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依着老太太的授意,将那番“年纪尚小、祖母不舍、长姐未嫁”的推脱之辞,婉转而又不失恭敬地回复了袁家官媒。官媒久经世故,岂会听不出其中的推诿之意?面上依旧笑着,说了几句“理解”、“不急”的场面话,眼底却已冷了几分,告辞时的姿态也不似来时那般热络。
消息传回忠勤伯府,袁文纯夫妇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个盛紘!好个清流门第!”袁夫人气得摔了手中的团扇,“竟是这般不识抬举!我伯府嫡子求娶他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他倒拿起乔来了!”
袁文纯相对沉得住气些,但面色也十分阴沉:“看来,盛家是铁了心要攀附那位了。这是等着殿下发话呢。”
“殿下?”袁夫人冷笑,“殿下何等身份?难不成还会明着要一个臣子之女?我看那盛家是昏了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看他们后不后悔!”
“眼下倒是不宜再逼迫过甚。”袁文纯捻着手指,沉吟道,“且再观望些时日。若殿下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届时再……哼,总有他盛家求上门的时候。”
袁家暂且按兵不动,盛府内紧绷的气氛却并未因此松弛。下人们虽不敢明着议论,但那闪烁的眼神,交头接耳时的窃窃私语,无不昭示着这场提亲风波带来的震撼远未平息。
王氏对明兰的态度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伯府提亲被婉拒,让她隐隐觉得可惜,仿佛到手的荣华飞走了;另一方面,她又庆幸老太太和盛紘的明智,没有贸然行事触怒天颜。这种矛盾心理使得她面对明兰时,愈发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维持着表面客气,实则疏远。
如兰倒是单纯,只觉六妹妹越发高深莫测,连伯府提亲都能被家里“留两年”,看明兰的眼神里除了好奇,更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
而林栖阁,在经历最初的疯狂与嫉恨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墨兰不再摔东西,也不再哭闹,只是终日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偶尔嘴角会扯出一抹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笑意。林噙霜日夜守着,生怕女儿想不开,心中对明兰的恨意却也与日俱增,只觉这一切都是明兰带来的灾祸。
暮苍斋依旧是大宅院里最安静的一隅。明兰照旧读书、习字、做针线,神色平静得仿佛外间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只是细心的小桃发现,姑娘夜间睡得越发晚了,灯烛常常亮到深夜,偶尔还能听到内间传来极轻的、压抑的叹息。
那方紫檀端砚依旧摆在书案显眼处,蒙着一层薄薄的、无人敢拂拭的灰尘。
这日午后,明兰正在临帖,忽闻院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婆子恭敬的问安声。她笔尖一顿,心头莫名一跳。
很快,小桃白着脸快步进来,声音发紧:“姑娘,刘……刘内官来了,还带着两个小内侍,抬着……抬着东西。”
明兰放下笔,整了整衣裙,走到外间。只见刘永垂手立在院中,身后两名小内侍抬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朱漆描金食盒,神色恭谨。
“六姑娘安。”刘永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语气平和,“殿下听闻前日府中因袁家之事多有纷扰,特命老奴送来些许宫制点心,给姑娘压惊。”
压惊?
明兰看着那华贵精致的食盒,只觉得讽刺。这场惊涛骇浪,源头难道不正是他么?如今送来这区区点心,算是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提醒?
她垂下眼睑,屈膝行礼:“殿下厚爱,明兰感激不尽。只是些许小事,不敢劳动殿下挂心,更不敢受此厚赐。”
刘永似乎早料到她会推拒,并不意外,只微微躬身道:“殿下吩咐,此乃宫中新制的茯苓糕与桂花糖,性味平和,最宜秋日食用。殿下还说……”他顿了顿,抬眼飞快地看了明兰一眼,声音压低了些,“‘风波虽起,根由不在尔,勿需自扰。’”
“根由不在尔”……
明兰心头猛地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却又迅速被她压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明白这一切并非她所愿?还是暗示他才是这一切的“根由”?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再次开口,声音坚定:“殿下恩典,明兰心领。只是御赐之物,非同小可,明兰身份卑微,实不敢受。还请内官代为回禀,明兰一切安好,请殿下不必挂怀。”
她再次拒绝了。态度恭谨,理由充分,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
刘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坚持,也没有劝说,只缓缓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了。姑娘的话,老奴会一字不差地回禀殿下。”
他示意两名小内侍抬起食盒,对着明兰再次躬身一礼,便转身带着人离开了暮苍斋,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小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姑娘,您……您怎么又拒了?那可是殿下赏的……”
明兰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回内室,重新在书案前坐下。她看着面前临了一半的字帖,墨迹已干,笔画间透着一种僵硬的停顿。
她何尝不知一再拒绝的风险?可她更怕的,是接受。接受他的“关怀”,接受他那看似随意却重若千钧的“恩典”,然后一步步被拖入更深的、无法自拔的漩涡。
“根由不在尔”……他说得轻巧。可这因他而起的风波,承受一切后果的,却是她。
她拿起笔,重新蘸墨,想要继续临帖,却发现手腕微微颤抖,竟有些握不稳笔。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竹意轩内,赵暄听完刘永的回禀,执棋的手停在半空,久久未落。
“她又拒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六姑娘言,身份卑微,不敢受御赐之物。”刘永垂首道,“老奴观六姑娘神色,虽极力保持平静,但……似乎心力交瘁。”
赵暄沉默着,将那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棋局错综复杂,如同眼下形势。
“袁家那边,有何动静?”他换了个话题。
“回殿下,袁家暂时未有新的动作。只是……袁大人昨日下朝后,与几位交好的御史言官在樊楼小聚。”
赵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来,是准备给我那父皇上几道‘清流风骨’的折子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竿在秋风中略显寂寥的翠竹。暮苍斋的方向,隐在层层屋宇之后,看不真切。
他想起那日雨中她仓皇的模样,想起书塾里她强作镇定的眼神,想起她一次次恭谨却决绝的推拒。
“持静守拙……”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盛明兰,你究竟能守到几时?”
他并非不懂她的恐惧与挣扎。只是,这盘棋既然已经开始,便由不得任何人中途离场。尤其是她,这颗已然落入局中的棋子。
“刘永。”
“老奴在。”
“去查查,盛家老太太,年轻时与宫中哪位太妃有些渊源。”
刘永心头一凛,躬身应道:“是。”
赵暄不再言语,只是负手而立,任由秋风吹动他的衣袂。
这汴京城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而这盛家六姑娘,似乎也并非仅仅是一株需要庇护的幽兰。
或许,他该换个法子了。
强取豪夺非他所愿,温水煮蛙……又似乎太慢。
他需要一场东风,一场能吹散迷雾,也让那条总想躲藏的小鱼,无处遁形的东风。
只是不知,这阵风起时,她又将如何自处?
夜色渐浓,竹意轩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年轻皇子深邃难测的侧脸。
而暮苍斋里,明兰对灯独坐,面前摊开的,依旧是那卷《诗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她轻轻念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低回婉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风波未止,暗涌依旧。
但她的心,仍需自己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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