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羽辗转反侧，彻夜失眠。
直到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不得不从床上爬起，花五分钟草草刷牙洗脸，牵着球球下楼遛了半小时，又细心给它准备好狗粮和水，这才筋疲力尽地出门上班。
是的，直播，只是他一份失败的副业，而白天，他还有一份——更加失败的主业。
七点四十出门，从八环外的郊区地铁站上车，站一小时十分钟，到达看不见顶的大楼里，被麻木的人潮推进等了十分钟的电梯里，进入拥挤狭小的格子间，拿起听筒，开始一整天机械又重复的售后客服工作。
以“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开始，以“那这边也是真的很抱歉，请您消消气，我会尽快帮您反馈”为结束语，听着话筒那边由平静一步步转为愤怒的咆哮，生无可恋地结束通话。
一个没有任何权限、只能反馈的客服，说白了，提供的售后服务根本不是解决问题，而是顾客的撒气筒罢了。
“你们他妈……”听筒那边，又一位顾客成功被这种逆天的客服机制激怒，口吐芬芳。
路羽看似听着，灵魂却早已经出窍。
只是这次，不再和往常一样木然发呆，而是飘去了一个具像化的场景——直播间弹幕飞快滚动，在线观看人数超过了十万，价值三五千的礼物一件接一件刷来，他则早辞了这种毫无未来的傻逼工作，每天只需要直播三五个小时，便足以衣食无忧。
路羽不受控制地打开了直播软件。
粉丝已经变成了三千多，就连私聊框也全都是催着开播的乐子人。
播，如果训狗失败，就是“蹭热点”的黑历史被挖，而后全网群嘲。
不播，这些为了新鲜感而来的人，这些现成的流量，不出三天就会全部消散。
播还是不播呢？
好像横竖都是个死啊……
“唉”，路羽头疼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你怎么敢的？!”听筒那边，本就生气的顾客更叫愤怒，厉声道，“我花八百买了个只会喷火的吹风机，烧得老子只剩下了一半的头发，你居然还不耐烦？你们品牌早晚倒闭，倒闭！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给我记录，我这个上帝要投诉你自己！！！！”
“好的好的”，路羽终于回过神来，却没有心思做任何应对了，只麻木不仁回答道，“我的工号是7665，已经帮您记录投诉我了哈，请问还有其他可以帮您的吗？”
“……”那边沉默一秒，咬牙切齿道，“妈的人机”，愤然挂断。
路羽摘下耳机，揉了揉被吼得发疼的鼓膜，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而至于怎么搏……还得找锤哥。
格子间里看不见白天黑夜，直到接班的同事到岗，路羽才反应过来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连寒暄都忘不再寒暄，抱着手机飞速下班。
晚高峰的地铁更是吓人，路羽甚至不用费劲去够扶手，仅凭借着前后左右几乎贴在一起的人就可以在地铁里伫立不倒，于是干脆解放双手，点进直播软件，找到聊天框，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不纠结。
聊天框上方的头像，是一片别无所有的漆黑，ID只有两个字，“苏一”。
路羽冥思苦想地琢磨想该如何与这位榜一大哥再续前缘。
“大哥好，今晚有空吗？”
不太对，删。
“大哥好，咱俩挺有缘分，不如加个V吧。”
也不太对，再删。
“大哥好，昨晚上挺愉快的，今晚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对不对！更不对了！删删删！
路羽抓耳挠腮，却半天都想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地铁轰隆隆地前行，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停车时差点被甩飞，路羽才反应过来已过了六环。
站了太久，双腿酸得不像样，路羽踉踉跄跄地寻找座位。
挪过两节车厢，终于看到了一处狭小的空位，路羽艰难挤进去，再打开手机屏幕，却见对话框中竟然多了一行。
是自己发的。
——“大哥，昨天晚上挺愉快”
我靠？？？！！！
撤回撤回撤回！路羽疯狂长按，却早过了撤回的时效。
完了，唯一的一个机会，就这么活生生被自己葬送了！
这该死的地铁！不，自己这该死的屁股！怎么就非得坐下呢？！
路羽万念俱灰，悔得恨不得抱头痛哭。
却不料，尴尬到爬以至于立刻要叉出对话框的瞬间，那边竟回复道，“嗯，今天和铁锤相敬如宾，他不再咬我了。”
“哇！！！”路羽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十几道目光不约而同注视过来。
“干什么？”一边提着菜篮子的大妈皱眉，“坐不坐？不坐给我让出来。”
世界瞬间充满了阳光。
“坐！不，不坐！大妈您坐！”路羽春风化雨、喜笑颜开地让出了座位，自己则抱住一旁空出来的栏杆，咧嘴傻笑回复，“那恭喜您啊，看来是能养下去了。”
“正在输入中”的字眼闪了很久，苏一才回复道，“勉强吧，但我还是更希望能驯服他。你今晚还开直播吗？或许我们可以再试试。”
“啊！！！”路羽忍不住仰天大笑，双手打字如飞，“开开开，只要您有需要，那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开啊！”
