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营,深夜。
“潘甲。”庞涓从营帐外走了进来。
潘甲赶紧站起来:“庞元帅。”
庞涓径直在坐席上坐下,示意潘甲坐在他旁边。他看了看潘甲手中没来得及放下的香囊:“又想许滢呢?”
潘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庞涓笑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放不下一个‘情’字。你得记住,要想成一番大事,就不能重情,不管什么样的情意,若阻拦你成大事,都得舍弃。”
潘甲叹了口气:“我跟许滢从小一起长大,她父亲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就是舍弃了自己,也舍弃不下她啊…我已经答应她了,等我们这次回去,我就娶她。庞元帅,到时候,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好啊!”庞涓笑着说:“你的家人呢?到时候也一并请来,我一定好好款待他们。”
潘甲黯然地低下头:“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庞涓一怔,轻轻拍了拍潘甲的肩:“潘甲,你以后就把元帅府当成自己家吧。等我们回去,我帮你置办给许滢的聘礼。”
潘甲动容地说:“庞元帅,真是多谢你,你待我就像兄长一样。”
庞涓笑了笑:“不必客气,我也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我能看出来,你对许滢是真心的,前一阵子因为她总在孙伯灵那里,你气得都魂不守舍了。”
潘甲脸红地咧嘴笑了笑:“好在现在孙伯灵成了那个痴呆样子,许滢也不会再对他动心了。”
“你可别掉以轻心,”庞涓正色道:“许滢那姑娘心眼实,伺候个废人都没把她吓跑,尤其是孙伯灵刚受刑的时候,吃喝拉撒都在榻上,她还是毫无怨言地照顾他,说不定她就死心塌地地要跟定孙伯灵了呢。”
潘甲脸色一变:“莫非元帅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要记着,这世上不管是谁,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完全信任,提防着点,不会错。”庞涓冷笑了一声:“你看看孙伯灵的下场,他便是太容易相信别人,如此,就当是我给他上一课了。”
潘甲的眼中露出了寒光:“元帅,既然孙伯灵现在成了痴呆,也不可能再给你写兵法了,如此,你留着他又有何用?不如杀了他,以绝后患。”
庞涓摇了摇头:“不,我不会杀了他。”
“为何?是因为医师说了他还有可能好转吗?”
庞涓转头正视着潘甲:“潘甲,你打过猎吗?”
潘甲一怔,点了点头。
“那你说,打猎的时候,为什么不打已经死了的猎物?”
“因为已经死了的猎物不能吃也不能用,再说,打猎要猎活的猎物才有意思。”
庞涓点点头:“我留孙伯灵性命至今,正是为此。我并不相信他还能好转,但就算这样,我也隔一两天就派人去给他硬灌些饭食,不让他死了,因为倘若我杀了他,即便我成了天下第一的兵家,别人也会说,我是因为他死了,才成了天下第一,那样,终究也是没意思。只有让他活着,他才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只是可惜,没得到孙子兵法…”
“元帅不必担心,孙伯灵既然已经成了废人,元帅就算得不到孙子兵法也是天下第一的兵家。”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失去了…”
“元帅,这几日齐使将至,元帅为何不对孙伯灵严加看管,防止他趁机逃到齐国去,反而将看守孙伯灵的侍卫减少至一人?”
“此次出兵秦国,需要动用魏国大量兵力,不能浪费人力来做看守了,再说,”庞涓轻蔑的笑了一声:“齐国又不傻,不会收留一个受过刑的废人的,更何况他现在又是那副样子。我就是要让他看到,就算齐使来了,他也逃不出去。那样对他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夜幕的遮掩下,许滢带着齐使从侧门悄悄地溜进了元帅府,走到孙伯灵的房间,打开门。
“先生!”许滢走过去,扶着孙伯灵坐起来,“这位是齐国使者。”
孙伯灵费力地坐直,对着齐使拱手道:“拜见齐使。”
齐使走上前去:“孙先生,不必客气。我已经听许姑娘说了你的遭遇,我身为齐国人,听到本国人流落在外,境遇至此,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就跟着她来看望你了。”
孙伯灵垂下眼:“多谢齐使关心。”
“孙先生,我听闻你才智过人,又独得孙子兵法,只是…”齐使上下打量了孙伯灵一番,目光落在了他的腿上:“恕我直言,你身有残疾,就算有孙子兵法,又如何能征战沙场呢?”
“征战沙场是将军的事,我可以做谋士,为将军出谋划策。”
“做一个谋士,可能一辈子都默默无闻,孙先生又怎会甘心?”
