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津十点多的时候,在宿舍里听见有人在走道里交谈和打闹,他听了一会儿,在心里默念十个数。
十、九、八,他和那个人聊完了,继续往里走。
七、六,此时对门宿舍的李哲刚好出门洗漱,他们俩又聊了聊明晚跟化工学院的篮球赛,说要把对方虐得屁滚尿流。
三,他想拿宿舍钥匙开门,钥匙就在他的左裤兜里,间杂着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他要拿钥匙,所以换了一只手。
二,可算找到钥匙了,开门。
一,宿舍门被打开,来人正是魏黎,他的手里果然提了一个袋子,兴奋喊着屋里的人:“姜津!”热切的跟那什么似的。
分毫不差,姜津的眼神从书上的公司案例移到门口那人身上。
即使朝夕相处一年多了,姜津还是觉得这张俊美的脸非常讨厌。
大学里不缺阳光帅气的男生,魏黎在其中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一米九的身高,扣篮一扣一个准,宽肩细腰长腿,在这个北方大省也算罕见,更何况,他星目剑眉,鼻梁高挺。眉骨、眼尾的弧度、鼻骨、嘴唇的形状、下颌骨等等,每一个地方都是线条分明,英俊到极致。
没有任何logo的衣服看起来质感非常好,也怪不得老是有人讨论他的衣服到底是不是高级私人订制。
更别说,他的嘴角时刻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给本来就不错的脸来了一把锦上添花,更显出他的亲和力。
即使姜津偷偷摸摸买同样款式的衣服,穿起来却是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版型有问题,加上他太瘦,显得更加空荡荡。换句话说就是压根撑不起来这衣服。
“瞧我给你带了什么?”魏黎眼底亮晶晶的,献宝一样把那袋东西提溜到姜津面前。
不等他回答,魏黎先把东西拿了出来,“噔噔噔噔!”
是一方红丝绒蛋糕。
魏黎眼睛弯弯的,唇角也弯弯的。他自顾自拆了包装,拿出小勺挖了一角,不请自来,几乎是送到了姜津的嘴边。
“你快尝尝,红丝绒蛋糕可是我们店的招牌,非常火爆,每天都卖断货,这一小盒还是我自己偷偷给你留起来的。”他眨眨眼睛。
魏黎说最后半句的时候煞有介事用气声说的,似乎在某种意义上,姜津跟他成了徇私枉法又无伤大雅的“共犯”。两个人共同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换了旁人,之后回想,也是一种甜蜜又紧张的回忆。
偷偷给你留的,这句话有那么一点歧义,意味着姜津成了他特殊的那一个。
拉拢人心的小伎俩,他惯用的手法。
蛋糕的甜腻萦绕在鼻尖,姜津只要一仰头张口就可以品尝到咸甜的顺滑口感。
他的口腔开始不自觉地分泌唾液,微不可闻地滑动了一下喉结。魏黎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但是可惜,姜津并不打算回应他的期待。
不知道等到那个富家女过生日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言笑晏晏地把蛋糕喂到她的嘴边。总有好多人落入魏黎的陷阱里去还不自知。
姜津微微偏头,视线从那块红丝绒上停留了几秒,又重新落回到桌子上,找了一个借口:“我不爱吃蛋糕,而且我洗漱过了。”
魏黎肉眼可见的失望。
他还刚想说什么,陈玉打完篮球回来了,出现在两人身旁,好奇凑过来,“吃啥呢,分我一点,呦,小蛋糕。”
看姜津不领情,陈玉开口:“我还没刷牙呢,他不吃给我吃呗,热脸贴什么冷屁股。”
陈玉一口咬住了那个小勺,把蛋糕席卷进嘴,牛嚼牡丹般咽了下去,点评道:“咸的,好吃,就是有点齁。”
魏黎垂眸,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勺子片刻,把它往剩余的蛋糕上一插,微微一笑,塞给陈玉:“那就给你吧。齁是因为加了咸甜乳酪,好好品尝。”
“你打工的那家烘焙店在哪呢,回头我给我女朋友买一份。”
姜津看着被戳得乱七八糟的、本该属于他的红丝绒,冷不丁开口说道:“从北门出去,向东走穿过两个路口,万达一楼那家就是。”
陈玉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姜津像才回过神来,嗫嚅说:“……这家在网上挺火的。”然后他把身子转过去,低头不再说话了。
姜津把单车停到路边,生锈的链条发出吱呀声,他拿出同样生锈的老式车锁锁上后轮,把钥匙揣进兜里。
接着斑驳树干的遮挡,他溜到一片绿化灌木后面。
下午三点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路上没几个行人,也没人注意到他趴在那干什么。
