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事要做,时间就会过的极快,八个日夜如同细碎的流沙,从掌间飞泻而过。
待何秋月终于满意地收好新制的瓷盏,在第九日傍晚又一次翻墙进入府衙时,薛清安也正好收到了裴大人从洛阳飞鸽传书的密信。
信上内容极短,只有寥寥几个字,“已妥当,待收网”。
薛清安看完后随即将纸条扔入炭盆,熊熊燃烧的焰火瞬间将其吞噬,眨眼的功夫便只留下一小堆焦黑的残渣,与炭灰混在一起,早已无法分辨。
何秋月几步走到门口,抬手轻轻叩了两下,便听到屋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随着门被缓缓拉开,一身青袍的薛清安正端立在她面前,眉目疏朗,唇角含笑。
等何秋月抬步进屋后,薛清安又轻轻掩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甚至都能听到炭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脆响。
何秋月似乎是被颈肩的长绒刺的不适,轻轻转了一下脖颈,才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瓷盏,将其轻轻递给对面。
虽然都刻意避免进行接触,但因着对瓷盏极为小心,在取的瞬间两人的手均不自觉地向前伸了一下,薛清安的手掌恰好握在了何秋月的指尖。
男子的手掌温热,虎口处的老茧正好擦过食指的骨节。
都说摩擦生热,指尖的热度逐渐升腾到整个手掌,何秋月一个激灵,赶忙将瓷盏用力推到对方手里,随后迅速收回了手。
少女的手白皙柔软,却也极为细腻滑嫩,薛清安正犹豫是否继续维持这个半握的姿势,就感觉掌心被推入一个冰凉的物件。
他本能地握住瓷盏,便觉得那微凉的指尖如同鱼儿一般,“嗖”的一下就从他虚握的掌间钻了出去。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中蔓延,又被薛清安强自压住。
只是因为近日风波不断,休息太差导致神情恍惚,才会一点小事都会心跳不止,两人都在心里这样想。
等到此事结束多休息就好了,毕竟从前也从没如此不是吗?
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许是感到不自在,又都在同时移向旁处。这一番动作下来,何秋月偷偷松了口气,不料正欲开口,耳畔却又传来了男子清朗温柔的声音。
对方也是一愣,随即止了话头,眼神示意她先讲。
何秋月抿了抿唇,用手指了指被他握得死死的瓷盏,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额……这瓷器刚制好不久,还不太能受得住这么大的力。”
尽管她已经努力讲话说得委婉,但还是看见薛清安一下子红了半张脸,只得在对方把瓷盏轻放在桌上的时候,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大人方才想要跟民女说什么?”
薛清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间的窘迫一下子消了大半,再抬头时眼中也是难掩忧虑。
“虽对明日之事早有准备,但姑娘只身一人赴约毕竟冒险,还望将这迷烟收好。届时若是情势危急只需对着他二人面部一喷,当即便会奏效。”
说着便递过一个精巧别致的木质小瓶,何秋月忙伸手接过。
“多谢大人,大人之恩,何家上下必定没齿难忘。”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继续补充,“就算为了父兄的安危,民女明日仍是要去赴约的……
所以大人不必为难,有了府衙上下的保护,民女这心里还更有底了呢!”
此言一出,薛清安紧张的神情果然缓和了不少。
又确定了一遍流程后,两人才系好披风并肩走到后院的矮墙旁,墙外尽是高低错落的古树,鲜少有人经过。
何秋月轻车熟路地撑墙翻过,末了,回头粲然一笑,语气轻快俏皮。
“怎么样,是不是有几分女侠的潜质?”
许是那笑容太过明媚,薛清安也不自觉被其感染,也露出了一个开怀的笑,认真的点了点头,学着她之前的样子竖了个大拇指。
“侠客之道,在心而非在形。何姑娘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自然担得起女侠之称。”
何秋月笑得更加开怀,学着影视剧中大侠的样子拍了拍胸脯,扬声道,“有本女侠出马,明日定能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薛清安作势也如江湖儿女一样,舒袖抱拳,眼中笑意更浓。
“那在下便先行谢过,日后定有厚礼相赠!”
