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活动在一个小众书店,聂霜坐在后排,身体笔直,一动不动盯着投影。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从头到尾,频频走神。
还好片子并不长,结束时,和主办方闲聊了几句,杨霖见她脸色煞白,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顺路送她去医院。
她扯出一丝笑,“不用了,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两人的交情仅止于工作,杨霖不好越矩,十分绅士地替她打了车,两人便分道扬镳。
暖阳透过窗玻璃,照在她脸上,她闭上眼,靠在后座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
脱离群体环境,此刻独处,她脑子里莫名冒出许多不受控制的纷乱画面。
恍惚中,她看见父亲从窗前纵身一跃,她惊惶地叫住他,他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却只有解脱,没有丝毫的留恋。
她还看见一条幽深黑暗的隧道,一辆摩托车和私家车相撞,车毁人亡,火光漫天。
太久没想起过这些曾令她锥心蚀骨的过往。
已经很遥远,却又历历在目。
回出租屋的路程有些远,聂霜将自己蜷缩在后座,手脚冰凉的她,很快陷入昏沉中。
是司机的提醒,将她唤醒。
下车来,聂霜微眯着眼睛抬头望了下天,午后阳光越发刺目,但并不温暖,她浑身都在发抖。
南方潮湿,一周没回,房子里已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味。
没力气再收拾了,她冲了澡,换上睡衣,东西也没吃,饿着肚子爬进被窝。
被子很潮,就如同此刻她的心。
还好,她尚未将爱意宣之于口,就算是沦为笑话,就算是失去,也谈不上多亏。
虽然,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这样想着,聂霜攥紧了被子,将脸埋进枕中,迫使自己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清空。
她记得读书时很贪睡,周末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的,但越长大,睡觉反倒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此刻也是,翻来覆去,连让脑袋停止运作都做不到,更遑论睡着。
浑身实在难受,索性起了床。
然后,她发现人身上的痛感,是具有迟滞性的。
回家路上,她心里的呼啸被街道的喧嚣掩盖,蠢蠢欲动的痛没那么明显。
而此刻,置身绝对的安静中,心里那头名为孤独的野兽,终于,肆无忌惮地朝她伸出獠牙利爪。
她觉得心口好像被挠了个洞,又痛,又空。
急需做点什么,来对付心里那头怪兽。她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大,又点了外卖,啤酒。
午后两点,天光正盛时,在窗帘紧密的黑暗客厅里,她把自己灌醉了。
但难受的感觉,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捂着胸口,她自嘲地笑了下,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昨晚,她从陆樨口中得知自己很像傅聿时的初恋时,那颗被埋下的仙人掌种子,就在暗夜中慢慢生长。
直至见到薛彤的那一刻,心里那场不动声色的风暴,终于将那些刺细细密密地扎进了心脏。
而此刻,被她强压下来的痛,终于铺天盖地,后之后觉地朝她汹涌袭来。
她一直以为,他求而不得的人是她,却没想,她只是他求而不得后的替代品。
一个替代品,有什么资格跟别人做比较。
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
她终于明白,第一次在和璟同他相遇,他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将东西拿给她修理。
也终于明白,他后来一步步织出温柔的网,并不是因为纯粹的喜欢。
他的赤诚,他的爱意,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她只是侥幸得到了而已。
一开始的靠近,就是别有用心。
一切都是假的。
但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愿赌服输。
啤酒罐东倒西歪,她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里的相声。
手机在桌上响了起来。
是傅聿时。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
说“抱歉,我这些年喜欢的人已经回到我身边了,我不再需要你这个替身了。”
他是不是该感谢她此前的踌躇不前,让两个人都还不至于泥足深陷?
她将电话挂断,扔在旁边,又拉开了一罐酒。
手机执着地响起,她挂断,他又拨过来。
如此反复,俩人像陷入某种拉锯战。
她索性将他电话拉近了黑名单。
终于清净了。
但她忘了还有微信。
很快,他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本身酒量就不行的人,喝太多,眼神已经开始迷糊。想挂断,却不小心摁了接听键。
“你在喝酒?”
傅聿时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恍如隔世,但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他凭什么管她?
