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
【大殿下好不好?】
帐子里有二人小声说话。
【太医说不准。】
梁晗昏昏沉沉听见一人唉叹一声,说天起风了,真不是个好天。许是应景了,那话音一落,梁晗清晰可闻外头冷风呼啸而过的动静,穿云裂石,树梢摇晃起来地动山摇,这让他感到害怕----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害怕冬天的风声,一霎,他的意识便被那股可怕的萧萧声带回儿时读书晨起的状态。他不爱在这样的天气里起床,这会意味着他必须离开温暖的被窝,需要扛过寒冷刺骨的狂风去念夫子一摇三晃的无趣书,他读书不好,可母亲却盼望自己日日上进方好,他只得忍耐在冻手冻脚间里做一些十分抓难的功课。梁晗总盼望着冬天快点过去。一年又一年,每每到了狂风大作的日子,他心里便怕,不止他,便是书童小厮也越发爱念叨催促个不停。生怕稍有差池被母亲罚住。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多年,梁晗记得也很清楚。他的意识极快地换了画面-----依旧是狂风大作的初冬,枝桠愣是被刮出凄厉的寒声儿,他半梦半醒,只在暖衾里拥着玉人似的年轻妾。说来那张脸是谁,他却是瞧不清,兴许是春舸,又兴许是哪一位新人,浑然想想,决计不是他的妻。因为身侧的女人一定要在这个时辰、这个天气里,伴随着狂风的冷像朝圣者一般规规矩矩地要去拜他的妻。一条白白的胳膊撑起,轻轻一声柔软的哆嗦,笑闹之间,她便薄薄一嗔说大人别闹,妾身得去请大娘子的安。外头凄厉的狂风越发大作起来,树头摇得震耳欲聋,便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年轻的妾室离开他的脚步,好似外头的风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每当这时,梁晗怅怅然外愈发恨起他的妻-----竟是如斯会折磨别人的-----他不恨外头的风,只把他的妻当做了冷风来恨,他摸不着是什么东西使他的妾离开他,也只恨她的妻,恨她狠毒心肠,恨她越来越像冬日里的寒风,随着日子过得像酒一样醇厚起来,她不仅没有了酒的香味儿,已尽是一个春花褪尽的女子噗通一声栽进冷冷冰窟里的死物-----凄厉的怨、生硬的冷、还有她从前的楚楚可怜也成了一种见了便厌恶的咄咄逼人---可怕、可怕,活生生地狱里来的阎罗夜叉。
嫁给他后,她也更懂得装扮自己了,头发重新一丝不苟地梳了上去,露出她光洁额面上的美人尖----冬天露出了飒飒清寒。
梁晗再看着他的妻,心里头木然的冷----他始终是被算计地爱上她,又是被她千方百计用手段娶的她。真心齑粉,半文不值。
梁晗心生恨意,怨怒滔天。
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句话,他是后来用了很多时间领悟出来的。那是他无法再原谅他的妻的开始。在他们生了很多女儿后,梁晗注意到他作为人的体面,在他的妻那儿完全荡然无存,她时常盈盈微笑,娇媚柔美的一眼,却是看他大约是件趁手得用的工具,一件可令她徒增体面的摆设,不过是这个工具摆设名为梁晗罢了-------梁六郎,是侯府的梁六公子,和其他男人相比起来并无独特之处。人和工具始终不一样,人有感情与需求。梁晗一想起来几乎恨憎不已。他恨爱意无真,恨巧遇作了筹谋已久,恨一见倾心是别有算计,恨自以为的两厢情愿却只是一厢烧得热火朝天非卿不娶的愚蠢,他是个多么蠢的人呐,被那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一颗心又娇又怜地捧出来,根本无从辨认真伪。冬天狂做的大风已不仅仅在幼年时恐吓,也不满足在妾室的屋外游荡,终于经由他的妻----盛墨兰的手闯进了梁晗的心内呼啸,波涛怒号。
