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傅聿时没有立刻登机,而是再度望向了天幕中的皎洁月色。
他和她看的是同一轮明月。
他拿出手机,将那轮被她目光收藏的清辉,拍了下来。
习惯了网购,聂霜很少去逛超市,站在果蔬架前,她对着采购清单,眼睛花了,脑子也晕了,还没选好。
反观旁边的阿姨,货比三家,下手快准狠,购物车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的。
从电梯出来时,她发现隔壁的大门半开着,有新邻居搬过来。
之前看房时,她在这层楼的两套房中纠结好久,那边装修好一些,但最后她还是因为三百块钱的差价,定了现在这套。
眼风无意识扫过,又顿住,门口的蓝色拖鞋有些眼熟。
是傅聿时在她家留宿那晚,去超市买的情侣款拖鞋中的男款。
太多时间浪费在超市,她无心关注别人家的巧合,在隔壁脚步声响起前,她已经摸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虽是头一回在家里做饭请客,但客人很贴心,点的都是些家常菜,不难。
只是动手时,才发现酱油快见底了,她刚才忘了买,怕等会儿不够用。
这种小事应该不算太麻烦,她想了想,发了条信息给傅聿时。
[来的路上,方便帮我带瓶酱油吗?]
[好]
他回复得很快。
聂霜又拍下酱油瓶的照片,发过去。
过了会儿,手机响起。
傅聿时发了两个规格的图片过来,问她要哪种。
[500ml,谢谢]
放下手机后,她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又点开他发的图片,放大。
货架旁挂着老式挂历,除了周末,每个工作日的数字都被恶作剧似的戳了洞,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她记得前几天去楼下超市买东西,老板正头痛地教训那个把挂历毁掉的熊孩子。
他这么快,已经到楼下了?
一时紧张起来,她急忙加快手上的速度。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她关了火,锅铲也没放,就小跑着去开门。
因为知道是他,对这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她并不害怕,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盘问来人是谁,更没有去查看监控。
毫无戒备地,她伸手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傅聿时。
是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个子不高,五官平平无奇,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人。
但他眼里散发出的寒气,却令她不寒而栗。
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冷声问她:“罗熙在哪儿?”
将锅铲背在身后,聂霜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
“不好意思,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里没有叫罗熙的人。”
说完,她伸手去关门,却发现门被男人用脚抵住了,怎么也拉不动。
他脸色阴沉,“我和罗熙的事跟你无关,你把她叫过来,我以后就不会再来打扰你。”
这个“再”字,几乎肯定了聂霜的某种猜测。
“这样,我给她打个电话。”
她用空余的那只手去摸兜里的手机,一只屏幕碎掉的旧手机却已递到她面前。
“用这个。”男人言简意赅。
“嘟——”音响起。
如沉重的鼓点,每一声都敲在她心脏上,像恐怖片里,危险预警的倒计时。
直到电话被人挂断,她剧烈起伏的心跳,才稍微平缓了些。
“会不会因为是你的号,所以她不接?”她提议说,“要不,用我的再试一下?”
“不用了。”男人语气不容置疑,“我开车,你带我去她家。”
聂霜并不认识那个叫罗熙的人,更不知道她家在何处。
而一旦去了地下停车场,一切就难料了。
此刻被他盯着,她别无他法,只能装模做样点头。
蹲身去换鞋时,余光察觉到他走神,她拿起手上的锅铲就朝男人挥过去。
然而,男人反应极快,不但躲过了,甚至同一时间从门外跨进来。
脖子被他掐住了。
粗糙的指节在她皮肤上摩挲了两下,骤然用力。
几乎在瞬间,她就胸闷到无法呼吸。
她抓住男人的手,用力去掰扯,又抬脚去踢他。
但腿被他压住,哪怕指甲嵌入他的皮肉中,依旧像蚍蜉撼树。他力量之大,掐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求救声,脑袋缺氧,她慢慢沉入海底。
失去反抗的力气。
她闭上眼睛,像是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很多陈年旧事。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没关,嗡嗡嗡的声响中,她想起了和奶奶爸爸生活的那些日子。
奶奶教她包饺子,爸爸在旁边摘豆角,边看她把饺子边缘捏得歪歪扭扭,边笑着说他要猪肉馅儿的。
她就大手一挥,“那我给您包个超大号的猪肉馅儿饺子。”
也想起了高考前压抑的日子,周玉山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兜风,她怕得抓紧了她,在失控的尖叫声中通过了黑暗的隧道。
还想起了Neil。
她这辈子唯一告白过的男人,她却是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还好,她这辈子没什么大的理想,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就当是赎罪吧。
然而,当意识彻底陷落前,她却听见了一声惨叫,而扼住她喉咙的那只手,也在同一时间骤然松开。