她脱口而出,“不关你的事。”
说完这句话,不等对方回复,她利落地掐断,将他微信也拉黑了。
登机前的最后一刻,傅聿时在机场,盯着标记为红色的发不出去的信息,沉下了脸。
拉黑他的电话,又拉黑他的微信。
原本他以为,聂霜在意的是他没告知回瑞士的事,所以才会赌气不让他知道,她跟其他人去看电影的事。
但这一刻,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一刻也不想看见他的嫌弃表情,让他烦躁不已,甚至想改签,立刻回去找她。
他开始脑海里复盘所有让她生气到失控的可能。
“聿时,该登机了。”身后的薛彤笑着提醒他。
转过身,傅聿时盯着薛彤,“你跟聂霜说什么了?”
薛彤怔了下,像是不明所以,一脸无辜,“我就问她是不是陆樨的朋友。”
“然后呢?”
薛彤不傻,见傅聿时眼神冷冷,知道他在兴师问罪,只能老实回答。
“她没回答,我就当默认了。”
“默认的意思是?”
“看你这么紧张,她是你女朋友吧?”
“对。”
即便早就猜到了,听到这个笃定的回答,薛彤心里还是微微颤了下。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提了句...”
“提了句什么?”他咄咄逼人。
隐晦的心机被看穿,薛彤被傅聿时的眼神吓住,不敢隐瞒。
“陆樨问我要不要上去叫你,我说不用了,我知道你很忙,下午一起回瑞士的飞机,反正我没事就顺便过来等你了。”
薛彤倒是实诚,但傅聿时却是在心底沉沉叹口气。
他好像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了。
在那一刻,她一定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被排除在了他和薛彤之外。甚至,有可能还误会了他和薛彤的关系。
登机口广播开始催促。她把他拉黑了,他只能打梁亦潮的电话求助。
“回沂市了吗?”
“有事?”
“我想拜托你,替我去看看聂霜。”
和梁亦潮结束通话后,傅聿时看了眼身后的薛彤,向来喜欢艳丽着装的女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变了风格。
“怎...么了?”薛彤有些怕他。
“这身衣服,”他从上到下扫她一眼,冷冷道,“不适合你。”
说罢,傅聿时没再理会呆若木鸡的薛彤,抬腿就去了登机口。
梁亦潮是在这天下午赶过来的。
半梦半醒中,聂霜听到有人在用力敲门,不,是捶门。桌上的手机也处于持续震动状态。
从沙发上挣扎起来时,她下意识伸手抹了下额头。
很烫。
似乎是发烧了。
浑浑噩噩地去开门,梁亦潮正立在门口,着急到正要开口骂她,就察觉到不对劲。
他伸手探她额头,“发烧了?”
进门后,又看见客厅的一片狼藉,梁亦潮眉头一皱,“怎么搞成这样?”
但凡她再晚几分钟开门,他大概已经报警了。
聂霜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半阖着眼,“你确定要现在盘问我这个病人?”
梁亦潮缓和了神色,想给她量体温,却发现温度计坏了,而备用的感冒药也吃完了。
将她扶回卧室,他立刻去了趟药房和超市,回来伺候她吃了药,收拾了客厅,便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傍晚醒来,聂霜听到厨房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叫了梁亦潮两声,他没听见,她嗓子疼,索性拨了电话给他。
得知她醒了,梁亦潮便拿着体温计过来。
36.7°,终于退了烧。他放心下来,聂霜也免于挨骂。
进了饭厅,瞧见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聂霜有些惊讶。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惠了?”
在她印象中,梁亦潮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她从没见他进过厨房。
“你还说。”见她恢复了些精神,梁亦潮也开始秋后算账,“出事了怎么也不告诉家里?”
要不是傅聿时今天这通电话,让他帮忙照顾聂霜,他这个哥哥还像个傻子一样被瞒在鼓里,当真以为她前几日,只是崴了脚。
帮忙?