【瞧、是不是梁大人要醒了?】
【有点迹象...哎呀,外头这要刮多大风,听着真冷。】
这两句话一举破了梁晗的迷惘,眼皮上方瞬间轻松了许多,他颤巍一睁,电光石火间又被一刺,眼睑打架不住。一侧刚刚说话的二人不时泛起惊喜之声,此起彼伏,与外头的烈风遥呼相应,一处火热、一处冷寒。他没有逞强让自己马上睁开,这一辈子养尊处优的惯性教梁晗不会亏待了自己,他顺势养了一养眼睛,这一养似乎察觉出身体的不对劲,他明明白白感觉到手臂的沉重。
【哎呦梁侍卫,可算睁眼了。】
一个胖脸的蹲在下边,脸上笑笑得在脸颊处堆出一个苹果。另一个和他相反,瘦瘦的尖出刻刀般的下巴。梁晗起身来却有些不适,臂弯间的疼痛一下子蹿到额上,冒出冷汗,他直直一个闷哼,深揪了眉。浑然未听见别人的称呼。他忍着痛将自己一看,生生吓一跳,哪里一只手伤了,连腰围里也贴了膏药缠起白布。
真可怕,他想。
这一想,梁晗又发觉了问题。
他是不是有点失忆?双眼巡过当下的帐子,以及看着穿着似乎是内侍模样的人,梁晗感到全然的陌生,他想不起来有关这一切的事。他另一只手还好的,梁晗抬起来摸了摸颈子,又去碰了碰下颚。
【是不是哪里不适?小的这就唤太医来一瞧。】胖的一人说着话,立刻就去了。
剩下瘦的那个说,【好在大人醒了,大殿下惦记得很。】
【大殿下...?】梁晗寻思一番,心想,是谁,难道会是赵英策?可他二人向来毫无交集,怎会劳他惦记?...梁晗糊涂不已.
【是,大殿下脚也有伤,不方便来。】瘦子并未反应过来有什么,口中仍旧恭顺,【殿下可惦记着您这位表舅,见您醒了,小的也该回去禀告。】
他用心地倒了一盏茶来,奉在梁晗手边,却见梁晗兀自出神,没有接茶的意思。他见不知何故,亦不催促,只在身侧站立侍奉。
梁晗寻思不起来与赵英策有何‘关系’,他心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当得赵英策的表舅?梁家什么时候成了天子一近亲?真是样样透出古怪。
梁晗不太好声张自己的怪异之处,他问道,【可知此间主事是谁?】
【顾侯顾大人。】
梁晗一听,心弦放松了下来,原来是连襟顾廷烨,那他不用多急了。梁晗笑一笑,【原来是六妹夫..】睡了许久,他当真有些渴得很,自然地接过那一盏茶水。
梁晗不知那小内侍在自己饮茶时,眼色颇是古怪地望了他一眼。
茶盏再度搁进小内侍手里,他不顺地移过身子,即使没有小窗看不见外边,依旧使自己面向帐篷那一侧。他听着风声噼啪擦着帐篷而过,近身的距离,整个白色帐面被吹成无懈可击的浪。兴许是离开得太久,又只身在外的缘故,他久违地回想起妻子的面庞,那张玉兰花一样洁白的面,微然浅笑的嫣嫣美好,他想起来时,心里适时地泛泛温柔,既软了也热了。
这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梁晗以为自己不会再思念她了才是。
【狂风大作的,真冷。】
他本在心里说了一遍,不知为何却陡然脱口而出了,连自己也吓了一跳。一颗心陡然蹦起来,说不上来的疼。他觉得奇怪,竟愣住了。四下里寂静得很,衬得这声如狂风般喧嚣而突兀。
梁晗按了按胸口,失神。
殿内烛火憧憧,经由外头的风,大盛的焰光好似一波又一波的水浪击荡过人的头顶。每个人胸口都沉甸甸地压着一团大石,宫婢们木然低首,她们屏息敛气,连退居的裙衣也是无声的,唯有影子不断在墙面涟漪。
外侧矗着一个纱笼,有两位宫婢静静站在旁边,她们手上送来的是新的衣物,正等着里边传唤。只是须臾间,外边便有男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不等她们有所反应,影子已来到跟前。
