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上笔墨清晰，左下角处画了一个圆，但具体是哪里，并未标注。随后连接那圆点，线条一路延伸曲折，中间夹杂着半圆、星星、三角形的图案。估摸着，应是这关押之地十分隐蔽，连他们自己人有时都找不见，故提前做了潦草标记。
如此隐蔽，必定有鬼。
四人连忙进屋讨论，初步定下这种可能：
半圆可能指小山坡、或是某种建筑顶。若他们也经常迷路的话，将外形显眼的物体当做路线标记，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再想到这地点隐蔽，夜间就更容易迷路，故这星星，八成就是专门为夜间出行做的记号，站在某处，抬头若能看到某颗星星，就说明并未走错方向。
至于三角形，程楚秀认为是旗子，李馥安觉得是树干，谭灵川则说这应是某种三角阵法。
“就他们那脑子，连路都不认识，还能摆出什么阵法。”程楚秀讽道。
谭灵川笑笑：“脑子不好不代表不够奸诈，他们这些人，定不会将术法用在正道上。”
“别的不说，我们还是先弄明白这圆点指的是哪里。”李馥安指了指始发点。
程楚秀环臂而坐，直接道：“这还用想吗？一看就是镇令宅邸附近。”
无人说话，他便接着：“那些捉妖师大部分都是镇令雇来的，住处肯定有所安排，要么就在镇令宅中，要么就在附近。”
听闻此分析，花意清拖着下巴，抬眼瞅了瞅那张倨傲的脸：“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程楚秀从小的坏毛病很多，除了不愿被人指外，也不喜欢别人对他提出质疑或反问，一点点都可令他黑下脸来。
可当下，看着她那一副探究的模样，程楚秀却只想笑，甚至还有种想将其搂在怀里，细声解释的冲动。
但也只是想想，谈及正事，他还是板起脸：“分析蠢人的行为，就要用蠢人的思维。”
既如此，有了初步想法，之后实施起来就容易多了。恰好夜幕落下，小赵也前来请几人前去用饭，遂收好图纸，坐上马车前去酒楼。
天似要下雨，空气潮湿清冷。
“哎哟，这天黑得越来越早，作息都乱套咯，”马车内，张士德望着窗外，不由啧啧感叹，“这冬天也还没到呀，怎么……”似想到什么，他停下念叨，倾身问道：“夜公子，这白天越来越短，不能跟那月神有关吧？”
此番前去看望张窈窈，张士德与夜月离相谈甚欢。在他眼里，此人不仅外形出众，行为更是体贴。
尤其是对他女儿，可谓是细致入微。明明只见一面，竟就如此用心。
怕不是一见钟情了。想到这，张士德不由会心一笑，褶子微微炸开。毕竟女儿糟了这么大罪，由他认为，有个人能伴在身旁照应，自是极好。
“放心，就是快入冬了。”夜月离温和回道，目光却落在张窈窈身上。
张窈窈的精神和身体看上去都无大碍，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圆圆，下巴却尖，标志的玲珑美人一个。
夜月离这两日着实奇怪，花意清忍不住看去，但对方似并不想回应她的目光，只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姑娘。
另一边，察觉到高束的发髻乱动，程楚秀也不由随着花意清看向他。见他腰间空无一物，程楚秀心中一沉，赶忙低眼看花意清的神色。
似乎并无反应，待仔细感受她的心绪，也无变化。本来以为见夜月离未戴那腰带，她见着会伤心。这样一看，她似乎并不在乎。
刺凉的风钻进车内，她耳后碎发飘贴在程楚秀的脖间，他不由垂眸微笑。
小雨淅淅沥沥，夜完全黑下，马车行到璀璨楼前，慢慢停下。
张士德此次毫不心疼，银两一挥，直接定了云波镇中最好的酒楼。金柱立在大门前，两边池塘环绕，红鲤鱼活泼游动，惹得哗哗水声不断。
几人直接上了楼，入座于位置最好的包间，对面月台，能赏到窗外雨景。
张士德招呼众人，落座之后，菜肴陆续上齐。
蟹黄汤包、鲜辣生腌蟹、水晶肴肉、鲤鱼焙面、红烧鲳鱼、蒜香鲈鱼、孜然烤羊……
菜比人多，饿了许久，谢过之后，花意清也没客气，直接动了碗筷。
夹菜之时，抬头不免总看到斜对面的夜月离。他又似无心吃饭，只将目光放在张窈窈身上，甚至上手帮忙挑去鱼刺。
花意清眼波怔住片刻，随后装作没看到，低头夹菜。
他曾也帮她这样摘过鱼肉。如此体贴的兄长日渐冷淡，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个人的时候。
筷头神游般戳着米饭时，一片白花花的大鱼肉便盖了上来。
“都给你挑好了。”程楚秀语气淡淡，似这是他理所应当要做的。
花意清眼神微动，有些诧异。之前只以为是他看不惯夜月离，遂故意抢着与其给她挑鱼刺。
“谢谢……”她心波异动，将紧实的鱼肉送到了嘴中，慢慢嚼咽。
