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活生生的人，竟变成了影子，永远困于地下，被人踩在脚下。
他们是否有意识，若有，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是自己也不慎堕入地下，从此成为无名无姓无脸的黑影……意清的牙止不住地咯吱打颤。
感受到了身下人的慌张情绪，程楚秀下意识伸出了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拍打在了意清的右肩上。
“好了，不怕，不怕。”他边笨拙地安抚，边犹豫着轻声呢喃，细语轻抚在了意清的脸庞。
意清呼了口气，勉强笑了，不仅是因为湿润的气息对脖颈的逗弄，也是因为，这人哄人，怎么跟哄小孩子似的。
银光进了屋内，变成了硕高的细长人影。头尖尖，身细长，手上似有利爪，在床的不远处站得直直。
“你，你不是降妖师吗，为什么跑来跟我躲在一起……”为了转移注意力，意清开始问起了问题。
“这银光压根就不是影妖的真身，我降它有何用。”
“可你也不能……”
还未说完，程楚秀便伸出了手，将意清张着的嘴上下捏在了一起。
“别说了，再说下去，你的牙要磕碎了。”
难道，二人就要用这个姿势共度一晚？
身体别扭地扭了两下，意清扒开了掐着嘴的手，气息似被捆绑，时缓时急。为缓解情绪，她干脆找话题，唠起了家常：“最近，最近这天气还挺冷的哈。”
头上一股冷气喷出，但并无言语回应。
【你的话更冷】
“对了，说说你为什么要加入降妖派吧。”见效果不好，她便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又无回应，眼睛慢慢抬起，只见突出的喉结正对着自己，上面还长着一颗痣。她刚想别过头，他的眼睛便向下看，四目在黑暗中对视。
“你在干什么，”他有些忍俊不禁，“东拉西扯，就不能安静些。”
谈话间，细长的银色人影正踉跄移步，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床头走来。
“程楚秀！”意清紧张地扣住了身上人的小臂，又慌乱了起来，“你确定会没事吗？我不想变成影子，我不想……”
“你当然不会变成影子。”语气虽有笑意，但他心里也开始迟疑了起来。
百妖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影妖的分身不会寻躲藏起来的人。
难不成，此册内容，含有杜撰？
不可能，此册为上百名玄师联合著成，不应有杜撰内容。
猛地，程楚秀明白过来，怕不是，有人在操控这分身。
初见的敌意环绕心间，他刚想低头询问那黑衣男子的事情，便见意清眼神放空，嘴里喃喃有词。
莫名的力量似乎将身体束缚，意清觉得，自己必须将咒释放才可解脱，咒术的手势在脑中疯狂闪烁。
“不可！”见状，程楚秀低声轻斥，一把抓住了冰块般的手，调换了二人的位置。
意清趴在了程楚秀身上，被他将头按了下去。
“不自量力。你把身体里的血全吐了，也打不过它。”语气虽恼怒，但手背却紧紧将颤抖的身体抵住。
若在刚才，他的这句话，意清定不会当真，还会思索一番挖苦回去。可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千真万确。
在无尽诡异的妖力面前，普通人简直就如尘埃，妖轻轻一吹，便立刻破散。
细长人影站到了床上，俯身看着被子里的二人，似在与他们躲猫猫。见那细长人影一动不动地监视，程楚秀开始犹豫，还要不要躲下去。
此次前来寻影妖，主要是想智取。毕竟影妖独生独活，还可分身，袭击速度快。就算是分身，贸然对抗的话，也会有风险。本想好好准备一番，没想到，还不到一天，影妖的分身就这么明晃晃地进了自己的房门。
“救命……”意清猛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似被抽离，眼神空洞起来。
细长的人影伸出了利爪，透过被子，伸进了意清的身体里，似在掏弄什么。
见状，程楚秀头脑一热，掀开被子，左手蓝光迸发，右手黑团盘旋，随即上百只蝙蝠从黑团中冲出，将银光层层围住。
蝙蝠妖的妖力还是他初进降妖派时收服的，当时还以为用不上，现在却帮了大忙。
几百只蝙蝠围成了黑墙，银光黯淡，程楚秀抓住机会，紧念降服咒，可没料到，分身又分出了另一个分身，从细小的缝隙中溜了出来，冲着床上的二人大放银光。
程楚秀心里一紧，一脚把意清踹下了床，加大了降服咒的级数。
降服咒的级数没有上限，功力越高，能领悟的级数便也越高，相应，施展出来的力量也越强。
蓝光层层迸发，银光发出了痛苦的低吼，但其分身却抓准了空档。
一只黑手拽住了程楚秀的小腿，用力地将其向下拽。
降服咒一直牵制着银光，向下拽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可就算如此，程楚秀半截身子已嵌入床下。
“起火！”
再不帮忙，下一秒，他怕不是要被拉入地下！意清强行加大了焚烧咒的法力，体内的鲜血好似烧了起来。
猛烈的焚火可烧万物，黑墙中的银光感受到了剧烈的撕痛，尖叫着冲出了窗外，其分身也紧随其后。
银光似不服，又反了回来，程楚秀手一挥，蝙蝠们即刻聚在窗边，层层围住。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程楚秀的身体慢慢浮了上来，呼吸急促。
“咳……”意清心脏极痛，似要崩裂出血。
她急忙抓住了心口，眉毛拧作一团，身体里的血似乎在流向七窍。
鼻孔流出浓血之际，意清感觉有人从床上翻滚下来，随后，一股热流从背后，流向了心口。
他在为自己传功。她有些意外。
二人就这样静静打坐传功，两盏茶的时间过去，除了鼻血，意清再也没见血。
不属于自己的功力充盈了全身，她有些不适，身体向后倒去，遂下意识反手，想把住身后人的胳膊。