他掏出手机,老款在这种天气里还没来得及用就烫手,一时没了反应。后置镜头对准几十米处那家奶茶店,按了多次,相册里才勉强出现一张,还是模糊的。
姜津在那蹲了一会儿,汗水从鬓角往下淌,看着来来往往买奶茶的人,不乏有年轻漂亮的女孩跟柜台里的高个男生打招呼。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女孩们便一边笑一边偷偷看他,离开时恋恋不舍。
有人在学校里和公司里完全是两模两样的,可能在学校里老实憨厚,在公司里就咄咄逼人锱铢必较,看来魏黎是那种表里如一的人,当然不排除他伪装的技术炉火纯青。
姜津把目光收回来,掏出口袋里的陈旧小本子,写上:
“9月5日下午,奶茶店打工,一切正常。”因为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后面再划了一个力透纸背的叉。
这个店是魏黎众多兼职中的一个。烘焙店他之前无意间路到过,如果它不算的话,这里就是他第一次见到魏黎的工作地点。
他看了看自己偷拍的那张照片,像素不行拍得模糊,但是有些人就是有种魔力,即使周围糊成一团,反而更能勾勒出他高挺的身形和线条分明的侧脸,像幅印象派大师的画作。
姜津盯着那个身形,抓住手机的手关节用力到发白。他关上屏幕,蹬上吱呀吱呀乱叫的车,回了学校。
奶茶店里忙得火热朝天的。有个做奶茶的姐姐闲聊说自家小孩不听话,要是跟魏黎学点就好了,哪怕学个十分之一的头脑和嘴甜,她就不用那么操心。
魏黎笑眯眯的:“可别,姐,我从小就是被家庭虐待,心里可阴暗了,整天想着怎么毁灭人类。”
店里的姐姐们和前面几个顾客都在笑,一时间闹哄哄。
借着给顾客柠檬水的功夫,魏黎探出身子来,片刻之中,他有意无意地扫了那片绿化带一眼,像只鹰隼略过天空那样不留痕迹。
姜津下课的时候逆着人流往前走,S大占地面积不小,他几乎横跨了整个学校,才慢吞吞地来到了南区商业街,一家便利店的后门,它对面就是南区的体育场。
姜津从后门进去,一开门就看见了小冯在杂货间吃偷偷在柜台拿的关东煮。小冯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被萝卜噎住。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扒皮呢。你走路也没个动静,跟个鬼一样。”他哼哼一声。
杂货间里还没来得及安监控,小冯年纪小,还在嘴馋的年纪,时不时就拿店里的东西来这吃。姜津见怪不怪,拿出工作围裙系上,没说什么。
姜津也有兼职,就是在这个体育场旁边的小便利店,这个体育场离他们宿舍楼很远,同专业的学生几乎都不会到这里来。这家便利店老板抠门得很,一个小时才给十块钱。不过姜津选这里也是有一点私心在里头,不太想在打工的时候看见同学。钱少点就少点。
他把帽檐压低一些,戴上口罩,从杂货间搬出箱子理货。
“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门口涌进来三四个男生,他们都步子像灌了铅,呼吸粗重,似乎是刚打完一场篮球赛,火气还很大。
他们都在冷柜前选着饮料,吵吵嚷嚷的。
姜津理货的手停了一瞬,默不作声地蹲下去摆弄早已弄好的陈列。
“化院那群傻吊玩意儿就是输不起,犯规那么多次。”
“那裁判也眼瞎,要不是李哲拦着,我非要上去讨个公道。”
“幸亏魏黎最后0.4秒极限三分绝杀,太牛逼了。”
“哎,魏黎,你喝什么?”这是陈玉的声音。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男生此时开口:“果粒橙,要冰的。”
气息缓和平稳,隐约含笑,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咋咋呼呼。
可运动后喝冰的一点也不好。
陈玉声音大了些:“有人没啊,结账。”
姜津缩在最角落的货架后面,瞅了一眼杂货间,里面没什么动静,要么是小冯那关东煮还没吃完,要么他想偷会儿懒,或者说两者都有。
姜津慢吞吞地站起来,再次拉低了帽檐,在催促下来到收银台,接过那几瓶饮料挨个扫码,然后闷声举起扫描枪。
他实在没想到他们经管院和化院的篮球赛是在这个体育场,也实在没想到正好碰上魏黎一群人来买水。今天真够倒霉的。
结完了账,那群傻大个鱼贯而出。姜津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提起来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去,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口罩,估计没有认出来他
他老老实实回到刚才那个角落,继续摆陈列,像只勤恳的小蜗牛。
回去的路上,李哲冷不丁说了一句:“刚才那人真怪,遮的那么严实,全程一声不吭,跟个哑巴一样。”
陈玉:“就是,喊半天才出来,以后不去那买水了。”
“阴湿气质跟你们寝室那谁似的……叫什么来着?”
