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刀--下》
王若弗心疼地抚摸如兰的肩膀,双眼流露出怜惜,三个儿女她心里更偏爱这个,不是说如兰年龄最小该受此偏疼,而是这个女儿从小不如长柏华兰得盛紘喜欢。在如兰长大的期间,盛紘又更偏心墨兰那丫头,至于祖母盛老太太那儿,是从无指望的,有个明兰如珠如宝当个心尖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只有她的如儿受尽各方冷落。想至此,王若弗不乏心酸。虽说女婿如今调入京职,已是好的开始,但相比她姐妹们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如兰简朴辛劳得多了。
背对着姐姐的如兰,从母亲抚慰自己的动作中感受到一丝爱意,她的心不是一颗石头,酸难却也感动。
【嗐,怪当年母亲太蠢...】王若弗半边脸陷入泥潭,她想到赵家如今的地位,脸上露出懊悔愧疚的神情,到底忍不住一叹,愿意时光倒流,【要是母亲果然决断,为如儿应了那年的求亲,今日莲台登高的又岂会是那小贱人!】她握紧绢子,咬牙愈恨,深悔自己断了女儿的至尊至贵之路,真恨这时光岁月无法倒流。
这话惊了华兰一跳,她心想,如兰那是什么外貌,人家哪里能看得上?虽然如兰是嫡亲她妹妹,但如兰也确确实实在外貌上逊了一筹,她不是有心一定要这么比较,而是从外观来看,男人一个样儿喜欢年轻又漂亮的人儿。
万事难买早知道,王若弗便也只能口中发泄一二,若当她真知道墨兰与赵怀遐一路走来共轭的患难,她也难以舍得自己女儿去受那一番逃亡颠沛的苦来博今日的富贵。人生事起起伏伏,人心**亦亏盈不断,她的心疼爱女儿,只是盼着女儿幸福一生而已。她不知赵怀遐的性子冷僻古怪,一颗心宛如坚石,远非娇横任性的如兰可以亲近的人,只是希望女儿过上更好的日子的那颗心,让王若弗不管不顾地这么想了。
【可恨老天!竟瞎眼昧心眷顾起那丫头!】王若弗的脸色越显凌厉,两条眉毛扭打在一起,她的眼睛穿透葳蕤轩的门,怨恨地看向山月居。
【瞧您..】华兰浅浅地笑了笑,眼睛含忧带怨地瞪了母亲一记,【这说得什么糊涂话。】
【就是。】如兰微嗔,转身附和,又和姐姐站到一块儿,【她的东西便是送我,我也不愿要。】嘴角一翘,眸色比刚才更深沉。
闻言,华兰眼帘微掀,眼神古怪地窥视在妹妹不甚出众的容貌上。她气息一平,此时不再有说教妹妹的意思,如兰已是为人父母的年纪,兼而历经夫婿升迁外贬,曾波折几度,辛苦艰忍,其间心境与早年可说大有不同,去了浮躁莽撞之气,锋芒收敛刻入器面三分;但偏偏,碰上墨兰的事仍却锐刀出鞘,一剑杀出。
华兰如何不知妹妹的高心气儿,她服自己,因为自己是嫡亲姐姐;她服明兰,是因为明兰虽是庶出却和她一条心,又愿意做小伏低哄着她,她虽不情愿,但也看在吃拿的份上卖上五六分好脸对待明兰;而与墨兰便不同了,她们一贯来针尖麦芒,是分了两个阵营的人,二来嫡庶有别,而墨兰偏偏用庶出有意压嫡出的如兰一头,这叫如兰更不喜她,再来如兰出生后亲眼所见母亲与林噙霜斗法不过,心疼母亲的她,对林噙霜母女自然怨怼怀恨,绝不肯教她们得利一星半点,便是软弱,她也不肯露出。
华兰思来想去,心道,唯有如实告知母亲与妹妹,她们才能知晓得这件事的厉害在何处。
自负矜傲能如何?便是妹妹一直持之引以为荣的嫡女之尊又能如何?她知道...自从那一天开始,从没有偏离过的父亲的心,在与四妹妹日趋相远的距离上,已经开始慢慢地在偏移。东之日出,过了正午,偏西的一场落日也在渐渐向地平线靠拢。
便是这么可怕..无声无息间,轻而易举夺走她们的东西,甚至于墨兰没有来争,她以不争而争,大获全胜。