不料，却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人的胳膊竟会如此柔软？意清忍不住捏了捏。
“诶，花意清，”程楚秀语气无奈，“两边都要摸一遍是吧？”
意清一怔，回头一看，自己的手竟覆在了他的右衣襟上。
“对不住！”意清唰得一下站了起来，蜷在了床上，当做无事发生。
床下轻笑声响起，随后橙色的烛光闪动，他点燃了几只蜡烛。
见对方并未生气，意清又缓缓坐起身，与程楚秀在幽暗中对视，他破天荒温柔地笑了笑：“谢谢你。”
这次，他的眼睛也在笑。
那俊秀的眼睛好生认真，粉红色染上了意清的脸颊。
不料，程楚秀眨了眨眼，坐在地上左看右看，颇有些惊奇道：“看来这猪肝有些效果，你气色不错啊。”
“……”意清无言，待想了想，也说了句道谢的话，“我也要谢谢你白天救了我。”
他扭身坐在床边：“你先睡吧，我守一会儿。”
“没关系，不用管我，”意清身体下倾，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有没有什么关于术法的书，我可以自学，这样就不必你操心了。”
听罢，他先是轻颤一下，随后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
不会吧，竟如此小气，书都不愿分享？意清刚想催促几句，便听到他蔫蔫的声音。
“能不能再，碰我一下？”
“……”想起他义正言辞地说自己不想要肢体接触的语气，意清真想狠狠嘲讽他几句。
不过，既为咒术驱使，那么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况且不久后她可能也会一样这般，便一言未发，如他所愿，她又在他的肩膀上抚了几下。
他轻微颤了一下身子，但仍坐地不动。
“再碰一下。”
没完了是吧？意清眯了眯眼睛，报复般伸出了双手，冰凉的手直接伸到了他的衣服里，一顿乱摸。
“喂！”他惊呼一声，弹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我就让你碰一下，碰一下！你这是干什么呢！”
“谁让你一动不动，跟个石像一样杵在那里，”意清低头抬眼，故作很凶地伸出手，“能不能快点，我要自学术法。”
“还不是你一直对我这摸那摸的，我明明控制得很好……”他边狡辩，边深呼几口气，走到包裹边，蹲下身翻找。
【等轮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什么？！意清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心里捶胸顿足。
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颇为得意，书朝床上一放，程楚秀双手撑在床沿，欠身道：“那你好好学，过两日，我来检查。”
“我不是说了，不用你操心。”意清边一字一顿回应，边随意翻看起了术法册。
诶？刚翻了两页，她便发现了不对，这好像不是术法册，应是记账本。
待定睛一看后，她两眼一黑。
马鞍、长靴、锦袍、腰链、手镯、发带、珠串、玉石、香膏……
香膏？
可算知道那一股茉莉花香哪来的了。待看到标注的价格，她倒吸一大口气。
书册上慢慢浮现黑影，意清缓缓抬眼，便见那对黑润眸子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拿过来！”程楚秀伸手一抓，拿走了记账本，“竟又窥探我的**。”
“不是，”意清被那些天文数字迷晕了双眼，“你平时花钱，也太……厉害了吧。”
“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什么，”他斜睨她一眼，又递给了她另一本册子，“这个就是术法册了，你先翻看，明天我教你。”
“不用，我自学就可以，哪能耽误你的正事。”意清接过册子，翻看起来。
“自学就能学会吗，”程楚秀背过身，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学术法，不仅需要记忆力，还要心静，要……”
还未说完，一道白光便从床上飞来，直直打向了桌上未点燃的蜡烛。
蜡烛一分为二。
这是册里的第一个术法——二半刀。
“你刚才，有念咒语吗？”程楚秀惊讶转身，只见对方甜美一笑，摇了摇头。
程楚秀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心里产生了复杂的感觉，既夹杂着嫉妒，也夹杂着羡慕，还夹杂着……
【她怎么这么厉害】
“你自学吧。”程楚秀怏怏地起身，躺在了地铺上。
谢谢夸奖，意清内心窃喜回道。凭借烛光，她干脆侧身，用手肘撑着，将术法册仔细翻看了起来。
从小一直渴望学习术法，可一直没有机会，待翻完时，已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意清轻轻地下床，将册子放在了桌上，随后走到地铺前，蹲下了身。
看着烛光中皱着眉头的睡颜，意清灵机一动，将新学的控梦咒施了出来。
做个好梦吧。
不安的眉头舒展开来，漂亮的仰月唇又向上勾了勾。
意清满意地回到了床上，钻进被窝中，不知不觉，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前方紫光闪闪，还发出了魅惑的香气。
在梦里变成赤猫的意清大胆向前走去，不顾乱风吹过。
走过层层迷雾，她终于看到了紫光的来源。
一朵妖艳的紫色月光花，正在月光下张扬地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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