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阴绶正色说道,“秦王是出于公心考量?”
“是。”宇文泰说,“太后之惑已解,臣告退。”
宇文泰离开长信宫。
五月份,金城已经进入夏季,但是依然多雨。
五月二十三日。
秦王府,议事厅。
幕僚们正在商议对月治用兵的事宜。
宇文泰一袭天蓝色葛布鱼纹直裾,头上带着白玉冠。
婢女们进入议事厅,添了茶水与点心,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开。
“主公。”郭济喝着茶,“如今,月治人不耐天气炎热,若是此时攻入月治国,胜算很大。”
“孤正有此意。”宇文泰正色说道,“我想向陛下请旨,亲自带兵讨伐月治这等蛮横小国,扬我大周军威。”
“主公。”张琛面露疑色,“如今朝臣们晦暗不明,虽然对主公恭敬有礼,但是......”
“陛下最近频频召集刘氏宗亲,似是有所图谋。”郭济说,“校事府轮番监视,说陛下热衷于武器军事,一群宦官谄媚逢迎。主公,不得不防啊。”
“嗯。”宇文泰说,“派哪位将军为好?”
“主公,韦汾将军骁勇善战。”张琛说,“他可为主将。”
“我亦是想派他前往。”宇文泰摸着胡子,“副将的话,就定常康吧。”
郭济几位幕僚明白,常康与韦汾向来不和,宇文泰此举是为节制。
“主公英明。”幕僚们异口同声。
五月三十日。
卯时。
金城。
秦公宇文泰命韦汾为主将,常康为副将,调遣南疆四州与北朔两州,即江,敦,并,端,杏,凉州六处军马,总共三十万人。从金城出发,表面上是协助东闵节度使方俊击退月治国,实则是趁着东闵兵马疲惫,借机解放东闵。裁撤节度使兵权。
东闵,黔州,晋昌县。
东闵节度使府。
方俊听闻韦汾三十万军队即将来到黔州的消息,大发雷霆。
节度使府的幕僚公孙午,字旧枝,侍立一旁。
“神机营的火铳弩箭不给。”方俊说,“宇文泰叫这么多人来,又不给军备。你说,他们是来打仗的,还是吃穷的?”
“大帅。”公孙午说,“秦王此举,意在东闵啊。如今,这邵海让秦王打发去北朔,就是离间我们东闵世家。”
“西凌呢?”方俊喝着茶,“西凌不也在等待时机吗?”
“西凌都快乱成一盘散沙。”公孙午不以为然,“西凌的账目不清。建城梁家,樊城甄家,永城李家的钱,就已经进了宇文府的钱袋里。还有南疆的屯田制度,以战养战。宇文泰不怕打仗,他有根基,有脉络。”
“我们不同。光是冬季,扑簌簌的雪一下,饿死冻死的牛羊就是灾难。”公孙午正色说道,“如今他贵为秦王,小皇帝就是块豆腐。大帅在这,是奉天子诏令,秦王钧命在东闵驻守。”
“真是他娘的扯蛋。”方俊将茶盅扣在桌面上,“秦王钧命?我在东闵,这就是我的地盘,还用得着听他秦王的教?”
“大帅先耐住性子。”公孙武说,“小皇帝想除去宇文泰。我们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以护驾之名,去金城。别说是东闵,哪怕是整个大周,都已囊括在手!”
“妙。”方俊眉开眼笑。
六月初二。
秦王府,正厅。
“方俊这次倒是配合。”宇文泰将信件递给卫昕,“这么多军马进入东闵地界,他还能保持自如。”
“秦王。”卫昕正襟危坐,手捏花卉纸扇,“方俊这个倒不用管。只是,小皇帝最近上蹿下跳,热情高涨。”
“什么意思?”宇文泰冷着脸问道。
“陛下似乎,愈发抗拒秦王独揽朝政。宦官福泽最得圣心,他说秦王解放北朔,南疆等地,哪是为了照拂黎民百姓,分明就是为了门户私计!”卫昕说,“陛下该着急了。他已经十四岁了,还有六年就要行冠礼。”
“陛下疑我?”宇文泰向前一步,挑着眉问道。
“现在凡事,是奉天子明诏。”卫昕抬起头,“秦王钧命。这君臣一旦相疑,这得利的还不是外来人?”
“杀了福泽了事?”宇文泰拉着卫昕问道。
“恐怕远远不够。”卫昕正色说道,“神机营以及武库部不得再给皇帝提供任何武器。”
申时。
皇宫,御花园。
宦官们正在加紧练习,刀剑之法熟练于心。
“陛下。”宦官福泽行礼如仪,“秦王府来人了。”
郭济走向前,行礼如仪,说:“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别驾大人,快快请起。”刘冲温和说道,“不知秦王有什么事情,劳烦别驾指教!”
“陛下。”郭济正色说道,“如今武器吃紧,神机营和武库部不再给陛下提供新的弩箭,刀刃等兵器。”
“什么?”刘冲眼神震惊,“朕是大周天子,秦王要克扣朕的吃穿用度,还要克扣朕的自由玩乐!”
“陛下,刀剑乃凶狠之物。”郭济说,“陛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碰此类武器为好啊!”
“陛下,还是按照秦王的意思吧。”福泽劝慰道。
“好吧。”刘冲说。
六月初八。
皇宫,宣德殿。
“父亲。”刘冲流着眼泪,“我不想等到七月了。”
“你怎就这么性急呢?”刘维说,“不再筹划一下嘛?”