又引来周围人一阵侧目，大妈更是高声道，“喂！有乘警吗？这儿有个神经病！”
“行，几点？”苏一直切重点。
路羽看时间，差一刻七点。正好，地铁到站。
路羽跑下地铁，一路狂奔，迫不及待道，“七点吧大哥，七点我准时上线！”
秋高气爽，月明星稀，今夜，微凉的风都格外怡人。
好心情却在推开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屋内一片狼藉，废墟中心，邪恶摇粒绒吐出了一口扯成条的卫生纸，心情大好地冲他摇尾巴。
……18:58，路羽看了眼手表，果断选择先开播。
【呀！主播上线了！】
【哈哈哈哈窝囊主播你好，今晚要怎么被训？】
【瓜子买好了，坐等坐等，搞快点啊！】
随他上线，直播间的弹幕越刷越多、越刷越快，不到一分钟，路羽便没法看到完整的一句弹幕了，忙调整心情深呼吸几口气，尽力装作平静地打招呼道，“大家好，我是主播路羽，很高兴大家来到我的直播……”
话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动。
路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原来是球球将空空如也的饭盆摔在了地上。
“哎呀，抱歉抱歉，忘记喂你了”，路羽正准备起身，苏一的连线请求却在此刻按时打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路羽自然不会错过，想也没想地重新一屁股坐回去，按下接受键，心情大好道，“大哥好。”
本意是问苏一的好，但镜头里，威风凛凛的铁锤却误以为他在问自己好，居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羽的笑容僵了一僵。
【啊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锤哥】
【噗，这训练效果真是不错】
【挖去，这主播牛的，真通人性】
“……你好”，便连一直略显高冷的苏一都忍不住添了几分笑意，替他解围道，“铁锤今天好了不少，但我还想试试，主播尽力就行，不必强求。”
“行啊”，路羽忙接话，“要说还得是您有眼光呢，这锤哥可真是条有性格的好狗，我们今晚就……”
话未说完，已被一阵更加吵闹的叮铃咣当声砸碎。
路羽无奈侧身回看，果然是球球叼着它的不锈钢饭盆砸地。
“球球，停下！”路羽皱眉喝止。
球球停下，换了个咬盆的角度，头仰成更高、更受力的角度，而后，再次重重砸下。
“咚！”平地惊雷。
随他侧身，身后被拆成废墟的家也不慎在镜头中露出。
【我去，主播你在垃圾堆里直播吗】
【不对啊，昨天家里还不这样呢，怎么回事】
【肯定是被球球拆家了呗哈哈哈哈，没伺候好，狗哥不高兴了】
“球球！！！”这不锈钢饭盆撞地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不到十秒便让人心烦意乱，路羽皱眉，手指它怒斥道，“住嘴！”
球球给了他一个挑衅的wink。
……路羽深呼吸一口气，无奈道，“大哥，等我一分钟，马上。”
苏一还没来得及嗯，铁锤已经扬了扬下巴，似是在说，“准了，去吧。”
路羽有苦说不出，哗啦啦给球球倒了满盆的狗粮，崩溃道，“吃吃吃！够了吗孩子，够！了！吗！”
球球挖掘机一般啃狗粮去了，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不好意思啊大哥，见笑了”，唯恐怠慢了目前这唯一的大哥，路羽点头哈腰致歉。
“没事”，苏一未见不耐烦，直奔主题道，“我想让铁锤能听我指令行动。”
“这……”路羽为难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他对铁锤的了解，听指令行动是不太可能的。听请求，倒是还有一点渺茫的希望。
可这位苏一大哥，显然是个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便是再喜欢，也绝不可能像他这种小主播，为了生存而不顾脸面地去求一只狗了。
“锤哥……”路羽还是分得清主次的，转而与铁锤商量，“你看，这位苏大哥也算是个顶好的选择了，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你要么就……”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铁锤立刻变脸，垂下尾巴对着镜头咆哮。
被咬的次数多了，路羽简直觉得自己都要听懂言下之意了，试探道，“你是说……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铁锤停下，点头。
【草哈哈哈哈哈，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主播真的有活】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即使是剧本我也爱看！】
……路羽叹气，无奈道，“大哥，你看要么……？”
大哥没说话，只有屏幕上一口气多了十个嘉年华，任弹幕或惊叹或抢生意的内容铺天盖刷过，只情绪稳定道，“我很欣赏这只狗，主播辛苦再试试吧，无论干什么我都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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