“我已无追名逐利之心,只求有功。”
齐使慢慢地点了点头:“假如有两个国家,兵力一强一弱,你做为弱国的谋士,如何使弱国战胜强国呢?”
孙伯灵不紧不慢地答道:“首先要国政圣明,让百姓与君王一心,可甘愿为之生死,其次,让具备智慧、威信、勇敢、严格、仁德的人做将领,其三,严明军中的管理制度,以及军费和粮草的掌管,其四,作战时具有天时,其五具有地利,这就是孙子兵法说的‘道、将、法、天、地’。”
齐使赞许地点点头,又问:“战胜敌人的上策是什么?”
“孙子曰,上兵伐谋,就是用谋略战胜敌人。”
“其次呢?”
“伐交,破坏敌人的外交。”
“再次呢?”
“伐兵,用武力打败敌人。”
“其下呢?”
“攻城。”
齐使赞叹不已:“妙,回答得太妙了!孙先生,你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救你出去!”
孙伯灵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是声泪俱下:“我原本以为我要死在这了,多谢先生还愿意救我这个废人。先生的大恩大德,孙伯灵永生不忘。”
许滢安慰他说:“先生,还是快想想逃出魏国的计划吧。”
齐使说道:“孙先生,现在庞涓不在魏国,元帅府的看守又只有一人,正是你逃出魏国的好时机,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正好趁夜色逃出魏国!”
孙伯灵摇头道:“不可,出城的时候,守城的侍卫必然要验车,而我无法行动,只能坐在车里,侍卫一定会发现的。再说,庞涓迟早要回来,等他回来了,看到我不在,一定会怀疑是齐使将我带去了齐国,到时候,他领兵讨伐齐国,怎么办?”
“倒不必担心庞涓领兵讨伐,若我们日夜兼程,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们早已经离开魏国回到齐国了,他就算有疑心,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把你带到了齐国。不过,先生所忧虑的也有道理,若出城遇到侍卫验车,看到了先生,便不好交代了,还得想个别的办法才好。”
“马车里,没有藏身之处吗?”许滢问道。
齐使摇了摇头。
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孙伯灵开口了:“办法倒是有一个…”
“只是要委屈先生了。”许滢脱口而出。
孙伯灵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许滢点点头:“齐使可将先生绑在车底,趁着夜色,侍卫看不清楚,便可混出城去。”
孙伯灵点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
齐使叹了口气:“确实太委屈孙先生了,不过为今之计,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许滢走过去,扶着孙伯灵从睡榻上下来:“先生,我今晚给看守的饭里下了一点迷药,他这会儿正犯困呢,我们趁此机会,快逃吧!”
三日后。
傍晚,齐使的马车停在驿站的后面。许滢端着一盆热汤药,走到马车边,四下看了看没人,掀开布帘钻了进去。
“先生!”
躺在马车里的孙伯灵转头冲她笑了笑:“你赶了一天路了,刚到驿站,也不歇一会儿。”
“没事,我不累,趁着现在还有点光亮,我来给你擦药,不然过会儿天黑了看不到了。”
孙伯灵叹了口气:“带着我,你们都得日夜赶路,到了驿站也只能休息一会儿就得出发,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许滢也叹道:“先生,你才是最辛苦的,为了不让人发现,你连驿站都不能进去,只能躲在马车里休息…好在明天就能到齐国了,你伤还没好,这几天又要日夜颠簸,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没事,不管怎么样,总算是离开魏国了,等明天到了齐国,就可以放心了。”
许滢掀起孙伯灵的衣袍,查看着他腿上的伤口:“我看你这伤口像是又严重了,充血这么厉害,等明天到了齐国得赶紧给你找个医师看看。”一边说,一边用丝帛浸了汤药,放到孙伯灵的膝盖上轻轻揉着。
丝帛碰到伤口的一瞬间,孙伯灵疼得全身抖了一下。他咬牙忍着疼:“没事…”
许滢心疼地看了他一眼:“我尽量轻点,先生,你忍一下,啊。”
汤药渐渐起了作用,孙伯灵感到膝盖上有了一丝暖意,疼痛也缓解了一些,他稍稍舒了口气:“我没事,可能就是这几天累着了,等到了齐国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
“那也得找个医师来给你看看,你这段时间连饭都不能好好吃,多半是伤了身子了。”许滢轻抚着他的腿,声音染上了些懊恼:“那日从大梁逃出来,真是委屈先生了,你的腿上现在还有绳子勒出的红印子呢。”
孙伯灵苦笑了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倒是要庆幸,那些天我没怎么吃东西,瘦了不少,藏在车底也不容易让人看见。”
“别胡说了,那么瘦有什么好。”许滢心疼地瞪了他一眼,给他把腿上的被子盖好。
“对了,许滢,”孙伯灵低头看着她,“我听见你对齐使说的是齐语,你怎么会说齐语?”