“诶呀。”刘冲气急败坏,“宇文泰现在不让神机营还有武器库,给朕提供武器了。”
“啊?”刘维眼神暗淡,“你想什么时候?我好带领府兵举事。”
“六月十五。”刘冲说。
“好。”刘维说,“申时如何?”
六月十五。
金城。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1]
天色暗沉阴郁,分不清什么白天黑夜。
未时。
中书省。
卫昕不知怎的,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神不宁。
“张舍人。”郭济看向卫昕,“今日你起草的诏令,错乱百出。这些都是要交给秦王过目的。”
“是。”卫昕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郭济兼任正五品中书舍人,与卫昕同在中书省共事。
秦王府。
书房。
宇文泰正在批改奏章,听见敲门声。
“进来。”宇文泰说。
“主公。”余白推门而入,“宫里来人了。陛下有诏,说要您进宫,与他商议拜祭宗庙事宜。”
“往年,宗庙事宜不都是这么办的吗?”宇文泰问。
“是的。”余白说,“这福泽公公就在正厅等候,说陛下有新的安排,要与秦王商议。”
宇文泰看向窗外暴雨瓢泼,昏天黑地,心就不自然抽搐。
“余白。”宇文泰看向余白,“张依在哪?”
“张夫人与郭济在中书省,草拟诏令。”余白说。
宇文泰内心越发发毛,今日雨势较猛,小皇帝怎么就选择今日叫他进宫议事呢?
“你马上去中书省。”宇文泰当机立断,“告知张夫人,陛下宣我入宫。顺便,叫季风进来。”
“是。”余白领命而去。
季风进入书房。
“季风,你先带福泽公公去偏殿。茶水点心伺候,派几个人守着他。你与他说,现在雨势较大,车马难行,一会再入宫。”宇文泰吩咐道,“秦王府正门关紧,将后门打开。”
“属下遵命。”季风离开。
宇文泰在书房中踱来踱去。
余白穿着蓑衣,骑着马,马一直在打滑。幸亏他马术精练,一盏茶功夫,他来到中书省。
余白踏着雨水,蓑衣还在滴着水。
他顾不了这么多,直接跑进正厅。
“什么人?”一些吏员叽叽喳喳,“这水滴到正厅呢。”
“我是秦王府下属。”余白举着令牌,“我找张舍人和郭舍人。”
一名姓曾的吏员闭上嘴,立马引余白去见卫昕与郭济。
二号厅。
卫昕右手颤抖,气得搁下笔。
余白推门而入,连礼都忘却了。
“张夫人,郭舍人。”余白说,“这宫内来人,让主公进宫。”
“这天气,车马难行。”郭济脱口而出,“陛下让主公立刻进宫?不太妥当吧。万一这车马颠簸,伤着主公......”
“是。”余白喘着气,扯着蓑衣绳子,“主公拿这个借口拖着,不想进宫。他让我从后门出,找你们,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不能去,我今日心慌乱跳。”卫昕眼神流转,“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张夫人有什么高见?”郭济问道。
“斐然。”卫昕思虑片刻,“你立马去尚书省,与张琛等人会合,告知此事。另外,让校事府吏员,左右监门卫把守皇宫各处宫门,不许放走一人。”
“是。”郭济领命而去。
“余白。”卫昕说,“你去御史台,叫杜文派监察御史,密切关注朝臣以及刘氏族人,看看他们会不会出府。一旦出府,就与左右金吾卫在府门拦截,押入御史台。”
“是。”余白领命而去。
卫昕穿着蓑衣。雨水冰冷,流光浑身打颤。
她将油布裁剪,系好绳子,披在流光身上。她骑着马,直奔秦王府。
长信宫。
阴绶听闻宝运皇帝在宣德殿外埋伏宦官一百人,个个都是手拿利刃。
“双禄。”阴绶眼神流转,递给他长信宫令牌,“立马去秦王府。告知秦王,不要进宫,宫内全是杀他的人。”
“奴婢遵命。”双禄领命而去。
宇文泰在书房内踱来踱去。
“主公。”季风进入书房,“这福泽说差不多到申时了,让主公更衣,进宫。”
“不去。”宇文泰皱着眉头。
申时。
马蹄颠簸,卫昕拉紧缰绳,还是滑倒在地。
卫昕的手都是血。她跑入雨中,看见秦王府正门锁紧,心中慌乱如麻,跑向后方。
她心中一直喊:不能去。
秦王府后门打开,卫昕跑入书房,空无一人。
后院。
宇文泰举着伞,看见车的轮子陷入泥淖,看向双禄,说:“车马难行,你说怎么办?”
“秦王,还是早日进宫。”福泽说,“奴婢已经为秦王安排新的马车。”
“福泽。”卫昕来到后院,“秦王是什么人?普通车马如何显示秦王的身份?”
“我们陛下......”福泽说。
“来人。”卫昕看向侍卫,“将福泽绑起来,押入侧殿。”
“是。”侍卫领命而去。
“奴婢是陛下的人。”福泽趾高气扬,“你们怎敢绑我?”
卫昕一把掌打过去,说:“塞住他的口。”
侍卫将福泽用绳子绑起来,布条塞住他的嘴,拖拽而行。
“跑这么急?”宇文泰将伞倾斜,拉着她的手,“手流血了。”
“幸亏你没有去。”卫昕搂着他,“我今日心神不定,感觉要出事。”
“幸亏你来了。”宇文泰将她纳入怀里,“我不想去,但是君命难违。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
“不去。”卫昕直截了当,“不用管。”
“主公。”季风说,“长信宫来人。”
[1]出自明代 李攀龙《广阳山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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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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