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马车驶过重重宫门,每过一道门,周遭的空气便似乎更凝滞一分。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肃穆与寂静。车轮碾在宫内平整的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也仿佛被这厚重的宫墙吸了去,只余下沉闷的回音。
明兰端坐车内,目不斜视,唯有透过纱帘缝隙偶尔窥见的、一闪而过的朱红宫墙与金黄琉璃瓦,提醒着她正一步步深入这帝国的权力中心。腕上的沉香念珠被她无意识地拨动着,那熟悉的、沉稳的香气,是此刻唯一能让她心绪稍定的依托。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车帘被一名内侍恭敬地掀开,引导女官肃立一旁,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宫中人特有的平板语调:“盛贵人,绛雪轩到了,请下车。”
明兰扶着小桃的手,微微低头,踏下马车。脚踩在冰凉的石地上,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宫苑。门楣上悬着“绛雪轩”三字的匾额,字迹清秀俊逸。院墙不高,隐约可见院内几株覆着残雪的老梅,枝干虬劲,与这殿宇的名字倒是相得益彰。
“贵人请。”引导女官侧身引路。
明兰微微颔首,迈步走入绛雪轩。院内早已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皆是分配至此处的太监与宫女。
“奴婢/奴才等,叩见盛贵人!”声音整齐划一,带着敬畏与试探。
引导女官在一旁道:“按制,贵人位份,配掌事宫女一名,大宫女两名,粗使宫女四名,首领太监一名,小太监两名。这些人日后便由贵人差遣。若有不合心意的,日后也可禀明内务府酌情更换。”
明兰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地的众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贵人。”众人这才起身,垂手侍立,不敢抬头直视。
引导女官指向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年长些的宫女和一名面容白净的中年太监,介绍道:“这是掌事宫女芳苓,在宫中已有十年。这是首领太监赵全,亦是老人了。贵人初来,若有任何不明之处,尽可询问他们。”
芳苓和赵全连忙上前一步,再次行礼。
明兰看向那名叫芳苓的宫女,约莫二十七八年纪,容貌端正,神色沉稳,眼神清明,不见谄媚亦无倨傲。赵全则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透着精明。她心中略略有数,开口道:“往后在绛雪轩当差,只需记住‘规矩’、‘本分’四字。尽心做事,我自不会亏待。若有那等背主求荣、吃里扒外的……”
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宫规森严,想必也不用我多言。”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奴婢/奴才不敢!”
芳苓上前一步,恭敬道:“贵人旅途劳顿,寝殿已收拾妥当,热水也已备好,是否先稍事歇息?”
明兰点了点头:“有劳芳苓姑娘带路。”
绛雪轩不大,却布局精巧。正殿三间,陈设清雅,虽不奢华,但一应器物俱是上乘,透着内敛的贵气。东暖阁设为寝殿,窗明几净,临窗的炕上铺着崭新的锦褥,窗台上还摆着一盆吐露幽香的水仙。
明兰步入寝殿,小桃和丹橘立刻开始忙碌,将随身携带的细软归置起来。芳苓指挥着两个小宫女端来温水和干净帕子,伺候明兰净面。
“贵人,按照规矩,您今日安顿下来后,需去长春宫向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暂掌凤印,统理六宫事。”芳苓一边伺候,一边低声回禀。
明兰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该来的,终究要来。她问道:“贵妃娘娘性情如何?平日里可有何需特别注意之处?”
芳苓斟酌着词语,谨慎回道:“贵妃娘娘出身显赫,最重规矩礼数。平日里喜静,不喜人喧哗。贵人初次拜见,只需谨守礼节,言行得体即可。”
明兰心中明了,这既是提点,也是警告。她淡淡道:“知道了。”
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重新整理好仪容,明兰便带着芳苓和小桃,由小太监引路,前往长春宫。
长春宫比绛雪轩气派许多,宫人行走间悄无声息,规矩极严。通传之后,明兰被引入正殿。
殿内暖香扑鼻,上首端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的美妇人,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容貌艳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便是当朝贵妃,英国公张家之女。
明兰垂下眼帘,依着芳苓事先教导的礼仪,端端正正地行下大礼:“臣妾盛氏,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声音清脆,姿态标准,挑不出一丝错处。
贵妃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在明兰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衡量,仿佛要透过这恭敬的皮囊,看清内里的魂魄。
片刻后,上方才传来平和却疏离的声音:“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明兰起身,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浅浅坐了半边。
“初入宫闱,可还习惯?”贵妃语气平淡,如同例行公事。
“回娘娘,一切安好。谢娘娘关怀。”明兰恭谨应答。
“嗯。”贵妃微微颔首,“既入了宫,便是皇家的人。需得谨记宫规,恪守本分,尽心侍奉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莫要学了那些轻狂样子,徒惹是非。”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明兰低眉顺目。
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贵妃便显得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好了,今日你也累了,且回去好生歇着吧。三日后,再来请安。”
“是,臣妾告退。”明兰再次行礼,躬身退出了长春宫正殿。
直到走出长春宫一段距离,她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竟已微微汗湿。贵妃那双看似平静,实则锐利的眼睛,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回到绛雪轩,已是午后。
丹橘早已备好了清淡的膳食。宫中的御膳自是精致,但明兰吃着,却觉不出什么滋味。她只略动了几筷子,便让人撤了下去。
独自坐在窗边,看着院中那几株老梅。冰雪覆盖之下,枝头已鼓起细密的花苞,倔强地孕育着生机。
这深宫,便如这覆雪的梅枝,表面一片冰封寂静,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暗流与挣扎。
贵妃的提点是真,威慑也是真。今日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步步都需谨慎。
她抬手,轻轻抚过腕上的念珠。冰凉的珠体,渐渐被指尖焐热。
芳苓悄步进来,低声道:“贵人,各宫主子们知晓您今日入宫,已派人送来了见面礼。清单在此,请您过目。”
明兰接过清单,略一扫过,无非是些绸缎、首饰、摆件之类。其中,份例最重的是长春宫贵妃所赐的一套赤金头面,以及……坤宁宫皇后娘娘赏下的一对羊脂玉如意。
皇后的赏赐?
明兰目光在那“坤宁宫”三字上停留一瞬。皇后体弱,久不问事,凤印由贵妃执掌,但这六宫之主,终究还是中宫。
她合上清单,语气平淡无波:“按品级高低,备好回礼,务必妥帖,不可失了礼数。”
“是。”芳苓应下,见明兰再无吩咐,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殿内重归寂静。
明兰走到书案前,案上已备好了崭新的文房四宝。她沉吟片刻,并未动笔,只是静静伫立。
这绛雪轩,从此便是她的天地,也是她的牢笼。
宫苑深深,日影渐斜,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孤寂而清晰。
未来的路,还很长。而她,才刚刚踏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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