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大夫人忙完府里的日常才叫人把大爷叫醒。
李建功完全醒了之后,才慢慢地回想昨天喝酒的情形。他是知道自己喝大了,但是之后的事情自己完全不知道。不用说他已经在官场混迹了多年,就算是一个没那么多心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自己被做局了。
李建功左思右想自己这两年得罪了谁,但是都逐一排除了,最后两口子坐在一起推演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宫里派来的。
那时的李府,说是被安插的钉子渗透成筛子都不为过,不仅有皇上的锦衣卫,还有京城各方势力。
这几波人想要把李鼐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手段可谓是“胡萝卜加大棒”。
“我靠他姥姥!”大爷李建功坐在床上,头疼欲裂,气急败坏地大骂了一句。其实面对皇帝的安插,他壮起胆子,最多也就是大声骂街。
还有一个棘手的事情就是该怎么和爹交代。
他总是不想让父亲认为自己是个笨蛋,但是这回被人做了个这种傻子局,让人硬塞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老爹又要拿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拿烫红的烙铁狠狠剜自己一样。
此时后院的秦姨娘则是坐立难安,她是夜里进府的,她根本不知道这儿是哪儿,还有晚上的那个老爷是谁,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家奴举着大棒子把她连打带骂轰出去……
几天后,就在她依旧忐忑不安的时候,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听了她的叙述,以为是不明情况的良家妇女被骗来做局的,打算给些钱放她走。
谁
知大夫人说放她走,她却不乐意了,说这个家的老爷必须给她一个说法,睡了她就要给她名分。
大夫人乐了,临走撂下一句话,“给钱不要就算了”。
几日后那名做局的同乡也在半夜一人回家的路上,被赌坊的伙计拿刀砍成了肉泥。官府每个月都要处理几起欠账被杀的烂赌鬼,也就见怪不怪写个案卷就扔一边了。
之后好屋子秦姨娘算是住到头了,几个丫鬟婆子拿着扫帚就把她赶到了后院的西边的一个角。
那个角被二道门隔绝在了大宅子之外,有个小屋子之前是放些杂物的。
那里应该是没有门,但是时间长了,没人去过,夏天赶上雨水丰沛的时候保不齐墙角的砖就被雨冲的松了。家里的那几条狗偷摸着刨了个大洞,吃饱喝足就溜出去玩儿了。
后来管事的懒的找人修,瓦工说要是修就得整面墙推了重垒,索性就整了个又小又窄的门,那几条狗就养在旁边的小屋里。
家丁把几条狗赶出来,拎着扫帚白了婆子跟秦姨娘一眼,走之前留下一句:“缺了大德了,跟狗抢窝。”
那个婆子钻进屋里,左右看了看,说道:“这屋子给狗住确实糟践了,还南北通透,这屋挑高还行。”
又转身对秦姨娘说:“夫人说你要走那边有门,想留这窄门可不是这么好进的。”
“我给你拿床被窝去……”说完,那婆子就走了。
李府不给她钱,她要是吃饭,可以去小厨房捡家奴院工吃剩的。
后来秦姨娘就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直到有一天秦姨娘说自己已经有孕三个多月了。
这消息一出,大爷李建功第一次动了杀心……
秦姨娘被大夫人叫过去问话,一口咬定是大爷喝醉那晚揣上的,而且更有趣的是她还一口咬定自己怀的是个男孩。
当时大夫人屋里所有的人,不管是丫鬟还是老妈子,听了秦姨娘说话的语气跟表情,都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神志不清了。
大夫人看着跟个乞丐一样,浑身散发恶臭的秦姨娘,摆了摆手,让她回去安心养胎。
几个月后,李家大宅最奇葩的人降生了……
俗话说,天生异人必有异象。
据下人说李烈下生那天,天奇热无比,已经闷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下雨的迹象,那天日头更是比之前更毒辣。
这么热的天,把看门的三条狗都热的快要死过去,估摸着喝了凉水直接在秦姨娘门口拉了一泡稀的,没一会儿大晌午日头最足的时候,李烈下生了。
下人们凑过去看,都纳闷儿秦姨娘也吃不着好的,怎么儿子生的又胖嗓门又大。
过了没两天秦姨娘说自己没名没分的,没资格养李家的少爷,送到了大夫人这里。
自打李烈到了大夫人的屋里,就一直不停地哭,不像个正常孩子。最后大夫人实在心烦,又让丫鬟送回去了。
秦姨娘时至今日都没有人承认她姨娘的身份,只有她自己自称是姨娘。那么李烈入了宗谱了吗?很显然没有,李烈这个名字还是秦姨娘自己给儿子起的。
母子俩后来就过上了比要饭的好点的生活,基本每顿饭都能保证能要上。
秦姨娘也算求仁得仁,李檀以前以为她是不能动了才床上拉床上尿,后来李檀才知道原来她是单纯的懒。把尿桶挪到屋里之后,连这几步路的功夫都憋不住屎尿。
生了李烈之后,秦姨娘身体快速地衰老,满头白发,牙也掉的不剩几颗,一说话就咂嘛嘴,要不就直淌哈喇子。
秦姨娘后来只能靠李烈给他去要回来饭,拉床上了还得儿子给她收拾。
十多年过去了,李烈有天一边收拾一边听着母亲大声地咒骂,他想像之前十几年一样,听到也装作没听到。
“我靠他娘的,我给他生了儿子就这么对我。”
秦姨娘咂嘛了嘴,继续骂:“老sao婆!这个院儿里就属她这个老sao婆最霸道,我艹了她八辈儿血祖宗!霸占着爷们,就是她嚼咕嚼咕,有好屋子不让我住,不给我配几个丫鬟伺候我!”
