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惹眼的一个人,即便站在拥挤人潮的最外围,傅聿时也一眼看到了她。
见她脸色不好,他找了借口,从媒体的包围中出来,一路跟在她身后。
她失魂落魄,脚步出奇的慢,也不看路,好几次险些撞到迎面来的游客。
直觉告诉他出事了。
担心她的安全,他忍不住现了身,想叫醒神魂游离的人,低头却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
除了那晚生气时冲口而出的话,她大部分时候情绪都很淡,就像她手底下那些永远带着冷意的瓷器。
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他流露出这种软弱的情绪。
一时不知该怎么哄人,傅聿时侧过身,让出前面的道。
“别哭,路让给你还不行吗?”他的嗓音因感冒而略微沙哑,但明显带了几分无措。
盯着突然出现的人,聂霜怔了好一会儿,听他这么说,她突然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旁边有家供游客休憩的复古咖啡厅,寒风中她其实已经冻坏了,他也没好到哪去里。
眼看着天又要下雪,他们决定先进去避寒取暖。
店里人多,服务员一时半会顾不过来,看了眼她被冻红的双手,傅聿时索性自己去前台替她点了热饮。
点单后也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那里,盯着咖啡师做东西。
聂霜看向他,心里依旧恍惚。那晚错过他的道歉信息,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却又在这不同寻常的时刻相遇。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傅聿时突然转过头来,她也没躲开,在和他视线相撞时,回以他感激的浅笑。
大概是迫于他的视线催促,那杯带着浓郁泡沫的咖啡很快做好,他礼貌地跟服务员道谢,拿着杯子回到座位上。
“喝点甜的,心情会好很多。”
没想到他考虑这么周到,聂霜接了过来,“谢谢。”
收了脆弱的情绪,她仰头喝了一小口,甜暖的东西进入胃里,周身暖意上涌,风寒瞬间被抵御在身体之外。
也不知是甜味作祟,还是孤独时身边多了个人,心情的确好了不少。
傅聿时没给自己点喝的,只要了杯白水,嗓子不舒服,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出什么事了?”他放下杯子,神色肃然地看向她。
即便将语气放得很低很柔,但依旧掩盖不住嗓音轻微的嘶哑。
她可以相信他吗?
其实刚才在窘境之下遇见他,像是溺水的关头抓住了浮木。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荒唐的想法,虽然她一直认为,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聂霜,你可以相信我。”他看穿她的顾虑,语气和神色都是那样真诚。
埋首喝了口咖啡,聂霜掩饰住眼底的讶异,抬起头来,几乎没有犹豫,将事情全盘托出。
不仅仅是烟雨此刻的困境,还有她这些年不敢出错的如履薄冰。
那些连苏行知和李早都不曾知晓的沉甸甸的心事,被她吐露给了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她在他面前剥开自己冷静皮囊下,最脆弱的一面。
坦坦荡荡,毫无掩饰地。
能当她的垃圾桶让她倾诉,已是感激不尽,并没有指望对方能帮忙,却见他凝眸看着她。
“你刚刚说是哪个古董店?”
她怔了下,“是古意,老板叫陈菲菲。”
他笃定道:“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
以傅家或是他的能力,也许这件事并不在话下,但她惊讶于他想都不想,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傅聿时并未回答,只举重若轻地笑了下,“别担心,交给我。”
店里人多嘈杂,他走到咖啡店外去打电话。透过玻璃窗,聂霜静静打量着他。
风不小,吹得旁边的树枝动摇西晃。
他站在寒风中,侧对着自己站着,身姿挺拔,一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一手拿着电话。
游人如织的东街,有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而他的视线却定面前的那颗古树上。
古树上挂了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一句话,“人生海海,总有相遇。”
隔着扇玻璃,聂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时不时将手拢在唇边,咳嗽两下。
见他杯子已空,她又让服务员过来添了些水。
结束通话回来,看见水杯刚加满的热水,傅聿时的视线顿了下。拉开凳子时,他很自然地将杯子拿过来,握在掌心。
屏住呼吸,聂霜紧张地看着他,像犯人在等待法官大人的裁决。
“没事了。”他喝了口水,喑哑开口。
一身的重负卸下,她很好奇,困扰她的大事,是如何被他轻易搞定的。
“你是怎么解决的?”
“古意的老板,是我哥的一位老朋友。那个瓷器是她清理老屋时,在已逝的长辈那里找到的,留着,不过存一丝念想。”
她点了点头。
“只要东西还在,能重新复原就行。她答应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慢慢把那些碎片修复好。”
嗓子不舒服,他语速很慢,语调沉沉,反倒给人一种十足的信赖感。
“就这么简单?”
就算是关系匪浅的朋友,也很难因为他的一通电话,就原谅失手之人。
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傅聿时喝了口水,“嗯。就这么简单。”
没有怀疑他的话,聂霜彻底松弛下来,劫后余生般深吸了口气,“谢谢,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让它复原。”
“你为什么帮我?”
怕他多心,误会她不想再陷入之前的某种债务关系中,她又补充了句,“这么大的人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
不是不想还,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还。
“不用还。”傅聿时看着她,顿了下,“那天晚上我态度有问题,我跟你道歉。”
聂霜当然知道,那晚她的问题也不小,对别人的婚姻指手画脚,她凭什么?
