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在别人眼里的正直形象大多是他们自己脑补出来的，他更多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直接去做。他对自己的名声倒没什么在意，只是世间都有秩序，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鸡飞狗跳，索性装一副好人样。
至于他那流氓的几秒钟，只能说他的起床气很严重，没控制住脾气，一时本性暴露，以前也没对别人耍过流氓，只是……
卫秋凉说是看上了他的脸，那他又何尝不是看上了卫秋凉的脸？
燕黎趴在桌子上，眼睛微挑，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然后眼珠又滚了一圈，眼皮垂下。
“……唉。”
他站起身，拿过靠在门边角落里的一把长剑，外面裹覆着黑色的剑鞘，暗金和黑色交错的剑柄上挂有在阳光下会泛出柔和彩色的鱼鳞状薄片。
燕黎手中握剑，走出家门，踏着长阶下了山，他顺着石板路拐进了一处植被更茂密之地，走到一处法阵前，蹲下身将残缺的法阵补全，一阵光闪过，他的身形消失不见，而补全的法阵又变得残缺。
茂林中，参天的巨树遮蔽了阳光，燕黎身处其中，甚至觉得周身泛着冷，他加快脚步，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小木屋，他上前轻扣门扉。
“蔺禾，是我。”
漫长的五秒钟后，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双呆滞忧郁的眼从门缝窥着外面，燕黎扬了扬手中的剑，“做好了。”
蔺禾这才把门拉开，消瘦的身形摇摇欲坠，慢吞吞向屋内走去。
里面昏暗，只点了一盏如豆油灯，火光微弱，似要被周围的黑暗吞噬殆尽。
“蔺禾，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瘦削到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淡淡道：“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燕黎看着他的身影，只好默默换个话题，“我和异界者结为道侣了，这事你知道吗？”
蔺禾坐在微弱的光前，细细抚摸着剑柄上那片鱼鳞，良久，才道：“不要伤害别人。”
燕黎搔搔头发，坐到蔺禾对面，“我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再说了，我是那种人吗，平白无故我肯定不会害他，倒是他……”
想起结礼那日被卫秋凉种进身体里的虫子，不由喃喃：“……估计就没这么好心了。”
蔺禾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停留在那片鱼鳞上，忽而他轻声细语道：“燕黎，我想离开剑宗。”
“离开？！”
燕黎不由拔高了声音，“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出去，都活不过两天，你现在在这里好歹还有这些树替你续命，你出去？你出去外面那些树恐怕也不会认你吧！”
“那又如何？”
“什么叫‘那又如何'，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把他找回来我就活。”
“……”
燕黎扶额，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你知道我现在正捣鼓那些法阵吧。”
燕黎打了个响指，在木桌上用食指画了一个圈，圈内霎时亮起一个小型法阵，繁复的纹路交错。他解释道：“我可以召来异界者，就证明这世间肯定不止我们一处地方，既能有一个异界者，为什么就不能有两个三个？”
“所以，你相信另一个世界还有那个‘他’吗？”
“另一个世界？”蔺禾终于肯抬眼看燕黎，“他们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燕黎沉吟片刻，“虽说不是同一个人，但你说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我是不信的。”
“而且我目前正在研究中，你给我些时间，我帮你找到他，怎样？”
“……嗯。”
蔺禾轻轻点头。
已经出了门的燕黎更心累了，本来是打算去蔺禾那儿散心，如今却得知他想求死，要不是他绞尽脑汁先把对方唬住，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午时，太阳微斜，但依旧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卫秋凉已经磨好了几根牛骨，乳白色的骨头被刷了一层防氧化涂料，他专门在骨头尖留了大点的骨头，准备钻孔扎猪鬃。一个早上的时间，他已将准备工作做好了。
彼时，燕黎正拿着小锄头填补昨天被卫秋凉用刀刨出来的坑，万幸的是对方只刨了一个坑，没残害他菜园里种的“宝贝”。
处理妥当后，燕黎进屋，上到二楼最左边的房间里。
这间房里有一个巨大的窗子，但因为是背光，不受太阳直射，且与后林相连，里面堪称凉爽。
这样绝佳的环境，燕黎当然不会浪费，于是这里便是许多昆虫的“家”。只见有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放在窗边，里面装满了土，而表层也长满了绿草，有些甚至长出了箱子，地板上也扎根了许多生命力顽强的杂草，它们自由地舒展着身姿，而昆虫就栖息其间。
燕黎对昆虫确实充满好奇和热爱，而要想研究它们，必须先为之提供舒服安逸的环境，让这些小生命展现最放松真实的状态，这样才便于观察。
他走进大箱子，弯腰细细查看。里面最常见的就是蚂蚁了，零星遍布着；其次还有瓢虫、蜗牛等趴在叶子上，看着好不悠闲；接着就是一些不知名的小家伙，有些看着普普通通，有些颜色却异常艳丽，应该是带毒的家伙。
“奇怪……”他无意识摸着上次被蛊虫钻进去的地方，轻声自语：“这种虫子应该不是中原的吧，为什么异界的人会通晓蛊呢……”
“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到底是不同的空间，还是不同的世界……”