空气重新进入身体里,她睁了眼,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边抬头望去。
男人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肩上插着把水果刀。
是她刚才买回来,放在玄关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那把。
在他身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冷漠的,狠厉的。她从未见过的,傅聿时。
他眼中蒙了层冷雾,微微偏了头,将男人踩在脚下,像是在踩着什么垃圾。
他分明面无表情,聂霜却从眼底看到了嫌恶,鄙夷,以及某种与生俱来的,睥睨蝼蚁的高贵。
下一刻,朝她望过来时,那冷雾倏然消散,他顿时换了副柔和的神色。
“别怕,没事了。”
从派出所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多。
聂霜在附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她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昨晚还在跟千里之外的他分享月色,今晚却牵累他进了警察局,想到什么,她兀自笑了下。
对面是条小吃街,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烹炸煎炒的声音,还有那垂涎欲滴的香气,将她从刚才的梦魇中,彻底拉回了这热气腾腾的人间。
听到身后沉缓的脚步声,她扭头看过去。
“还疼吗?”傅聿时盯着她脖子上的淤青。
她微微摇头,眸子里还残存着大雾散去的懵懂,缩成一团的姿势,乖巧得像个小孩。
一开口,嗓音却极轻:“傅聿时,我饿了,我不想回去做饭了。”
他笑了下,“好。”
聂霜没想到,她精心给他准备了晚餐,最后却是让他跟自己一起,在这里吃炒牛河,喝羊肉汤。
她很感激他没有嫌弃小吃街的环境,甚至还拿出酒精纸,仔仔细细替她擦干净桌椅。
随后,他又从筷筒里拿出双一次性木筷,掰开了,递给她。
她接过来,“谢谢。”
刚才在警察局里,她见到了男人口中的罗熙,也知道了这件祸事的来龙去脉。
男人叫李致,和罗熙是情侣,罗熙因家暴逃到了朋友小谭家,也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
罗熙几次逃离,几次都因李致声泪俱下的跪地求饶而心软。
重蹈覆辙好几回,最后一次,她铁了心不跟他回去。
但李致却不知何时,偷了她身上那把小谭家的钥匙,配了新的,在某天深夜潜入进去。
被小谭当成小偷砸破了脑袋后,他很久没再过来堵人,并不知道她们已经搬走了。
那晚,他拿着钥匙,试图开门,却被折返的傅聿时吓得仓皇逃走。
后来,他又来过几次,有时聂霜在家,有时不在。
他每回都是敲几下就离开,只为了试探这个家是否还有男人。
今晚撞见聂霜孤身一人回家,他在楼下徘徊观察了一阵,才上了楼。
因从没见过小谭的正脸,他错把聂霜当成了小谭。
“谈恋爱,还真是件要命的事。”
喝了口羊肉汤,胃暖了不少,但想到李致毛骨悚然的眼神,聂霜仍觉背上一股冷意在蔓延。
坏人的脸上并不会写着坏人两个字,但碰上了,便会被拉入黑暗的深渊。
“不是每个人都像李致那样。”傅聿时一脸认真地道。
她低下头去喝汤,声音从碗边溢出,“应该说,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像李致那样偏执扭曲。”
端菜上桌的是个小女孩,瘦得像根竹竿,带着红领巾,十来岁的样子。
傅聿时大概是没见过这种情况,一板一眼地问她:“作业做完了吗?”
小女孩被严肃的怪叔叔吓到,愣了几秒,呆呆点头。
接着,就听摊主婆婆朝他们笑道:“孩子成绩好,班上第一名呢。”
聂霜摸了摸她的头,“真厉害。”
小女孩很腼腆,红了脸,视线随后落在聂霜的脖子。
“姐姐没事。”聂霜抬手挡住脖子。
小女孩什么话也没说,跑开了,过了几分钟,手里拿了瓶喷雾回来。
止痛化瘀的。
“你去买的?”聂霜有些意外。
女孩摇头,“是奶奶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聂霜定睛打量,这才发现摊主两鬓已染上风霜,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
刚才差点被李致掐死,她都没哭,此刻握着这瓶喷雾,就像握着开启时光的钥匙,某种很酸涩的东西控制不住涌上了鼻头。
其实已经不痛了,但为了不辜负女孩的好意,她接过来,随手在伤处喷了几下。
放下瓶子,却见傅聿时偏了头,盯着她脖子。
他也不说话,放下筷子,擦净手,拿起瓶子,起身走到她这边。
“仰头。”他半蹲着,视线几乎和她齐平。
聂霜听话地微扬脖颈。
但靠近了,他的身体挡住了部分光线,而她的头发又垂下,遮挡住了淤青。
傅聿时便伸出手,将她肩膀上的头发往后捋。
指尖碰到她皮肤时,她浑身战栗了下,下意识看向他。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是戴了眼镜的。金丝边框的眼镜后,那双眼睛深邃,认真做事时,又带了些冷意。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傅聿时忽然抬头,望着她。
清辉下,他们彼此对视。
很快,聂霜便移开了视线,眼睛盯着路边闪烁的霓虹招牌,像是没有焦点。
“今晚,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被他带到哪里去。”
傅聿时将药喷在她的伤处,瞥见她漂亮的锁骨,忽然就想起了那晚,她在酒吧外搂着他的脖子,将他带到她唇边的样子。
“聂霜。”他动了下喉头,移开视线,再度看向她,“你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
“是啊,以后李致不会再来了。”见药喷好了,聂霜收回视线,低头整理衣服。
“我的意思是...”