闻言,她尴尬地笑了下,“你的道歉短信我收到了,只是我看见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出门找过你,但你好像已经走了。”
她找过他,这让傅聿时有些意外,“那不生气了?”
他刚帮了她一个大忙,哪里还敢生气,她开玩笑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她清澈而纯粹的笑如此熟悉,又如此猝不及防,让他心头忽然蒙了层柔软的丝绒。他按图索骥,找到了生命中被标记,又遗失的某些东西。
雪已经簌簌落下。
今天是跨年,沂市有不少演出。去旧迎新的时刻,总是需要一些新鲜的仪式感。
好一阵的静默后,傅聿时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看向对面还在赏雪景的人,“晚上打算做什么?”
用勺子搅动着杯中冷掉的咖啡,聂霜的情绪淡了下来,“晚上可能要回家。”
跨年夜全家一起过,是聂舒曼定下的规矩,更何况今年梁亦潮还回来了。
傅聿时微微点头,敛了眸色,手指在水杯上以很小的幅度敲击着,却没再说什么。
谈到回家,聂霜不免又想起了白天母亲说的那句话。想搬出去,就让傅聿时去一趟家里。
她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或许是聂舒曼想要确认什么。
然而,她还没斟酌好措辞,对面的人却已经看穿了她:“还有事?”
轻抿了下唇,聂霜试探性地开口:“你上次说最能讨老太太欢心的,是我?”
在他愣怔的片刻,她继续道,“我妈想见你,或许,我们可以再合作一次。”
她始终像个钟摆,知道不该,但还是朝他发出了邀约。
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傅聿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聂霜。”他身体靠在椅背上,皱了眉,眼神凛凛地望着她,“是不是感情对你而言,只是一场交易?”
低哑嗓音像大提琴,在她心里刮出了一丝不舒服的痕迹。
在他眼里,她把他的婚姻看成是工具,她又将自己的感情当成是交易。
他终于,知道她是什么人了罢。
没想到刚建立的友善氛围,这么快就岌岌可危,她自嘲一笑,“你也觉得我这个人冷冰冰的,是吗?”
傅聿时用那双漆黑的瞳仁盯着她,沉默着,不说话。
上回在他车里,她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现在需要他了,又主动来求合作。他这么聪明一个人,自然看穿了她并非真心想帮他,只不过在利用他罢了。
不答应也是正常的。
本就不该自取其辱。见他审视地盯着自己,聂霜勉强扯出一丝笑,掩饰此刻的尴尬,“不好意思,就当我没......”
“我答应你。”他打断了她。
她微怔,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可以答应你。”傅聿时顿了下,“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三个月。”
他看着她,清冽日光下,他眼底却像装了深浓的夜色,“你也知道,老太太的身体恢复,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傅聿时在她脆弱的时候出现,轻易就解决了她的难题,她潜意识里对他产生了某种带着利用性质的依赖。
但没想到,他却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局。
她似乎隐隐察觉到他的企图,但互惠互利的事,她没办法一口就拒绝。
如果这是一盘棋,她要怎么走?
进,她可以应付聂舒曼,摆脱目前的困境,但又会陷入另一个不受掌控的局面,而这个局由他牵引,充满未知。
退,她不会陷入新的枷锁,却无法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进和退,似乎都不是最好的选项。
然而,片刻的迟疑后,她还是选择了跟随他。
“好。”聂霜看向他,微微点头,“三个月。”
“在这期间 ...”他沉声道,“你必须保持单身。”
若要合作,这是自然的,但听他提出来,她还是愣了下。
“可以做到吗?”见她沉默,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她敛了色,“当然。”
咖啡厅的墙角布置了好些绿色的藤曼,不知真假,只是相互缠绕着,从地上攀到顶部。
她突然意识到,好像他们的每一次碰面,都会发生一些并不单纯的纠葛。
抬头时,发现他也正注视着自己,似乎是对她刚才的游离有些好奇。
“我只是在想,”她目光纯粹地解释,“我们从认识以来,就一直我欠你,你欠我的,好像都有点算不清了。”
他很认真地望着她,“嗯。”
早就纠缠不清了。
“你中午有安排吗?”他帮了她这么个大忙,她觉得有必要邀请他去烟雨吃顿便饭。
然而,刚问完,电话就响起,是梁亦潮打来的,问她瓷器的事。
“嗯,碎了。”
想到他花了大价钱送她的东西被打碎,她还是很心疼,语气也跟着低落了。
“不用了。”她看了眼对面的男人,“已经解决了。”
傅聿时其实下午还有个钟表展相关的圆桌论坛,中午原本也是和钟表行的老板约了,要一起吃饭,也在附近的酒店定了午休的房间。
不知道她在和谁通话,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撒娇意味,会是陆樨说的那个给她买狗屋的男人吗?
虽然她答应了合作期会保持单身,但感情这种事,向来是不受理性控制的。
挂了电话,聂霜重复刚才的问题,“我是想说,如果你有时间,我想请你去烟雨吃饭。”
他看着她,“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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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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