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四章谁是那个正义使者？

公平像是一面镜子，不偏不倚地映射出最真实的对等关系，也映照出人们对美好世界最基本的向往。在职场中，公平就像一场华丽宴会的邀请函，人人都希望它能送到自己手里。精致的信封，厚重的卡片，烫金的字体，无一不在传达着“付出就会有回报，努力就会被看见”的价值认同。然而，当人们发现它寄错了地址、去了别处时，却很少有人真正站出来质问：“为什么我的努力被冠以别人的姓名？为什么我的舞会是别人在当主角？”这样的声音很少被听见，因为太多人用纱蒙住了双眼，用手掩住了耳朵，用贪欲接过了命运女神的贿赂。

人们视一个绝对公平的世界为乌托邦，像是雾中远山，沙中清泉，梦中幻影，可望而不可即。正因人们永远隔着一层理想化的面纱去仰望西弥斯女神，以至于当她手中“公正之天平”的左右秤砣重量失衡时，人们只会无奈叹息，以一种“从来如此，奢求无益”的态度接受不公平的现实。毕竟，适度的不公平本身也是命运女神创造的精妙平衡点：换了主角并不会毁掉整台宴会，有人错失邀请函被拒之门外，相应的，也有人被允许无券入场，总有人收到了命运女神的意外馈赠——即便它来得毫无逻辑。

譬如职场中，当那些资历尚浅的年轻人被告知多少人都在等着升职、都得按资历排队时，心中再不服气，也会张张嘴然后闭上，默默努力追赶前辈，以为自己在遵守规则、捍卫公平。而那些资历已老，却几次三番被关系户或是领导眼中的红人插队时，嘴里或许嚷嚷着“这不公平”，身体却很诚实地退让，仿佛已经默认了自己的位置只该在这里。

不仅是牵涉其中的人会接受、容忍、甚至从中得利，“适度不公平”这块无人监管的灰色地带也让局外人畅想着：允许这样的可操作空间存在，便意味着终有一天我也可能成为它的受益者。为了不堵死这种可能性，人们心照不宣地对少数人的痛声疾呼充耳不闻，只为守护这块未来可能分得一杯羹的大蛋糕。每个人都奇奇怪怪地（将会）受益于某种不公平，因而，适度的不公平非但不会让局面失控，反而会平添一层微妙的、默许的秩序感。

然而，总有一些人，抱着打破微妙平衡、破坏默认秩序的决心，执意争取属于自己的公平。在这些人身上，公平不再只是被动的期待，而成为需要争取和坚持的信念。

正如此次，有人将首席产品官吴知远疑似暗箱操作、安排助理张若颖为日本国区总的事情捅到了俞董面前。或许是因为强者向来只在乎结果、弱者才声讨公平，当俞董在公开回信中左一句“正心立人”，右一句“公平与正义”时，集团吃瓜群众纷纷参演《平民大侦探?与来特辑》：悬疑再临，谁是幕后那位胆大包天的正义化身？

茶水间里几个身影靠得很近，一个声音低声起了头，“要我说，举报人肯定得是受益人。看看有谁竞争了这个岗位就能缩小范围。”语气里藏着得意。

“那不得多了去了？日本市场多香、多有潜力啊。”有人不以为是地接过话。

“其实未必。市场部那个韩书意，知道吧？”几人纷纷点头。那人继续道，“大家都看好她的。甚至有人知道她要申请日本，就主动换了个区，就是不想对上。”

似乎有人与她相熟，义愤填膺道，“书意姐是在日本早稻田大学念过市场营销的高材生，双语人才。她做市场分析的能力那是一流的。进公司以来还策划了好几场大的市场推广活动，总监都夸过她，说她很有市场敏锐度。你们就说哪样不比哪位强？根本就没理由不选她啊！人资那帮狠心的鬼，怎么就能不让她过呢？”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四下无人后赶忙出声制止道，“你这话可不要再和别人说了。知道你为你书意姐鸣不平，但要让那位听到了，你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真的，也不一定是人资的锅——”声音一顿，吊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按照程序，名单的最终决定权可不在人资。”

“哎，上面的闲话还是少说吧。”有人摆摆手。

“那你们说，会是她自己举报的吗？”

有人嘴快，立刻接住话头，“咋可能呢？她是出了名的i人，工作勤恳，办事踏实，确实出色。但就她那个包子性格，面对这种不公平，绝对没那个胆子反抗。”语气间带着一分轻蔑，两分惋惜，和三分笃定。

突然，咖啡机的轰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人一转头，发现八卦正主韩书意站在咖啡机旁边，眼圈红红，故作坚强的样子令人于心不忍。

有人走近去拉她的袖子示好道，“书意啊，我们没有坏心思的，就是在说……”

“你们不用再说一遍，我听到了。她说的没错，的确不是我。我确实是个包子，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不懂什么别的。”话音一落，众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一会儿，绿灯闪起，咖啡机萃取出的香气扑鼻而来，Cortado夹杂着深烘焙的可可与烘烤橡木的气息，浓烈却不失优雅，带着隐约的果香。沉默中，韩书意端着杯子垂头离开了茶水间。

试图当和事佬的那人自嘲起来，“我可真是自讨没趣。就说不要背后说人吧。”

“那咱也没说她坏话，事实罢了……”