赵怀遐独步进来,他近来大多行止匆匆,这一甫然而入,便又令宫婢们吓一跳,饶是她们训练有素,惊慌不露,却也有些无措外显,好在眼下并不苛责,她们惊异过后又能迅速镇定。见了赵怀遐,福身行礼外,更是知行合一地纷纷避退一步。
烛光之下,墨兰偎着锦衾,绣衣如青水落落地垂在肩头,她半侧身依靠在锦帐下,正微微低首吃起秋江送来的一勺粥食。
【我来..】
一只手按住了秋江拿住的玛瑙碗,他的声音很低缓。突如其来的重量令心无旁骛的秋江赫然一愣,待反应过来时,手上一空,赵怀遐已托了碗在床榻坐下,他的黑眸直直望向依靠床侧的女子。秋江恭顺垂首,起身离了膝下的脚踏,双手递去玉匙。
墨兰坐在烛火里,光影微郁地落了一层,一张面容牵着淡淡的笑,她见了他平安自然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可那双眼眸亮亮的,氤氲水雾,怎么看也看不出喜悦之色,倒有千般万般滋味搁在了里头。
【过了今日,许是以后没有这闲情了吧..】
【会有的。】
赵怀遐看着她。
【你吃..】玉指一挡,定住了他送来的一勺粥,她不好说什么,仅瞧着他眼底深厚的乌青,心里抽得一痛,她知道赵怀遐一定没休息过,她还知道他一定没吃过饭,毕竟他的性子在那里,旁人劝不动,亦不敢深劝。她推过去,再次说道,【我看着你吃。】
【我...】赵怀遐噎语,喉头微涩,他不动,【我吃不下..】
他说得是实话,身体该是饿的,但他内里仿佛坐落了一座沉重的大石,拖拖碍碍地没有任何气力下咽食物,他想要进食的心是死的。
墨兰不等他推却,她性子且软且韧,待赵怀遐又多几分强硬之态,外人不敢的事,她向来敢为敢做,何管他愿意与否,反手一托,已把他手中之物换来自己手中。
她一勺过去,赵怀遐未动,墨兰便自己倾去半身,肩头的发自颈下垂到胸前,她便再试了试,【你若不吃,我便也饿着自己罢了。】
此言一出,果真赵怀遐怒瞪起眼睛,墨兰却也不怕,她回以一记眼色,示意他吃了这勺粥。赵怀遐吓她不住,倒添了哭笑不得之意,他心想,这女子当真半点不识好歹,自己担心着她千般记挂,她却用自己来相威胁,当真可恶可恨。如此想着,眼睛里却有些热气浮上来。【怕了你...】他有微叹出口,捉着她的手,吃下那一勺僵持中已稍失温热的清粥。
其实赵怀遐生起气来眼角很冷,魏易轻易间也不想见那一张冷面,换句话来说,当时岳州的赵家没有一个人愿意惹得他不痛快。忆起这些琐碎细节,他的心瞬间又沉闷不少,不过眼下里,眼前人正用一碗粥慢慢地填了他的胃。
他的目光落到床榻里侧的寝枕上,另一边的墨兰正招招手唤来秋江,递去手上的碗匙,她看见他的眼神,于是回首追逐-----瞳孔微缩,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正露出它光华的一面。墨兰小心回顾起赵怀遐的神色,却见他仅仅注目了而已。这说来也另有一番缘故,但无论什么样的缘故,匕首在此,她抱有一死的决心此刻暴露无遗,她暴露了一个赵怀遐可能无法接受的‘事实’给他-----在接二连三地失去兄长亲妹后,他也会失去她-----而且这是他亲手织造的恐怖‘事实’。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赵怀遐为这一事责备他自己。
【告诉我,你是否在生气?】
赵怀遐看向她,无法面对那双水烟似的明眸,他回答不了。他生气也好、不生气也罢,都已将她置于了险境。
墨兰又问,【你可知嘉成县主?】
【不识。】
【齐衡原配便是这位嘉成县主。】如此一说,赵怀遐倒知道了,是兖王的女儿。墨兰续言,【倘若说来又牵扯颇多,那一年申辰宫变,听闻嘉成县主遭逢欺辱而死..】