何秋月潇洒地摆了摆手,掸了一下身后的披风,那挺拔的背影倒还真有几分侠客的飘逸。
刚刚演了那么一出,薛清安竟觉得紧绷了数日的精神放松了不少,直到那抹身影完全被树木遮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时,唇畔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人早都没影了,还笑给谁看啊?呲……怪瘆人的!”
耳边传来了贱兮兮的男声,都不用回头,薛清安便知道是马祥,这种欠揍的话,也只有他敢说。
像是故意作对一样,薛清安笑意不减反浓,“都安排好了?”
马祥一边夸张地捂着眼睛,好像他笑得多么吓人似的;一边也不耽误回话,“都交代好了,全是从前信得过的兄弟。”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再玩闹,而是收敛了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
“那个……麻田那小子要带去吗?”
麻田?
薛清安略一思索,才想起来是之前那个黄发少年,之前还是由他安排到马祥手下做事的。
“怎么?这还不到半月,就相处出感情来了?”
马祥慌忙摆了摆手,声音一下提得极高,生怕别人不相信一般强调,“哪有什么感情!我琢磨着对付那帮人,人多点总没有坏处。”
许是怕薛清安不信,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继续给自己找补。
“再说那小子一身蛮力,遇到危险不管不管往前冲……我可都是为了一举歼灭歹人考虑,你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声音越说越大,刺得人耳膜生疼,薛清安只得连连称是,才勉强让他住了口。
待到进一步将布防图完善妥当,薛清安搁了笔,犹豫着出声提醒。
“耀州人员复杂,你我又是初来乍到,无论是对谁都不可尽信。凡涉及机密之事,必当百倍小心。”
马祥把其中一份叠好收在怀里,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具体缘由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了。”
然而他前脚刚出门,后脚便大咧咧地勾着麻田的肩膀,跟他说自己是如何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让他随行的机会,顺便还不忘敲诈一顿酒饭。
薛清安听着屋外两人的笑谈,也勾唇轻轻摇了摇头,才翻开了桌案关于南巷改建的文书,提笔继续写了起来。
翌日一早,何秋月早早就起了床,照着何父的手法烙了十多张胡饼,虽然没有那么焦脆,但也还算的上成功。
简单洗漱过后,眼见时间还早,何秋月又把钱老板预定的三彩瓷瓶细细上了色,本就画得栩栩如生的鸳鸯,在上色之后更显活灵活现,极为喜庆。
何秋月将两个瓷瓶瞧了又瞧,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上附着的尘土,借着瓷盆将手洗净,又觉得屋子不够干净,便提起扫帚屋里屋外扫了一遍。
这一切都做完刚到晌午,她简单配着腌好的野菜喝了碗粥。
又细细过了一边约定的流程,她才揣着瓷盏,系好披风插上了门。
她住的地方离约定之处步行约莫一个多时辰,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只要她回头,便能看到身后偶尔闪过的绯色衣袍。
摸了摸袖口处藏着迷药的木瓶,何秋月轻轻吸了口气,走进了上次被绑的那片树林。
那人显然已是等候多时,原本懒懒散散地斜靠在树上,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站直了身体,大踏步向她走来。
“东西可带来了?”
声音年轻响亮,显然不是年长那位,那便是上次那个少年了。
“我父兄在哪里?”
并未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何秋月见四下无人,心中疑虑渐起,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少年却好像并不在意般晃了晃肩,对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应该是在那边,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放一个信号弹,他们自然就会被送回去。”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略有些紧张地询问,“你……不会没做出来吧?”
何秋月闻言松了口气,从腰间扯下两个布袋,将其递了过去。
少年小心翼翼将布袋打开,待看到里面连裂痕都几乎一模一样的瓷盏后,不自觉地惊呼一声,“真是神了!”
“这世上本无完全相似之物,尽管我已竭尽全力,但若细细比较还是会看出些许不同。”
少年闻言却摇了摇头,虽然和同伴戴着一样的诡异面具,但因着性格的活泼,倒少了几分可怖的气场。
“用不着细比,能做到这般,足能以假乱真了!”
“以假乱真?”
少年自知失言,连忙转移了话头,不再过多透露。
“何姑娘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今日之后最好将此事忘记,回去还能与你父兄一起过安生日子。”
何秋月知道对方已经警觉,自己也不能套出什么话,便故作诚恳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刚走了几步,却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低语。
“江湖路远,还望能与姑娘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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