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尸体找到了，昴，你要去看看吗？”
桐生昴猛地睁开双眼。炽热的空气在房间里停滞不前，破旧的电风扇伴随着吱呀声缓慢旋转。他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枕头。他盯着天花板，片刻后，扯动嘴角轻笑了一声。做了可怕的梦啊。
梦见神山亮介死掉了。
可这笑意在顷刻间凝滞，像被一阵冷风掠过。昴坐起身，低垂着头，湿透的指尖掐住床沿。两周前，亮介在村前那座山里失踪了，搜救队在森林里整整找了三天，连一丝痕迹都没发现。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葬身山中时……
亮介回来了。
桐生昴靠在窗边，手肘支着桌沿，下巴搁在掌心，目光散漫地落在窗外。斜阳将教室的地板染成橙红，天际的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他眨了眨眼，睫毛轻颤，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昴！又发呆了！”桌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昴猛地一震，抬起头对上了亮介那双带笑的眼睛。他的手还停在桌子上，似乎是刚刚用力拍过，“我们刚才在商量夏日祭的事呢，在那之前要一起去神社吗？”
昴怔了一下，呼出一口气，勉强扯出笑容：“……去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亮介笑得阳光灿烂，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他学着昴刚才的姿势看向窗外，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不过，昴刚才在想什么呢？总觉得这段时间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昴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啊……是的，抱歉，亮介。”
亮介低头看着他，目光停留在昴白皙的脸上。对方的黑发柔顺地贴在两颊，阳光洒在侧脸上，模糊了苍白的神色。
亮介忽然轻笑了一声，勾起嘴角，伸出手揉乱了昴的头发，动作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真是的，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呀！昴，不要一个人扛着。”
昴皱起眉，伸手拍掉了亮介的手，却没有说话。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细碎的刘海被他重新拨到一边，露出额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亮介和昴的关系还是那么好啊。”旁边的杏子歪着头，语气调侃，眼神却带着几分探究：“明明是一起从国中升上来的，却没有人能插进你们的氛围。你们……真的没发生什么吗？”
“哈哈哈！”亮介笑了起来，语调轻快，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杏子的肩膀，笑着说：“杏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别看那么多漫画书了啊。”
昴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始终停在亮介的脸上，细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从表情到语气，从姿态到手指间的微小动作，一切都和“神山亮介”无异。
可是，为什么……
“昴，放学一起回家吧。”亮介突然转过头盯着他，“像以前一样。”
夕阳的余晖洒在田垄上，金红的光芒将整个乡间笼罩在一层暖意中，长长的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的影子被拉得狭长，晃动着，像两条无法分开的线。
昴走在前面，而亮介默默地跟在后头，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背上。
脚步声在宁静的田野间格外清晰，就像催促着什么。突然，昴停了下来，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要撑不住压抑的情绪。
“怎么了？昴，身体不舒服吗？最近没有受伤了吧？”亮介转头看他，眼神中透着关切。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昴的额头，昴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亮介的手悬在空中，僵了一瞬，随后放下。昴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没有。”
他向前走了几步，见亮介没有跟上，转头看去。亮介站在原地，微微歪着头，笑容却让昴有些陌生。明明是亮介啊，可是，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亮介？”昴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他没有直视亮介，而是盯着远处的山林，喃喃道：“亮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亮介的笑容看上去依然如往常般明朗，“我也不记得山里的事啦。可能是摔了一跤，失忆了。”
他侧头看向昴，眼神专注得让人心底发寒：“昴，当时有来找我吗？”
昴的手紧握，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阳光下，他低垂的眼睫在脸上投下阴影，似乎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没有，妈妈不让我靠近那座山……”
所以，他在山里看到的究竟是谁呢？
山林中，雾气翻滚，像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大口器。昴的目光停留在那片阴影上，久久未动。他觉得有一双眼睛，从那山中无声地注视着他。
“昴。”亮介的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他注视着昴的侧脸，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在哭吗？”
桐生昴咬紧了牙关，别过脸不让亮介看见自己的表情。他的手抬起，飞快地在眼睛上抹了两下，却依然掩盖不住泛红的眼眶。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盯住神山亮介，声音颤抖却透着决绝。
“亮介……真的是亮介吗？”
神山亮介怔了一下，眨了眨眼，接着，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爽朗：“什么啊，昴？竟然问出这种问题，我当然是亮介啊。你到底在因为什么不安呢？”
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咬住嘴唇，手指钻进被窝了拳头。目光却没有从亮介的脸上移开，像是要从中寻找出一点破绽。
“我不知道……”昴的声音低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抱歉，亮介…最近我总觉得很奇怪。应该是我多想了。”
亮介的笑容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他微微倾身，声音变得柔和了几分：“昴……”
亮介忽然伸出手，猛地抓住了昴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砰砰的心跳声透过衣料传递过来，真实而有力，几乎震得昴手掌发麻。
“听到了吗？”亮介低声说，语气平静得让人心里发寒，“我的心跳声。昴，我就是亮介啊。”
昴下意识地想挣脱，但亮介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牢牢握着他。昴咬紧牙关，努力保持镇定，可却无法逃避亮介的直视。
几秒钟的僵持后，亮介忽然松开了他的手。昴的手腕被勒得发红，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没有说话。亮介抬起头，看向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林，嘴角重新勾起了一个弧度。
“不要担心啦，昴。”他看着远方，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的质问不曾发生，“我还活着哦。神山亮介还活着。”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桐生昴盯着他，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亮介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温暖而柔和，可那双眼睛，却让人无端地感到寒冷。
“是吗……”昴低声呢喃了一句。阳光的余晖逐渐退去，山间的雾气愈发浓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缓缓靠近。
————
“亮介！”
桐生昴踩着软湿的泥土，声音在密林中回荡，渐渐消散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树林茂密得让人喘不过气，葱茏的树冠如同黑色的穹顶，将太阳完全掩盖，头顶是一片灰沉的阴影。
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腐叶的气息，微凉的雾气缠绕在脚踝，像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拖向更深的地方。
“亮介！”昴再次喊道，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沙哑，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隐隐的蝉鸣。
不安如潮水般涌上，他下意识停下脚步，阴郁的树林像一个巨大的牢笼，重重叠叠的枝桠交织成网，将他困在其中。刚刚明明沿着小道一路上来，现在却发现四周的树木似乎挪动了位置，将他包围在中央。他皱着眉，努力回忆路径，却怎么都记不起刚刚经过的路标。
“亮介……”桐生昴低声呢喃，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握紧拳头，湿凉的汗顺着掌心滑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进无底深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可吸入肺部的却是一股湿冷的雾气，他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抬手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昴的目光被某个鲜艳的颜色吸引住了，一棵苍老的树干上绑着一条红布，鲜艳如血。
他下意识停住，呼吸微微一滞。那红布被风吹得摆动，像是在招手，又像是在警告。他咽了咽口水，慢慢向前走近几步，指尖刚触碰到那块布料时——
“昴！”
桐生昴猛的睁开双眼，呼吸急促。
啊，又做噩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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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来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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