曾经的少年,也终将长大成人。
有些事,永远无法改变,只能顺势而为。
许滢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先生在外建功立业,我跟着先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多好。”
“女人怎么了?为什么只有变作男人,才能受人尊重?”
而如今,她学会了杀敌,扮成了男人的样子,心甘情愿地踏入了战局之中。
所以他应该高兴吧,她终于变得现实,也有了在现实中生存的能力…
只是她的眼中有了凌厉,却不再有快乐。他也能看出,她一直有事郁结于心。
他并非不愿她成长,既然她志在蓝天,他便永远不会剪断她的翅膀。
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要受多少苦,遭多少罪,又有多少的身不由己,他比谁都清楚。
他不会阻碍她飞翔,只想在她痛了累了的时候,给她一个怀抱,一个休憩的地方。
孙伯灵看着营帐中浓浓的黑暗。
这宿怨,快些结束吧。
让他回到她身边,一起找回她真正快乐的笑颜。
“大将军!军师!”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孙伯灵迅速掀起布帘,不露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确是平安无事地回来的,他松了口气,“庞涓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如先生所料,庞涓带领精锐部队轻装日夜急行,离马陵道还有大概半天的路程。”
孙伯灵看了看天色:“这么看来,他们到马陵道的时间差不多是今天夜里。”他转头对田忌说:“大将军,命令埋伏的弓箭手做好准备,今夜一见马陵道上的火光,立刻向火光方向放箭。另外,给我找一截树干来。”
田忌应承着,走开了。
许滢钻进马车,在孙伯灵身边坐下。
战场上没有甜言蜜语,但有情人,相见便是如愿。
许滢低声问道:“先生,你还好吗?”
孙伯灵微笑着点点头,拉起她的手。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又日夜奔波,她的肤色深了一些,十指交握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她虎口握剑处新生的茧。他轻抚着她的指尖。
“滢,回来了就好,辛苦你了。”
“元帅,前方有一棵树干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庞涓轻蔑地笑道:“齐国真是无计可施了,竟然用如此拙劣的方法阻拦我们。来人!把树干搬开,继续前进!”
“元帅,树干上好像有字。”
“什么字?我看看。”庞涓走到树干旁边,点起火把。
一瞬间,漫天的箭矢像雨一样落了下来。
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一根箭射入庞涓的肩膀,他还来不及反应,大腿上又中了一箭,他捂着箭伤摔倒在地上。
渐渐模糊的意识里,往事在眼前一幕幕地掠过。
那双粗黑的手,把他推到后面,抢走了最后的一碗粥…
鬼谷中,无论他如何努力,即使超过了所有同窗,却永远比师兄略逊一筹…
刚来魏国的几年,他豁出命来打仗,才赢得了元帅的位置,却仍免不了人前人后关于他出身低微的闲言碎语…
而这一次,他终究,还是没能赢过那个他曾以为早已被他毁了一生的人…
更多的箭射入他的身体,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孙兄,若你不是如此优秀,我们是否就能像在鬼谷同窗时发过的誓言一样,做一辈子的兄弟呢?
庞涓突然大笑了起来。
也许他这一生,原本就是个笑话吧,他穷极所有,只为不居于人后,最终,却仍然败在了一人之下。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佩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尘土飞扬的马陵道中,一名士兵背着孙伯灵,走到庞涓的尸体旁边,和先一步到达的许滢一起扶着他在地上坐稳,便走开了。
孙伯灵弯下腰,用披风擦干净了庞涓嘴角的血迹。
庞涓的脸上还带着笑,如同睡着了一般,一瞬间,孙伯灵仿佛看到了鬼谷中,稚气未脱的他们,一起吃住,上课,下棋抚琴,演练战阵时偶有妙招,便兴奋地分享,深夜也不愿入眠。
倘若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些快乐的日子,也许会永远持续下去吧。他们这两个同样没有亲人的孩子,或许也会一直站在一起,相互扶持,共同成长。
为什么伤害我的人,是你呢?
为什么这仇恨和**的背后,是你呢?
为什么这些你死我活明争暗斗的战局,对手,是你呢?
身旁许滢的气息,把孙伯灵的思绪带回了那一天。
“先生,这世上,真的有正义吗?”
滢,我多希望能给你肯定的答案。
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乱世之中,何来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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