王若弗观着突然默然不做声的大女儿,不知她在想什么。寻思时,伸手预往华兰手背拍一拍,华兰又似回神过来了一般。
她脸颊边飘漾着一贯的笑容,【我与你们说这些,也算徒增烦恼,听你们的话一句句往外道,这心里始终跳得慌。】笑意渐渐淡下来,保养得宜的双手在膝盖上巧巧搭着,神色顷刻间如冷雪消融一般,变得认真不少,【若二郎所说是真,我且一点说来----嫡子年幼,这新君之位....兴许要花落昌王头上,盛家----作为后族怕要迎来封爵之荣。】
这话平地一炸雷。
王若弗的心重重跳了一下,脑门儿的血速刹那如江河波涛汹涌,刺激得脸面涨红-----是了是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如兰的笑容僵硬在她的荣光之下,寥寥无几的光芒忽明忽暗,她感到喉咙一会儿紧一会儿松的,原来是自己喘出了大气。
本是依从旧例的事,对她来说可是另一重刺激。
【封爵?】她似是不信,干笑两声,虚虚弱弱,【大姐姐莫要说笑..】
【怎么不会!】
王若弗扭头激动地一把捉住如兰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那发烫的温度直接融化了如兰自撑的坚强,王若弗起身,【你看,这先太后一族富宁侯的爵位,不正是因此而封赏而来?再论近的沈家国舅,看他是随军功荣升,可一族跟着太后也鸡犬升天呐,还有如今皇后尚氏的母族....啧----是你大姐说得在理,若陛下降恩...】她的话未完,眼睛却出卖了她,秘密的精光浮在痴痴愣愣的眸中。王若弗先是想到千尊万贵的皇亲国戚,再一转念回忆起墨兰的脾性,不住冷掉了一颗温暖的心,她灰下脸来,心道早知有今日,她该待那小贱人更好些,为她子女好好谋些福祉。
真是万事难买早知道,一步错步步是错。
【娘...】如兰心有不甘,趁势摇一摇她的手,她轻轻扯了扯嘴边僵硬的线条,口中说的话不知是宽慰母亲还是宽慰她自己,葳蕤轩里清亮亮地回响着她的声音。【咱们有什么好担忧的,横竖嫡庶有别着呢不是?族谱上我们姐妹可正正经经嫡出的身份。她是王妃又如何?终生一庶出啊。】
这话倒给百思一求的王若弗开了光窍,她猛反抓如兰的手,双眉飞喜,可真醍醐灌顶,【好女儿,希望托母亲的福,送这一份礼能教四丫头欢喜。】她现在盼着给盛紘一说,教盛紘也高兴高兴,但还是先祈祷长柏能平安回来再讲这一事。
【孙儿侥幸避过一劫,本该早些回来报平安....】长柏语中滞纳,双手合袖在老太太跟前鞠了一礼,【让老太太担心了。】
盛老太太轻轻喊了声长柏,盛长柏嗯了一声。祖孙相望间,盛老太太的眼中微微有泪花闪动,她也是在庆幸盛家嫡长孙安然归来。须臾的静默,方听盛长柏又道,【..六妹妹跟随在皇后殿下身边,中宫嫡子行迹隐秘,卢阁老他们是慎之又慎。孙儿来之前未听到有何不测,所以想来六妹妹亦是稳稳妥妥..】他加重了话音,抚慰一介老人的忧惧之心。
【稳稳妥妥...】盛老太太喃喃,望着长柏,欣慰笑了一笑,【你们兄妹感情还是好的..】她搭着手捻了会儿佛珠,一颗一颗无力地从她年老的手中滚过,她很累了,因为她人老了,一旦上了年纪,或许有什么是一下扛不住的。【再见见你母亲父亲去,回去也好好休息休息,嗯?怎么了,和祖母还有话?】
【不是什么话,是孙儿困惑....您是如何看待的四妹妹?】盛长柏低低问了一句。
应该是屋内点的香的缘故,熟悉的香气并着长孙的这句话,令盛老太太的神思像一根笔直的线突然断了。
半晌将近,盛老太太才开口,【你四妹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手上的佛珠动得快了,一窜一窜流水似的,眼睛合上,似闭目养神,【当年孔嬷嬷说过,你四妹妹是个好强的人..素来爱拔尖争胜...】