“还想要我儿子?做梦去吧,我给我儿抹点辣椒,闹不死你!”
说到此处,秦姨娘面露得意之色。
“我跟我儿得绑着,你们不伺候我,我自己肚子里生,我让你们家少爷伺候我。”
李烈扫着地,站起身,擦了把头上的汗,脸上隐隐透露着苦涩,“你能不能尿准点,整外头招来这么多蚂蚁。”
秦姨娘瘫在床上,经过刚才一顿高声咒骂,累的直喘气。伴随着喘气,她那硕大圆润的肚子也一晃一晃的,满脸横肉,还在咬牙切齿地低声谩骂:“一帮狗杂种,都是狗杂种……”
那年十四李烈第一次犯了那么厉害的疯病,他从小就有疯病,但是那次是他第一次起了杀人的念头。
李烈会杀人,知道怎么杀人吗?其实他是不知道的,他从小就在一个猪圈羊圈一样的地方长大。
因为秦姨娘就是个半疯,理所当然,李烈小时候周围人都把他当话比较密的小疯子,十岁后周围人又把他当嘴臭的大疯子。
但是那次是他第一次遵从动物本能,想要杀了眼前对他生存最大的威胁——他的亲生母亲。
*
李檀并不经常来大宅这边,那么这些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守成知道自己闺女不喜欢来大宅这边,当然他自己也不喜欢来,但是遇上几节几寿,就得给老爹这边送点东西聊表孝心。
自己也不愿意去那怎么办呢?只能派出代表,自己的义子赵飞龙就小小年纪担当起了如此重任。
每次去大宅问安,赵飞龙就能按照母亲教的规矩礼数做的滴水不漏。
那里的下人也很喜欢赵飞龙,大概因为他憨憨厚厚的没有架子,加上手上又大方,说话又捡好听的说,于是就很多人都喜欢跟他聊上几句。
每次赵飞龙从大宅回来,三个小孩就到厨娘的厨房里,几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听赵飞龙讲大宅的家长里短。
赵飞龙知道檀儿爱听,就每次重点打听那对奇葩母子。
后来就变成,赵飞龙一边讲事实,阿璨一边分析原因。幼年李檀甭提多爱听了,比街上说书的可有意思多了。因为说书的那都是假的,大宅发生的那可是真真儿的。
*
为什么十几岁的李烈会在自己母亲骂了很多句“狗杂种”之后突然发难呢?
李檀觉得阿璨分析的十分有道理,他本身认为自己确实是李家的少爷。就算周围人都背地里,甚至有人还跳出来明面上说他是野种,说他是乞丐,他还是会认定自己是少爷。
他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试图释怀自己苦境的过程,他觉得他现在受的苦是因为子凭母贵,子也可能因为母受人鄙视。
秦姨娘在李烈的长大成人的十几年里,肯定不止和一个男人厮混过,也有可能一次跟很多男人一起过,这些李烈一定是知道的。
这些男人肯定不是李家的家丁,有可能是外面的,也有可能是给李家干活的,反正身份要多低有多低。
秦姨娘骂街的时候就骂过,要绿了李家大爷,要让李家当王八窝。
她这种虚张声势无非就是为了抬高自己,她这个姨娘都是自封的,她跟男人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来点活命钱。
李烈他自己都说过,生母就不是一个好人,凭什么要李家的家主接受一个这种糟烂婆子?
所有人都可以对秦姨娘敬而远之,但是他没有办法,他跟自己母亲是真的捆绑在一起的,他能活命也靠着她卖身的钱,所以他可以伺候她,可以给她端屎端尿。
但是,他可怜他依旧是少爷,这是唯一支撑他不崩溃的念头。
那次发病,就是因为这个念头也被敲掉了。
他痛苦地假设,要是她不给婴儿时的自己抹辣椒,是不是他就有可能养在大夫人那里,跟两个哥哥一样,是李家正牌的少爷。
是她这个疯婆子,自己在地狱,也要拉着他这个无辜的人也下地狱,她不是人。对!她根本不是人,她是阎王殿的罗刹,是红脸利爪的恶鬼……
“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恶鬼!”
李烈那双大手狠狠地掐着秦姨娘的脖子,脸上头上全是汗,咬牙切齿的模样跟秦姨娘如出一辙。
但是不同的是,李烈此时血灌瞳仁,眼里除了本能的杀意,已经看不出有任何理智,嘴里一直不断地喊着他娘是恶鬼,是拖他下地狱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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