“嘘，”另一人打着噤声的手势催促着众人离开，“行了快别说了，赶紧散了吧。”

仍旧有人好奇地嘟囔着，“不是她？那到底会是谁呢？”但大家都已各自散去。

这个疑问同样在张若颖脑海中盘旋不去，像一只孤独的乌鸦，绕着她不停打转，带着不安和焦虑的翅膀。处于丑闻漩涡中心的她，一看到公告发布，便能感受到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聚拢过来。再也无法忍受这针扎般的注目礼，她“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抓上手包快速冲进了洗手间。原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可以背靠大树乘凉，却不想半路杀出个“匿名”程咬金。

“到底是谁干的呢？”在哗哗的水声掩盖下，她愤怒地来回踱步，一手环抱在胸前，另一手撑着下巴，下意识地啃咬着递到嘴边的樱桃色美甲，像是想咬碎什么，也像是在焦虑中寻找一丝莫名的安慰。

“但凡俞董办的能懂点事，私下跟吴总通个气，给我拦下也就罢了。现在事情捅得这么大……”她忍不住将捏在手里的包狠狠砸向镜子，镶满亮钻的表层撞上冰冷的镜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后，包包翻滚着掉落在地。里面的物什一应散落开来，一枚低调的黑色U盘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近去拾了起来，捏在指尖细细摩挲把玩，坚硬的美甲敲打在金属壳身，发出有节奏的钝响。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半晌后，她冷笑一声，“倒是忘了还有这个法宝。”遂收好包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涂上正红色丝绒唇釉，又对着镜子细细欣赏后，满意地关上水龙头离开。

一楼，张若颖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走出电梯，经过闸机时，前台徐瑾笑着问道，“张总下班啦？难得见你这么早走，晚上有约么？”喜爱立忙碌和尽职人设的张若颖，通常都会不急不缓地吃了工作晚餐，等到9点可以报销打车费时才悠悠离开。而这会儿，才刚过下午4点。

张若颖此时已经过了闸机，脚步一顿，微微回身，心里暗暗瞧不起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当谁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么？全集团都在议论今天董事长的回信，她不信公司前台会不知道。面上却仍是笑道，“是啊，”她装作惋惜地伸出双手示意，“美甲上的钻掉了，约了美甲师，得赶紧去重做呢。”话毕便匆匆离去。

见张若颖走远了，坐在身旁目睹了全程的另一位前台叶岚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徐姐，我就说你不用那么客客气气的，你瞧她那做作的样子，还‘美~甲~上~的~钻~掉~了~’。”

徐瑾看她摇头晃脑、学得有模有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呀，小心回头让这位姐知道了。”

一向无所顾忌的叶岚岂会听劝，“也不知道拿的什么乔。谁不知道她现在大祸临头，八成是赶紧回家收拾、准备跑路了吧？我看是回不来了。”

徐瑾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叶岚额头，“我的叶大小姐，时不时的嘴上也饶饶人吧。”

叶岚像是非要证明自己似的说道，“我是说真的呀，徐姐。你知道的，那个邹毅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包公再世。再说，俞董都发话了，他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这回可没人能再给这位姐兜底啦！”徐瑾仍是笑着，却摇摇头不再多说。可翌日一早，见到张若颖趾高气昂的身影出现在公司时，叶岚才惊得合不拢嘴，手边的红丝绒蛋糕也跌落在地。在上楼前，张若颖甚至特意绕到接待台，向她们大肆炫耀了刚做的黑色镶钻美甲，细长的指尖闪烁着冷冽的光泽，仿佛每一颗钻都在宣告着她的张扬与无畏。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说起叶岚口中这位认理不认亲的邹毅总监，虽在名义上不是董事，实际上却胜似C级领导，人称公司战略的“安全阀”、董事会的“守门人”。他领导的法务与合规监察部门挂靠在人资，按道理来说汇报线在人资总监许静然。但在过去几次集团内审事件中，邹毅频繁感到被董事会其他成员掣肘，很难保持他的职能部门应有的独立公正性。许静然了解情况后，果断以工作性质特殊为由，为邹毅申请了直接向俞董汇报的特权，自那以后便保持如此。此番许静然成为了被“架上审判庭”的人，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看她笑话，很想问她一句，是否后悔当初给自己的下属如此大的权利和自由度。

职能上来说，法务部负责处理基础法务需求，更进阶的法律支持则依靠外部律师事务所；合规监察部则牵头处理举报事宜、调查违规行为，和内部审计部共同确保公司经营合规，财务和运营风险可控。随着集团业务迈向国际化，对法务、合规需求逐渐增多，邹毅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人人都敬他三分。如今，出海策略刚开始全面推行，就迎来了邹毅的主场第一回合：调查员工举报高管一事。

按照调查程序，接到匿名举报后，初审举报内容、核实是否有足够细节和初步证据以支持正式调查是必要的第一步——显然俞董办已经代行。邹毅当天便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邹毅的助手盛星霖，部门副总监萧黎川，部门2位法律与合规专家，还有俞董办要求引入的2位外部独立调查人员。一来确保公正性，二来增派人手以加速调查进程。调查小组的首要任务便是了解竞聘流程并锁定相关文件和数据。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信息都需人资提供。

不多时，邹毅便带着调查小组现身于首席人资总监办公室。

“许总，打扰。”

许静然摘下眼镜放在手边，莞尔一笑，“邹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