外柔而内强,墨兰的争心太大方屡屡招致姐妹兄弟间不合,不止盛长柏如此认识,诸位盛家人多多如此认为。
老太太囫囵而语,她借用孔嬷嬷当年之言回答长柏追问的答案,一如她借用她人之口,一如她是躲在了她人之后。
长柏回忆起今日墨兰的身影,心头五味杂陈,【今日....她亲手刺了沈驸马一刀。】
盛老太太停住佛珠。
【未经审讯,动用私刑...在孙儿看来可谓行事极为乖张反叛。】
盛老太太听出他话中有话,【哦?如今你有别的看法?】
【是,卫安王陈兵外袭,她登城督战,于天下、于王城....她已有功。】
良久,盛老太太轻轻一叹,她还是那句陈词,【世道圣贤,孝廉甚重,这儿仍是她娘家,常言祸福相依,荣损一体,但愿吧...但愿她牢牢记得。】
偏殿外聚集了一堆宫妇,依服饰妆发甄别来看,一些衣装穿戴上好的则是赵英策的宫妃,她们粉白的脸上荡漾着水流的不安;另一低眉垂首的是皇后宫中的几位妇差,既不敢像妃嫔们喁喁私语,又做不到太医院医官的事,唯有秉守礼仪守在廊下。
偏殿里渐或有声音传出,不时女婢内侍步伐匆急,往来频频。正当她们心中惴惴忧心昌王妃的猝然昏倒,便有一道高声从远方台阶下扬报而来。
赵怀遐的身影随后出现在玉阶下方,顷刻间,赵英策的妃嫔们噤若不言,待赵怀遐一临近廊下,人人默然垂首行下礼仪,他从前不曾注意这些细节,眼下更没有心思关注到那行云流水的裙边,寂静地奔涌着巨浪。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各自整顿衣襟冠带,朝光亮进来的那一方向进行跪拜见礼。
【王妃如何?】
他步履匆伐,当即朝太医们发问,眼睛一抬飞快掠过一侧的医官们,弹指功夫,赵怀遐挨近床榻坐了下来。等待着他们起身回话的空隙,已先看了一遍墨兰的脸色。
众医偷眼探看,却见他无暇关心自身憔悴神色,之对王妃备怀焦急之象,他们已知此乃新君陛下,按礼制规矩当以天子之礼尊敬,昌王王妃理应是中宫皇后,可新君却仍沿用旧称相呼,这让他们一时不知该以什么礼数来对待卧榻之人。
虽有此方计较,亦不敢多加耽搁。
一人越出回话,【王妃两日未歇,身心内外疲乏过度;经臣下诊断后,王妃亦存在虚热一症,问过侍女方知,王妃这两日为了守住王城曾数次服用参汤,受补过度致使猝然昏倒。】
【为何流血?】赵怀遐跟着追问。
【盖因阳热浮表自口鼻而出。】
【用药或不用药有何不同?】
【臣下商议后建议不用药,王妃非病非疾,待缓转醒来即可。】
赵怀遐听罢,目光停留在墨兰安睡的面庞上,他注意到她的双眉像个小小山坡皱起,这让赵怀遐眉心一动,情不自禁伸手上前,用拇指指腹柔和地在她眉上摩挲了会儿。
良久,他又再问道,【皇嫂那儿如何?】
这一问让原本言语条顺的太医立刻诘住,只见他脸色颇难,眼中犹豫不决。
赵怀遐见了,心底大致有数。
【王妃既无碍,你们且去皇嫂处细心看护照料,伯佑龄满四岁,且幼且小,他还需要母亲在身边。】他声音有些沉,显示这事儿有些重,听得太医们心里紧绷绷。【两宫之重,望太医院竭尽所能,而关于尚家一事,仍依王妃所言,切不可教皇嫂知晓徒增病势。】这话已不是对太医院的人所说,而是对合宫众人所下的命令。
【是,臣等遵令。】
【奴婢等遵命。】
话虽如此,但有谁又能被真正瞒住?又有谁能真正地扛下来?赵怀遐满怀怅然,他侧首看着墨兰,期盼她快快醒来,平安无事。不一会儿,抬手触碰到她床榻的衣袖,顺着花纹越过,指尖触到她手指曲张的指节,赵怀遐知晓她没有反应,依旧固执地覆过手,从她的手心里合握住。