他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忽听身后传来响动，燕黎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卫秋凉斜倚着门，一脸冷漠地开口：“燕仙君，昨日之事对不住，你我二人已然结为道侣，只是我一时不能接受，冲撞了您，”他微微低头，敷衍道：“给您赔个不是……”
“慢着”，燕黎闪身上前，以二指抵住卫秋凉即将低下的头，即使他再能看出卫秋凉不乐意的态度，心中难免惊讶对方竟然先认错，况且还是在他有错在先的情况下。
燕黎摇头：“昨日是我的错，我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他只顿了一会儿，就察觉卫秋凉周身气压低得可以，当即尬笑着后退，“夫君，你先别生气……”
换来的就是卫秋凉不携任何灵力的攻击，简而言之，就是拿拳头揍人的打架。
燕黎一时愣住，被卫秋凉压着揍了一顿。那人骑在他腰上，拳头抡在他脸上，压低声威胁道：“你敢反抗试试，揍你一顿老子才能解气。”
燕黎当然一动不敢动，就差没狗腿地喊一句：“您尽管痛快着打，小人受着呢～”
终于舒心了的卫秋凉一拍衣襟，掸去尘土，眼神凉凉地扫了燕黎一眼，“原谅你了。”
燕黎捂着被打肿的脸，心中默默吐槽，“再不原谅，我怕是要废……”
“下去吃饭。”
看着卫秋凉的背影，燕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不过……这顿打就当是为了吃饭，付的饭钱。
心中坚定了底气，他毅然决然走下楼梯。
两人在饭桌前相对而坐，卫秋凉突然开口：“魔，是什么？”
燕黎斟酌着用词，尽可能不说废话，“最初，魔是由人的负面情绪聚合而成，这该称为心魔，是存在于人心的。”
“所以魔是人变的。”卫秋凉接话。
“是，其实就是先产生心魔，接而修炼功法不同，他们大多残忍嗜血，歹毒之至。”
“哦，所以他们还有理智。”
燕黎扒了一口饭，含糊道：“也不是绝对的，像之前提到的血魔兽，它就是怪物，受魔控制的，本身没有思维，而魔族一般实力和脑子并排，越强大的魔思维能力越高，越聪明狡诈。”
“那他们和人的区别除了残忍还有什么？”
燕黎塞了满嘴的饭，此时顿了一下，“不，区别很大，他们虽是人变的，却没有同理心，情感缺失，很危险。”
卫秋凉撑着下巴看燕黎，他心里其实觉得魔应该就和具有反社会人格的人一样，有点犯罪基因的赶脚。
“不不不，”看着卫秋凉的眼神，燕黎就感觉他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魔从变成魔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人了，你把他和人做比较，是为什么？”
卫秋凉真诚地盯着他的眼睛发问：“魔和人能交.配吗？”
燕黎张了张嘴，“……？”
“他们的孩子算什么？有罪无罪？该不该被绞杀？你们修真界就没人和魔族私通吗？”
“……我怎么感觉你在为魔开脱？”
“夫君，我记得结礼那日你的双亲并未到场，那个老头也曾言是你的母亲将你托付给他，那么，你的父亲在哪儿？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是半人半魔，你的父亲，是魔。
“况且我也并非为魔开脱，他们若是害人定是要除，可你也说凡事没有绝对，万一有些魔他并不坏，你做何处理？
“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刚被召唤来那一日，你也看过我的记忆了，那些丧尸谁人不恨之入骨，可是他们也并非全是坏种，有些……很好。”
燕黎猛一拍桌，惊喜道：“等等，我有可能是半人半魔！”他激动地摊开双手，“我懂你的意思，但目前最值得兴奋的事是我可能是个杂种，容我先上楼研究一番！”
他眼神狂热，迅速飞奔上楼，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声，“你先把碗放着，我忙完再洗。”
卫秋凉：……
完蛋，这家伙比他爸还痴迷研究，“啧，你俩这么有缘怎么不去当父子。”默默吐槽一句，他选择自己洗碗。
天色逐渐变暗，卫秋凉拿着做好的牙刷走到河边，将食盐倒入舀满水的杯子，在离河稍远的地方挖了个坑，然后蹲在坑边开始认真刷牙。
牙刷的使用感受虽然比不上现代科技的尼龙丝材质制成的，但是用来刷牙也绰绰有余了。
顺利完成计划，他心情颇好地回了阁楼，扫了一眼二楼，灯亮着，应该还在捣鼓。他也不管，径直进了卧房，昨天两人闹矛盾，他一直都待在二楼，在桌子上趴了一夜，身上又酸又疼，如今躺到柔软的被窝里，睡意很快袭来，他慢慢阖上了眼。
二楼，正在挑灯夜读的燕黎皱了皱眉，不自觉小声将书中内容念出声：“魔血，食之眼可发红，久之可入魔，但血统不纯……易被魔族中人……欺辱……”
“等等，这谁编的书，”他无语地盯着最后一句，默默吐槽：“您关心的事还不少。”
被他放入阵法中分离提纯的一团血终于有了反应，他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团血，那血液慢慢分离成了两部分，燕黎肉眼瞧着没什么区别，他将两团血分别装在两个玉瓶中，放在鼻子下轻嗅。
“闻着也没什么不同……”
最终将目光放在被关在笼子里的两只小白鼠身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多有得罪了。”
然后他就在小白鼠好奇的目光里将那两瓶血喂给了它们，接着便是等待。
他希望小鼠的眼睛变红，没错，他非常希望自己是个杂种，哦不，是他父母其中之一是魔。
但是他看了老半天，眼睛都开始发酸了，眼泪花夺眶而出，那两只小白鼠依旧蹦蹦跳跳的，没受一点影响。
看来他是没有什么机会再研究了，颓废地低下头，他跟丢了魂一样灭了煤油灯，身心疲惫地站起来，拉开椅子，拉开门，关门，下楼，躺到床上……
夜色笼罩阁楼，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吱吱叫着，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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