“我本来就是齐国人啊。”
孙伯灵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是魏国人呢。”
许滢摇了摇头:“我原本家就在齐国,是爹爹去世之后我才逃到魏国的。”
“那你到了齐国之后,准备怎么办?”
许滢一愣:“我当然是跟着先生啊。”
“你不打算回家乡看看吗?”
许滢低下头去:“我早就没有家了,你让我回哪呢。”
孙伯灵心里一疼:“我不是不愿你跟着我,只是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跟着我要受苦的。”
“没关系,最苦的日子,你都已经熬过来了,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孙伯灵动情地说:“许滢,多亏你帮我查清了真相,也多亏你帮我去联系齐使,我才能逃出来,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已经死在魏国了。眼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许滢笑了笑:“先生,不必如此,我既然决定跟从你,就一定会尽力保你平安的。再说我会救你出来,是因为这是件正义的事,莫说是先生,就算是个素昧平生的人遭此大难,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我也从来没想过向先生要任何回报,因为做正义的事,本身就是它的价值和回报。好了,你别想这么多了,好好休息,快点把身体养好吧。”说着便起身开始收拾马车上的用具。
孙伯灵感叹道:“我从前真没看出来,你如此智勇双全。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不然,以你的聪明才智,等到了齐国,齐使多半会向大王举荐你,给你个官职做,你从此便可建功立业了。”
“没事,反正我也不想做官。”
孙伯灵一怔,赶紧说:“你别误会,我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也不是说你能力不够…”
许滢停下手中的活,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没误会,我真的不想做官。为什么有能力的人就一定要做官呢?”
“可倘若没有官职,又如何发挥你的能力,让世人看到你的价值呢?”
“我可以去帮助别人,去做正义的事,这怎么不是发挥我的能力,又怎么没有价值呢?”许滢笑了笑,“我不在乎名利和地位,只愿我自己和我身边人一生平安就好。等到了齐国了,先生可以用自己的才能去建功立业,也可以每天教我读书写字,我跟着先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多好,又何必要到朝中去做官呢?”
孙伯灵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许滢,你既跟从了我,只怕这安稳日子,便只是奢望了。
数日后,魏国元帅府中。
潘甲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进来。庞涓抬头看看他:“还没找到吗?”
潘甲没有回答,只是在坐席上坐下,脸憋得通红。突然,他狠狠地一拳打在桌上,笔墨竹简都被他震得动了动。
庞涓叹了口气:“等会儿我吩咐画师给许滢画张像,你明天拿去贴在闹市区,看有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吧。”
“不必了。”潘甲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庞涓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还是思量以后要紧。等你做出一番大事了,什么样的女人你都能得到,哪还会在乎一个许滢。”
潘甲眼中的怒火几乎将他吞噬:“我只恨我从前心慈手软,没早早杀了孙伯灵…”
庞涓正视着他:“现在,也不晚。”
潘甲猛一抬头,看着庞涓。庞涓对他点了点头。
“如果,他还没死的话。”
潘甲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元帅,你放心,不管孙伯灵逃到了哪里,我都一定会把他找出来,亲手杀了他!”
“只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杀不了他的。”
潘甲双眼通红地看着庞涓:“元帅不相信我?”
庞涓轻笑一声:“他一个废人,若只身逃走,现在早死了,也用不着你动手。怕就怕他逃到了别国,尤其是齐国。到时候他有齐国做后盾,你一个人对抗不了一个国家的力量。”
“既如此,元帅何不现在就出兵讨伐齐国,向齐国要人?”
庞涓摇摇头:“魏国的大军刚刚归来,需要休整,我们又没有证据,大王不会同意我们贸然向齐国出兵的。不然万一我们讨伐齐国,最后却发现孙伯灵并不在齐国,白白浪费了人力财力不说,也要遭天下人耻笑。”
“那依元帅的意思,我该如何杀掉孙伯灵呢?”
“机会是要等的,正如作战,也要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你便可抓住敌人的弱点,一举击破。你有勇有谋,可以趁着现在尽力提升自己,跟我一起让魏国强大,我也可以向大王举荐你,给你些历练,等到来日,我们找到了孙伯灵的下落,也得到了机会,便可名正言顺地杀了他,岂不更好?”
潘甲起身对庞涓深深一拜,坚定地说:“元帅,你放心,他日若让我得到机会,一定亲手将孙伯灵杀掉,为我自己,也为元帅报仇!”
庞涓看着潘甲走出门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训了这么久,总算有一条尖牙利嘴的忠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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