“叫姜津。”陈玉摆摆手,“我们都不喜欢他,独来独往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大二了都没跟他说超过十句话。魏黎这种交际草都对他束手无策。”
魏黎突然停下,一伙人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
魏黎扬了扬手里的瓶盖:“抽中再来一瓶了。”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回去,“今天有意外收获,你们先走吧,我去兑奖。”
姜津好不容易摆好最后一组货架,正给剩余的饮料瓶挨个摆正,它们像站军姿一样,间距和角度分毫不差。姜津总是在这种小事上较真,有时候老板都嫌他干活琐碎。
货架的另一面,也就是相邻的过道,突然有人在他面前站定。姜津下意识抬眼一看,怔愣在原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魏黎,借着上面的空隙,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隔着多排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饮料,他在看他。
姜津一下子手脚发麻,呼吸都不畅了,他也不知道躲哪去,慌乱之中又蹲了下去,有些狼狈。
他带着口罩感觉闷人,可明明是今天刚换的一个新的,又不是用了好几天。
也许魏黎在选饮料,也许没看见他。他现在戴着帽子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能被认出来才怪。
快走吧,魏黎快走吧。他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可惜,还是清澈明亮的年轻嗓音像条锁链一样捆住了他的心脏。
“姜津,你在这里兼职呀?”
魏黎笑眯眯的,直接走过拐角,来到他身边。
姜津喉咙发干,头更低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的意思。
魏黎那么会察言观色,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出来他的窘迫。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即使隔着无纺布也莫名其妙闻到了橙子的味道。
他痛恨魏黎的坦率,非要让老鼠在太阳底下被暴晒,当然是太阳的不对,谁让它如此热烈。他知道自己家庭贫困,虚荣又懦弱,遇到认识的人都会尴尬地躲开。
魏黎跟他完全不是一样的人。人类向来捧高踩低,魏黎去兼职挣钱会夸一句自力更生不娇生惯养,轮到他只会嫌弃身上的穷酸味,捂住鼻子快点走开。
只听魏黎笑嘻嘻地说:“你早说呀,以后我们买水都来你这,给你消费。”
听上去像是好意,没有觉察出对面人不想聊下去的想法。
姜津不敢直视他,讷讷道:“不用,我又没有提成,没有必要。”
魏黎“哦”了一声,以他的视角,姜津的帽檐压得很低,恨不得盖住整张脸,身板也直不起来,几乎要趴在货架上。
姜津不算高,从小到大没吃过饱饭又起早贪黑学习的他长到176已经是祖上烧香的程度,但也只能到魏黎的下巴。他也比其他年轻男生瘦弱单薄,苍白纤细的后颈,围裙带在他的腰部系得很紧,看上去不堪一握。
所以,当魏黎靠他太近的时候,出于本能,他总有一种紧张又压迫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似乎别人对他干什么都可以。
就像被猎豹盯上的老实兔子。
“你又回来干什么?”
魏黎耸了耸肩:“陈玉渴死鬼上身,又托我来买瓶果粒橙。”
付款的时候魏黎又不经意地问:“这儿老板给你一小时多少?”
姜津老老实实回答:“十块钱,每天晚上干三个小时。”
“那确实有点少了。”
姜津恨不得把整张脸缩在口罩里,苍白地辩解:“还可以吧……”
他有些尴尬和羞赧,魏黎刚才的话可能无意,但他觉得确实是在揭他的短。他无法控制自己这样去想。
然后他把一切都合理怪罪到魏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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