傅聿时话未说完,就被来上炸串的小女孩打断。他放下药瓶,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概是摊主让她想起了奶奶,聂霜没了食欲,刚端上的炸串,她拿起一根,却没吃,盯着发了好久的呆。
走神时,手里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她瞪大眼睛,没想到熟识之后的傅聿时竟是这样的,会在别人碗里抢东西吃。
结果下一秒,抢东西的人就被辣椒呛住了。
她看着他慌忙找水的样子,没忍住,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喝了小半瓶水后,他拧着瓶盖,瞥她一眼,“开心了?”
她双手托着腮,眼里蓄满春水,笑望着他,“开心。”
付款时,聂霜抢先扫码,生怕傅聿时跟她抢单。输入价格后,又多加了个零。
等摊主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拽着他,三两步跑远了。
被她牵着,傅聿时先是愣了下,随后便跟着她的节奏,奔跑在深夜的小吃街。
今夜无雪无雨,路两边开始布置新年的彩灯,热闹又温暖的时刻,很适合在街头漫步。
她跑得并不快,拉着他在霓虹中穿梭时,他偏头,发现她嘴角噙了点笑。
她此刻是愉快的。
那么,他也是愉快的。
他反客为主,将她用力握住。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和力量,聂霜回过神来,松了手,跟他拉开到正常距离。
“不好意思,怕被追上,只能先逃了再说。”
他只是看着她,勾了下唇。
街道热闹喧哗,将她的尴尬淹没。
但她却不由得走快了几分,傅聿时在身后看着脚步很快的人,没开口,只将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小吃街拐过去,是一条挺文艺的巷子。路过一家声音博物馆时,身后的人忽然开了口。
“要不要进去看看?”
进去逛逛,总比跟他一路无话地走着要好,聂霜点了头,“好。”
她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知道是干嘛的,正随处张望时,傅聿时拿了个耳机过来给她。
“戴上试试。”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来,戴上了。
然而,刚听到声音,就被吓得险些叫了出来。
耳机里是毫无规律的咚咚声,像陌生人的敲门声,太身临其境了。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将东西扔还给他,“我要回家了。”
傅聿时却拽住了她,“你不是很害怕陌生人的敲门声吗?再试试?说不定有用。”
所以,他是为了让她摆脱内心的恐惧,才带她进来的?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几次的经历吗?
沉默了稍许,聂霜点了头。
这回,她有了心理准备,就没那么吓人了。先将音量调小,频率调低,等适应了,再慢慢增大强度。
一开始心跳很快,适应后,心脏就没那么难受了。
“真的有效哎。”
她转头跟傅聿时分享感受,却发现他就站在她的身后,正低头望着她。
他离得太近,好像在她身后建了一堵防护墙。
她刚才在治愈心底的恐惧时,他就在她身后安静地守着吗?
“嗯,如果有用的话,下次可以再来。”
发怔时,他已经伸手替她摘了耳机,“但也别急,每次一小会儿就行了。”
“知道了。”
她没看他,借着整理头发的空档,低着头,走出了声音博物馆。
步入夜色中,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
还好,很快就到了她住的地方。走到门口,聂霜问:“你车停在外面的吧?”
如果他没把车停在小区里面,那她就可以在这里跟他道别了。
傅聿时望着她,面色忽尔郑重了起来,似是有话要说,但刚张了嘴,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也没独自离开,站在小区门口的商超旁,想等他接完电话,道个别再进去。
商超前立了个灯箱,灯亮着,上面写着“饮食男女”四个字。
“饮”字忽明忽暗,暗下去时,就只看得到后三个字,氛围瞬间从文艺片变成了鬼片。
她不由自主笑了下,紧接着,从大门传来的八卦声就落入她耳朵里。
“哎你知道吗?咱们单元十六楼来个帅哥。”
听到十六这个数字,她下意识朝八卦当事人看过去。
因为在电梯里打过几次照面,聂霜认出了那是和她住在同一个单元的女生。
“十六楼?你怎么知道?”
“我下午看着他搬家来着,上上下下在电梯里遇见好几回。”
“你这是见色起意了?”
“我观察了好一阵,全程只有搬家公司的人出现,应该是没有女朋友吧?”
“我就说你下去扔个垃圾,怎么扔那么久。”
“哎?树下那人好像是他....天啊!真是他,你说这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听了一耳朵,聂霜也很好奇,她的新邻居到底长什么样。
顺着她们的方向,她跟着望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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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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