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死丫头,还不赶紧放开,都说了是你们奶叫我来捉鸡的,你要是有意见,直接和你奶说去,再拦着我,小心我条子上身了啊!”
条子是这个地方的土语,意思是枝条、竹片的意思,通俗点讲,就是要挨打了。
“不放!我们早就分家了,你要吃鸡自己买去,我们家只有这几只母鸡下蛋了,我娘和二姐身体不好,她们就指望着能吃个鸡蛋,我告诉你,今儿谁来这鸡也不准带走!”这个焦急愤怒的女童声,是三房排行老三的南花儿。
“哟你个贱皮子,还敢和我顶嘴,我看你真是欠收拾。”妇人说着习惯性的扬起巴掌,她正是大房的小刘氏,也是刘氏娘家的侄女。
南木急忙呵道:“大伯娘,你想做什么?”
兄妹二人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进去,就见小刘氏抓着一只母鸡,花儿则揪着母鸡脚,整个人坐在地上往后拉,母鸡不是咯咯惨叫两声。
南木一把扔了柴火和猪草,从柴火堆里抽出镰刀,阴沉着脸走上去。
“大哥!”
花儿见了哥哥,脸上的愤怒立时化为委屈,眼泪瞬间落下,“大伯娘要抢我们的鸡,她要抢我们的鸡!”
小刘氏看到南木手里的柴刀,双眉倒竖,“小兔崽子,你想作甚!啊?你想作甚?还想砍我不成?”
说着冲头往他刀上撞,嘴里喋喋不休地喊:“来来来,你往我这里砍,我把脖颈子放这里,你有本事往这里砍,你砍啊!”
硕大的身躯将瘦弱的少年抵得步步后退,南木急促地呼吸着,眼里渐渐变红。
就在南若以为他当真会忍不住一刀砍死小刘氏时,“哐当”一声,柴刀被他扔到了小刘氏面前。
小刘氏仿佛斗胜的公鸡般挺起胸膛,不屑地撇着三兄妹,肥厚的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正要说话,南木突然冷冷道:“大伯娘说笑了,我怎么敢砍你,我这是给你递刀让你砍我们呢!”
小刘氏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
南木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小刘氏,“我娘和我大妹就指望着家里的母鸡活命,现在你抢走母鸡,那就是在逼我们全家去死,你既想逼死我们,我给你递刀,不正顺了你的意吗!”
他眼里阴沉沉的,小刘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胡说八道什么,不就是抓你只鸡吗,这就要死要活了?这可是你们奶吩咐我来的,你就是这样孝顺你奶的?”
南木捡起柴刀往她手里塞,“奶的吩咐我们不敢不听,但也要我们一家人有命来听。你想把鸡带走,那就先把我们都砍死,到时候你抓几只就几只,绝对没人拦你。”
他声音低低的,小刘氏被他冷冰冰的眼睛看得后背发凉。
“大伯娘放心,就算我们死了也会记得孝顺你,到时候定会夜夜上你家去看你。”
“你,你这……”
小刘氏被南木的话吓得寒毛只竖,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撒手,一时骑虎难下。
“做什么做什么?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围观的众人忙让开,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肃着脸走进来。他有些驼背,手里拿着杆老烟枪,染着泥灰的深色衣摆扎进腰带里,精瘦干练。
这是后丘村的村长,与南家同出一族,当了二十几年的村长,很有些威望。
围观的人里有人喊了一嗓子,“村长伯,大槐家的要逼死小儿咧!”
小刘氏怒瞪说话的人,正是三房的邻居大荷婶子。
他家男人厉害,家里儿子也多,小刘氏不敢与她硬来,只嘟囔道:“什么逼死人,我不过听娘的吩咐抓只鸡罢了,几个小崽子就要死要活的,还拿刀吓我嘞……”
边说边觑着村长,见他沉着脸,不敢再多嘴。
村长一向知道大房的做派,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厌恶,“怎么的,你家里就缺这么只鸡啊?”
小刘氏忙道:“哎哟村长,这鸡真是我娘让我来捉的,上水村相看富儿的来了,富儿是我们南家的长子长孙,我娘说要整治一桌好席面,免得叫人看轻了咱们。可我家鸡还要下蛋,娘便叫我来三弟家捉一只先用着。”
南富正是小刘氏的长子。
“你家鸡下蛋不能杀,我家的就能杀吗!村长,我们家里可就三只老母鸡了,我娘和二姐就指望着它们多下几只鸡蛋补身体呢,村长伯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花儿哭着向村长告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好不可怜。
村长看了眼南若,见她呆呆站在那里,不哭不闹,像个游魂。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问南木:“你二妹这几天一直这样?”
南木早已收回柴刀,笃定道:“二妹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孩子想得都简单,可没钱没药的怎么好?偏都可怜成这样了,还有人来占便宜。
村长盯了小刘氏一眼,“到底是你男人的侄儿侄女,便是他们一房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把鸡还他们。”
这话出口,立时勾起小刘氏心底的恨意,就要说话,村长眼一沉,“怎么的?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小刘氏不敢不听,放了手,可看着几兄妹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
花儿立马将母鸡抱进怀里,脸上大喜,嘴甜的和村长道谢,“多谢村长伯。”
村长摆了摆手,见小刘氏一脸恨色,沉着脸道:“还不走?”