她目有悲色,赵怀遐已知她言意为何。
墨兰自枕头下取出那把匕首,【说是防身之用,我却决计做了这样打算----定不能受此番之辱。倘若有那一刻,我怎样来到世间便要怎样离开。】
赵怀遐胸口一伏。
墨兰猛然被他拥入怀中,她手上的匕首被这剧烈的动作撞落在地,砰地一声坠下,随之而来的是良久的沉寂。只有墨兰才知道这沉寂下汹涌着什么,他紧紧扣在背后的手,倒不像人使出来的筋骨,反而是一勺通红铁水浇出来才有的滚热与禁锢,力量按到她背后脊骨都能感到疼痛。
她像是被切碎了被人灌进了他的血肉里。
【那死的不该是你....】赵怀遐低语,贴着她耳鬓,咬在牙齿间的恨意刺激着墨兰颈下的肌肤,他带来的温热在这一瞬间擦起了了不得的火焰,【我会去杀了他们,一个一个杀掉,认真考虑哪一寸会让他们更生不如死。所以-----】他放开她,两人亦近在咫尺,那火光如水荡漾,墨兰双眸也闪烁着,赵怀遐便看着她如此望着自己,喉头一滚,轻声微涩,【---别想着离开我。】
墨兰碰触到他的害怕,抬手,手指摸在他的眼角,【不会,我不会。】
她轻轻地重复着一个誓言,用温柔的声音以及许下的长久期望来平复她在一个人内心引起的狂风暴雨。
当赵怀遐睁开眼睛时,似乎第一时间产生了瞬间的晕眩,他不得不快速起身,待看到墨兰在前方梳髻,才发现他是睡着了。
【我躺了多久?】他声音嘶哑,长久的疲惫令他的前额沉重发痛,忍不住躬下身,借着前撑的力量再缓一缓。
墨兰动了下身子,他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不到两刻。】说罢,自己抬手摸了摸耳后的发髻,她拔下一根铜鎏簪子,吩咐梳头的宫人换了银钗----宫人心灵手快地极妥帖地换了冷质苍白的银钗,墨兰自铜镜里望着,心头久久不能平静。她们的依言办事,无疑为这场无声无息已悄然进行的丧礼更添了深重的悲切。
依次点缀了几根素钗后,墨兰起身离开妆台,一侧等待的宫人即刻捧高了些手中之物,里头是一条紫丁香的绢子,墨兰放手进去拨了一拨,散出柑橘的香气,她拧干水,将帕子叠了几层,一面来到赵怀遐身侧。
她指尖温热,触碰在赵怀遐的肌肤上,微一用力,迫使赵怀遐抬了头。此举若在寻常时,墨兰定当笑嫣嫣与他好一番你来我往的调侃。当下二人心境不同以往。赵怀遐抬眼的时刻,忽然被她发上银钗的冷光刺了眼睛。
【这是什么?】他问额上贴来的绢子。
墨兰又拧来一条覆上他的额头,【使你头痛减轻些。】
【怎么是橘子的气味?】和赵津元一番谈话,使得他闻见这味道心生不快,但他只闭了闭眼,没有将这份情绪表露出来,仍由墨兰在他的额面叠了一层软绢。
【好没道理的人..】墨兰说着,覆手上去替他暖着缓一缓头疼,【柑橘醒神,知道你案牍劳形,好心替你备下解乏之物,你倒有几分微词。】
赵怀遐望着她。
墨兰却把眼神朝外头一递。
小案上已积了一些宣白的文书,虽小小一垒,半指的高度,却赫赫扬扬地宣告着它的重量。
墨兰的目色不仅复杂而且悲戚,恰如秋水忧愁,他发现了,他发现得太早,墨兰来不及掩去一二,便给他窥个正着。她如同被风拂了一遭的兰花,微微偏过面,用她最小的尾指去触碰颤抖的睫羽。赵怀遐轻轻扯住她垂下的衣袖,随后攀升一步,拉下她的手,让她整个面对自己。
他揭下额上尚有余温的软绢,胀痛虽缓,但柑橘那细如针尖的香味仍然在肌肤残留,萦绕鼻前。
赵怀遐微微点头。
【走吧。】
其时夜已深深,天地的昼与夜将再一次倒转。他们并肩行在回廊里。冷风裹着荆棘一样的寒意扑面而来,席卷他们的衣袍缠绕在一块。墨兰走在外侧,她的眼睫被风吹得半合半垂,就在那一刹那,风息了势,她的睫羽抖一抖抬起,琉璃飞檐的上方,夜宇澄澈静谧的冷铺卷了整个世界,那是一轮寒冰似的月,无数星子闪烁火一样的冷意,巍峨的宫殿似乎在等待一场即将降落的火山灰。