不过片刻钟,赵怀遐连合眼一寐的功夫也没有,偏殿里再度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林元復。
林元復脚步轻慢,他走得极轻,进屋后目光一眼便被卧榻上一躺一坐的俩人吸引住,那双桃花眼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停顿数妙,林元復方去看赵怀遐,以为他是累倦正休憩着,短短几日天翻地覆的事情,林元復想来心中亦五味杂陈,何况身处局中又皆是至亲至爱的人的赵怀遐。他起了犹豫,思索是否该此时叫醒他来,因此便静了一瞬。
但他并不知道赵怀遐经历了大哥之死,不止脑中的线绷得紧,连他浑身皮肤上都竖起了极小而灵敏的刺,即使疲乏之下短暂的休憩,周围空气的波动,他都极为清醒地感知到变化。
到底是容不得他多休憩一会儿,林元復思虑后打算叫醒,不想刚抬手,赵怀遐已扬脸醒目。林元復和他人多少有些不同,他见之时神色稍霁。二人眼下见面,并未立时说起正事。片刻的安静,赵怀遐得了少许轻松,他偏过头,抽开一直握住的手,起身又将被子牵了牵,随后体贴地把墨兰露出袖头的手放了进去。
林元復先一步折身。
二人到了外间。
【舅舅前去,问出了什么?】
林元復一揖,回道,【并未...按常理推断,五殿下大约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卫安王死在书房之内,王妃则于屋内自尽,一众人等为他部下所杀。但....想及牢中自在神若的赵津元,林元復无法下这个判断,【至于五殿下内心想的什么,旁人无从得知。】
【他把沈珍珠留下了?】
【确是。】
赵怀遐欲说欲笑,旋即冷哼一声,【看样子是留给我杀的..】
【殿下...】林元復不禁劝阻。
【你想说的话我心中皆知,但我心中所恨,你---外面的朝臣,未必有一个可知。】他愈说眸色越冷,杀伐之气顿显在眉宇处,【以一己之力,生杀我家四条人命,我只恨不能亲手除尽他们!】
【太后难道...】
提起母亲,赵怀遐唇中艰涩,【时日无多..】
林元復无言再相对,轻叹一声,【五殿下对臣明言,不希望殿下亲手去杀他..】
突闻此言,使得赵怀遐一声轻笑溢出唇中。
【记得父亲去世那一晚,玉明哭得最疾,泪水滂沱嘤嘤泣泣;兄长坚强如固,却也悲色难掩;唯独我,时而朦胧恍惚、时而心生茫然,就记得父亲唤我过去,握住我们的手,有我、有大哥、还有他..】他嘴角浮来的那一笑,最终还是变冷了,赵怀遐目色放得很远,望得到宫城殿檐上冷清清的兽首,他站在这里,首先想到的是大哥赵英策,接着是玉明的最后一别....
【他真的...真的做得好梦。】
一个内侍忽然趋入向他禀告,【陛下,长宁宫太妃刘氏,向陛下敬呈此物。】
草木入不了冬会死,人入了冬有的也会死。
那内侍跪地,上托的双手微微发抖,冬天的冷把他冻坏了。
如兰拼命地强调嫡女身份,是因为她已经输不起了,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赢过墨兰,所以她为了保全自尊,保护自己,而拼命强调嫡女这个身份,这个是她唯一不输给墨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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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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