小刘氏不敢和村长硬来,哼了一声就走。
恰巧走到拐角,遇上草儿走来,见她抱着一捆嫩生生的野菜,一把抢走,转头冷笑道:“我拿点野菜回去煮汤孝敬你们奶,要不得你们的命吧。”笃定村长不会再说什么,也不看他脸色,几步就走远了。
草儿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花儿又忍不住红了眼睛,看向村长,可村长没再说什么,举着烟枪慢慢走了,看热闹的也慢慢散了。
南木让花儿把母鸡放回鸡圈,拿掉草儿手里的几根野菜叶,“草儿不怕,没了就没了,我们明天再去挖。”
然后牵上她,又拉住南若往家里走。
小院右边有个低矮的厨房,左边是随意搭建的杂物房,木柴也放在里面,鸡圈就在杂物房的背面,花儿放好了母鸡,和哥哥姐妹们一起进了正房。
三间正房中间儿是堂屋,当中放着一张掉了一个角的桌子,周围贴墙放着两张椅子,四张凳子,张张缺胳膊少腿儿。
几兄妹进了右边的房间,里面靠左右墙面摆着两张床。
右边那张罩着满是补丁的青色帐子,床底铺着的稻草有几根露了出来,薄薄的床垫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妇人,她右手揽着一个正熟睡的孩童,约莫两三岁的样子,因太过瘦弱,显得头有些大。
正是乔氏和三房的老五南石,小名石头的小弟。
乔氏脸颊深深凹陷进去,肤色蜡黄,已经丝毫看不出官家小姐的模样。见几兄妹进来,勉力弯了弯唇,哑声道:“又受委屈了?”不过几个字她说得十分吃力。
南木忙上前,“娘别担心,我们都好着呢,方才村长来了,大伯娘没能欺负我们。”
花儿也上前轻轻拍着乔氏皮包骨头的手,怕吵醒弟弟,也压低了声音,“娘,你乖乖睡吧,有哥哥和我呢,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姐姐和弟弟妹妹的。”
“好孩子。”乔氏夸赞了一句,目光落在南若身上。
她人好像要枯竭了,可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水,仿佛这些年的苦难只磋磨了她的肉·体,她的灵魂依然洁白高雅,“瓜儿,别怕,娘在呢。”
南若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温柔妇人,下意识扭紧了手指。
说了几句话乔氏就有些喘,却还是担忧道:“你们大伯娘没把母鸡抱回去,你们奶一定会上门的。”
刘氏最是霸道,今日又是他最爱的大孙子相看的重要时候,三房没能顺她的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便是最泼辣的花儿也是憷刘氏的,眼里露了惧色,乔氏心疼却又无法,她如今身子破败,连下床都做不到,又何谈保护自己的孩子。
南木忙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他们,您好好休息便是。”说着拉着妹妹们出了房间,不敢让乔氏再多说话。
天色已经不早,几兄妹打回来的柴火和猪草依然堆在门口,这些东西本要送到大房去,若是往常,不羁哪个堂兄堂姐,一定会有人来催,今儿却一个未见。
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哥哥……”花儿忍不住抖了抖。
南木安慰她,“别怕,有哥哥在。”
南若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偏头看他一眼,见他早已抿紧苍白的唇。
这时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响起,兄妹几人的肚子都在叫。
南木深吸了口气,露出个笑容,“咱们先把肚子填饱。”
“可是野菜都被大伯母抢了。”花儿愁眉苦脸,草儿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南木想了想,又看了眼两筐猪草,眼睛一亮,“咱们去翻翻猪草,里面肯定有好些野菜也能吃的。”猪能吃的,人就能吃,只是一般人哪里会和猪抢吃的。
“哥哥真聪明!”花儿跳起来就往外冲。
晚饭就是一把粗面合着野菜煮了,往里面加了一个鸡蛋,极少的一撮盐和几滴油,根本吃不出油盐的味道。
鸡蛋的腥气也重,可南木把沉在锅底的粗面和最大块的鸡蛋碎,都挑进了她和石头以及乔氏的碗里。
花儿最先吃完,见碗壁上挂着点油星儿,去灶上舀了碗热水涮了涮,美滋滋地喝干净,那碗也就不用洗了。
吃了晚饭,兄妹几人洗漱完,外面早就漆黑一片,而大房二房一直没有来人。
家里点不起灯,四兄妹只能坐在黑暗中,不安地盯着外面。
片刻,花儿忐忑出声,“哥,那边是不是忘了这事了?”
南木没说话,过了片刻突然站起来,“三妹,看着你二姐和四妹,我把柴火和猪草送过去。”
花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发抖,“哥,他们没来,咱们就不去了吧,咱们、咱们明天再送去吧。”
南木笑了笑,“别担心,今日大房那边有喜事,奶一定很高兴,她肯定不会生气。”
“真的吗?”花儿惊喜道。
“真的。”南木笃定道。
花儿便放了心。
南若和两个妹妹坐在一起,看着他幼小的身躯背起柴火,提着猪草渐渐远去,很快就融入黑暗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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