回廊下,赵怀遐的脸仿佛穿梭在湖水里,实实虚虚,阴阴淡淡,墨兰似乎想不起来他笑的样子,那双望向前方却在水里沉思的眸子,泛着冷光,它是嵌在九州某个茫茫雪原的尖石,就像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我以为你会开口问我..】
风里飘来赵怀遐的声音。
【关于津元..】
她的眼神一直在肩头飘落,没有声音,却也发出噼啪的闷响,赵怀遐不停地驱使着自己往前挪动靴子。
【..无处可问..】墨兰回答道,纵使她想了许多,私心辩解他情有可原,或谅他有庶子之苦,可这又能成为‘什么’的开脱之词?她和赵怀遐被狭裹着走到了一条狂风暴雨的路上,风无止时,雨无停日,这风雨似乎是一把斩断亲缘的利刃,他们一后退,后面便是兄妹的尸身;他们往前进,前面便是母子的生死别离。她有长长一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问什么?说来我自小认为-----人为利争无错之有,津元是为王权而争,他争的是天下与万民,是名与权..】
王城里的栏杆冰冷。
王城里的宝座滚烫。
兄弟阋墙、王座溅血,生离死别,权力的血腥之处便是如此残酷无情。墨兰吸了一口冷气下去,冷意通过喉管毫不费力地进入肺部,她立时感到半个身子凉了下去----成者王、败者寇,无数次的宫廷政变都在演现而证明了这句话。
【..成王败寇..】她从心里幽幽说了出来,话音似乎在随着呼出的白气飘散,【我始知,嫂嫂与孩子需我们护持....】这败寇,他们当不了,也不可以当,昨夜他们夺取的权力便是自己今夜的生存。
赵怀遐静静听着她的一言一语,负手在后的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像是千锤百炼打磨出沉思的样子,它的动作在触碰间似乎缠在了一块儿,发出不可揭露的盘算意味。他已经很熟悉他的妻子说话的语气,细语轻声,不时柔音漫漫,偶尔地,也倔强韧性地表露锋芒;可是眼下,他听出来她自语音里透出自己的内心----悲伤,当谈论津元时,她不可控制地无法回避津元关于家人的悲怜情绪。
---------我希望她来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怀遐停止了手指上的精雕细刻,一刹的时间,回廊里没有风灌进来,宫人们的提灯一动不动。
诚然如津元所说,自己与他是两种不同的人。
自地牢回来,他一直在等待将对方再一次‘杀死’的机会。
他必须让这块‘荒原’只留下自己,一直只有自己。
是的,赵怀遐的心是很小,还是一颗冷掉了的石头所做,他想不到自己该如何‘慈悲为怀’宽仁地对待,这份令自己忍不住要去摧毁的悲情。
于是,他抽出负在身后的手,两人的衣袖在行走间不由地靠得更近一步,赵怀遐从容而熟稔地握到她袖下微凉的手。
他轻轻一握,【或许你该问问津元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他们相望一眼,那一眼却凝冻了数秒也没移开,赵怀遐更是没有避让她的双眸,他就这样盯住了她的眸子,自瞳仁里清清楚楚地走入最深邃的地方。
【他想让你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二妹妹的....】提及玉明,墨兰心中一刺,快速偏首,她讽刺一笑,【若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那便是我们本不该在如斯境地里。】
她的眼睛里弥出温热的湿意。
【是,本该如此。】他道,【然,我去地牢问过他,他说----是为了你,九畹......】他的一只手握着她的,另一手从披风下抬起去触碰她脸颊处被吹吹乱的散发,那副柔软的样子,就像永久住在了他的心里一般。