不知是否受心绪扰动，这条鱼，竟异常的美味。
“有什么可谢的，”清润的轻笑声从耳边传来，又是一块鱼肉覆上，“不许谢。”
不久，几块大肉摘好，她吃得高兴，程楚秀心中竟生出一股骄傲。
可能是看她吃得香，饥饿感猛地传来，他随之扫视桌面，打算夹些好菜。
此桌为活面桌，中心装着一个转轴，宾客可借此旋转桌面，来夹取自己想吃的菜。
刚开始大家还挺客气，无人去动那转桌。渐渐，菜肴诱人，桌面转动，面前的几个菜随之转走。
一想到这么多人的口水都可能沾过每一道菜，程楚秀轻叹口气，终是下不了筷。待瞧主座旁的二少爷，夹完菜后竟还嗦一下筷子，看得他胃里难受，连忙喝了口茶，将不适压了压。
随后，花意清夹什么菜，他就夹什么菜，还紧挨着她刚刚夹走的那部分。
坐在主座的张士德瞧见了这番动作，想到了逝去的夫人。她也是个爱干净的人，一同吃菜时，也会紧挨着他夹。
疲倦的眼中顿时生出一片温暖，他冲两人慈爱笑道：“两位呀，成亲多久了？感情很好呀。”
一旁的张在水似早就料到，但他毫不在乎，只摩挲了一下指间的金戒指，薄唇微笑道：“看二人这亲昵样子，定是没成婚多久吧。正常，不过等久了之后，自是会大不如前。”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花意清，“说来也怪，我就比较特别。若我看上谁，定是会越处越欢。”
张士德瞪了一眼身旁的混小子，抿唇，鼻腔中狠狠送出了一口气。
这混小子，到处沾花惹草，好好的儿媳妇，被他弄成那样，竟还能当众说出这番令人招笑的话。
程楚秀冲他勾唇笑笑，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们成婚七年了。”
茶杯猛地磕到门牙，花意清停下手中喝茶的动作，微微惊奇地看向他。其余人也一样，就连一直垂眸的张窈窈也禁不住投去好奇的目光。
张士德微微张大嘴：“啊……七年啊……”他脑子开始计算起来，“哟，那二位，看你们年纪应也不大，那岂不是刚刚到了十五岁就成婚啦？”
“那倒没有，”程楚秀说得绘声绘色，“七年前，她父母带着她来我家玩，我对她一见钟情，于是我们早早就定了亲。但若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婚，确实是前不久的事情。”
张士德还未说什么，一边的谭灵川倒是惊叫了出来：“真的吗？好一段情长佳话呀！”
“咳……呃……”花意清顿时语无伦次，余光瞥见程楚秀的似笑非笑，再看面前几双期待的眼睛，她只好重重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真是张口就来，说得和真的一样。
也许婚事嫁娶的事情总是能令人打开话题，顺着这茬，张士德也聊了聊儿子张在水成婚时的趣事。可后者脸色难看，似不愿提及自己的夫人。
“说到这，少夫人怎么没来？”花意清这才发觉并未看到其口中的儿媳妇。
张在水脸色阴沉，强咧出笑脸：“她近日不舒服，便未出屋与诸位打招呼，还请原谅。”
外面雨渐大，哗啦啦的雨声渐渐盖过屋内的谈话声。
“这男人呀，偶尔寻乐，那叫潇洒，”提起儿媳妇，张士德猛喝一杯酒，酒劲上头，声音有意越过外面雨声，“沉迷其中，染上浑浊之气，那叫浪荡。”
“爹，你喝多了。”张在水有意夺下酒杯，却被一晃。
见状，谭灵川也想站起劝阻，却被李馥安拉下。
她朝他使了眼色，轻声道：“让他说。”
这人身居高位，知道的定比常人要多。清醒时也许会有所保留，正好，借着酒劲，不如让他一醉畅言。
张士德又饮了一大杯酒，小老头似成了小巨人，气势整个气吞山河，开始评判起来：“要……要我说，这狐妖害的人，一多半都是……都是本该死……”
“你跟外人说这个干什么！”张在水脸部一抽，声音不自觉放大，察觉不妥后，行礼道，“抱歉，我父亲年岁大了，不常饮酒，易醉，我带他先回了。”
楼下似也传来了人声，洪亮嘈杂。
刚要挽起胳膊，却被他一甩。张士德还未尽兴，声音又高道：“这些人，到处勾三……搭四，不是……好人……”
雨势渐猛，似无数珍珠弹在地面，噼里啪啦。
“另一半人，就是……纯，纯倒霉，该你倒霉……”
雨声与叫喊声融为一体，几位一同转身看向月台下，似有人稀稀散散地朝楼下走来，渐渐，人头越来越多。
“你就被杀——”
张士德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一阵畅快，但楼下随之的嘶喊声，如一根尖刺银针划过，切断了这种畅快：
“狐妖又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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