墨兰微愣,羽睫打湿的模样在此刻看来更显楚楚之态,【无稽之谈...难道昨夜的宫变之祸也要强加在一位女子身上么...】愤慨而语的话被她淡淡地平述而来,随后抽走被赵怀遐握住的那只手,她毅然独自先行一步,于是她的话又从风中传来,【如果他的说辞打动了你们....蕴安----你不该如此轻信。】
她折过身,刚才似水柔软的眸子,眼下在回望里又仿佛着了火,冷冷的月光飘了一层霜华落在她的裙摆上,教她怒而不发的身姿看起来更如玉竹照月,冷冽清清。
不过是一个眼神,却教赵怀遐心重重一跳,他希望以后不会再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待。
而现在,他扭曲了津元所剩无几的愿望,墨兰的身上正反应着这**的最后结果,他不得不望着她,不得不刻骨铭心,将她拒绝了的姿容清晰地映入眼睛里。
让她的‘荒原’里只留有自己一人的痕迹。
【是啊....不该如此轻信。】
他轻轻一声,提足朝她走去,那双琢磨出不可告人的盘算的手慢慢伸展开,温柔地将墨兰圈在臂弯里,【抱歉,像是愚弄了你。】他如此说着,声音如同私语【真的是个笑话呢,这种事..】
墨兰靠在他肩上,【聪明如你,怎么会不清楚津元的目的...】
赵怀遐拥着她略一沉默,抬手抚摸着墨兰柔软的发髻,那触感顺滑得好似雪缎一般。他心里想着自己果真自私得可怕,也想着真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赵怀遐的唇边泛着微微淡淡的笑,月华轻轻覆了一层银白的纱缕在他脸上,这让他的笑意看起来冰冷无比。
【是,我想想就知道的..】
一年之后,津元就死了,正妃郑氏改嫁,侧妃章先楼没有,她本身并不喜欢津元,也并没有强烈的追求婚姻的心,她的幸福她已经谈过了,所以保持‘这样’就是她的幸福。
我觉得可能我写的比较隐晦,津元母亲刘太妃已经死了,她向赵怀遐这位未来的皇帝呈上白绫,是祈求君王放过她儿子,以自身代儿子死去的意思,呈上的同时,结果是已经发生的。刘太妃不仅是为儿子自裁,也有一小部分是愧对沈氏他们,因为玉明他们的死确实和她的儿子脱不了干系。
再谈谈津元的部分,津元是希望自己死,但他却希望自己母亲能活,可是我从表述中表明了,刘太妃是为儿子而生的人,所以津元死,他母亲绝对是无法成活的人,可他依然为他母亲求活,这其实是违背了认知逻辑的----他死则刘氏死,他生则刘氏生,而津元却要自己死求母亲生,他自绝于人世自绝于母亲,折射了他想要以自身的死亡报复母亲让母亲痛苦的一部分真实性,他和沈章柾聊过孩子的那里其实就是他对自己身为孩子的看法,但是他母亲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当他自绝于母亲的行为发生时,他的母亲注定会死去---噩梦的一部分是,他心中对母亲怀有的恶意与痛恨,但同时,他的母亲也是他最重要的部分。
我好像会越谈越多..梁晗的部分我写得还是蛮快乐的,特别是梁晗后面的部分,彻底写开心了已经,能看出来是穿来的吧? 再来是关于完璧归赵的部分,写了一万六,但是内容好像‘老生常谈’,看情况需不需要分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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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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