呵。
他梁亦潮照顾自己的妹妹,怎么就成帮忙了。
想到自己还不如一个外人,一开口,语气便有些阴阳怪气。
知道他这趟过来一定跟傅聿时有关,聂霜也没反驳。
她喝了口水,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根,推到梁亦潮面前。
“你不也没告诉我你这几天跟老同学叙旧,都叙到山里去了。”
那几张票,是刚才在洗衣机旁边发现的。有机票、高铁票、大巴车票,甚至还有到某个村的小巴车票。
如此折腾,看得出,那个人应该对他十分重要。
没料到会被反将一军,梁亦潮愣了下,才气压很低地回答。
“八字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不用多问,聂霜也猜出了哥哥波折的感情历程,她没继续追问原由,只是对那位能够改变哥哥的姑娘有些好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么山清水秀的地方,想必那位姐姐也很好看吧。”
“她比你小。”梁亦潮冷不丁道。
“哦。”
“所以过年的礼物也是买给她的?”
“嗯。”
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喝了口白米粥后,聂霜叹了口气。
“所以哥哥你这是老牛吃嫩草了?”
“......”
这天晚上,也不知是好奇,还是为了填补心里的空洞,聂霜硬是缠着梁亦潮,跟她讲晏时璟的事。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梁亦潮妥协了。
印象中,他似乎是在刚入冬不久后的某个周末,意识到自己对晏时璟不同于他人的情愫。
那日他谈完生意从酒店出来,就撞见正在替某瑜伽室发传单的晏时璟。
大冬天的,她脸和手都被冻得通红,还面带微笑,点头哈腰地将传单塞进往来路人的手里。
本来员工周末兼职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但那他天不知怎的,竟有些生气,走到她面前,语气也不太好。
“是公司给你发的工资太少了?周末不休息,还跑出来打工。”
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晏时璟,并没有因为老板的突然出现就惶恐,她甚至都没认真听他说话,边发着传单边敷衍他。
“老板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再后来,某天晚上他应酬回家,在电梯里看见一个穿着玩偶服拎着生日蛋糕的女孩。
直到电梯快到了,他偶然对上电梯门上那躲闪的眼神,才发现那人竟是晏时璟。
“你到底做了多少兼职?”
那一刻他语气并不严厉,只是因为下意识的心疼而有些严肃。
“老板你放心,不管我做了多少兼职,我都不会怠慢工作的。”
晏时璟冲他笑了下,就一溜烟跑没人了。
他们是在同一层楼下的。
开门后,梁亦潮果然听见隔壁有人在唱生日快乐歌。
他靠在门边听完了那个全程跑调的歌,笑得不行,心里的感觉也慢慢确定无疑。
只是,那时他忙着开拓北方市场,总觉得人不会跑,等他松弛下来,准备开口时,似乎已经晚了一步。
她家里出了事,这些年赚的钱都用来填了窟窿却也远远不够。
梁亦潮生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她竟没求助他,反而求助于另一个男人。
于是他酒后发疯,把那些嫉妒吃醋的话变成刀子,扎在了她身上。
酒醒后,他收到人事部的信息,说晏时璟提了离职回老家了。
他千里迢迢追过去,可她竟然用一个可笑的理由将他拒绝。
想到这里,梁亦潮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捶打着。
“你们女孩子真的把自尊心看得这么重?”他转头问聂霜,神色不解。
聂霜闻言,会心一笑。
她好像有点明白晏时璟的顾虑了。
但她并未直接回答梁亦潮的问题,就如同她并不愿意去解剖自己的心。
她只挽过他的胳膊,叮嘱说:“哥你再加把劲,一定要把时璟妹妹追到手。”
在某些敏感的人眼里,自尊这个东西就如同人身上的壳,不过是一层保护色罢了。
只要够用心,就一定能敲开那层壳。
呆了两天,梁亦潮就准备回北方了。
临走前找人替聂霜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添了许多吃的用的,让她注意休息的车轱辘话来回说。
聂霜不耐烦了,冲口而出道:“哥你怎么跟傅聿时一样啰嗦。”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什么。
梁亦潮看她一眼,“有些人,劝别人的时候一套套的,轮到自己就不行了。”
这几天他没提,并不代表他没察觉聂霜和傅聿时之间的别扭。
见她垂着脑袋不吭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傅聿时很着急,如果我来不了,他大概连飞机都不想上了。反正你自己想清楚吧。”
梁亦潮离开后,聂霜看了眼被自己拉黑的微信,犹豫了下,还是放下了手机。
跌宕起伏的新年假期终于过去了。
烟雨开门时,聂霜站在大门口,望着上远稍显冷清的街头,一时有些恍惚。
除了元宝的走失,这里一切如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
反倒是过年那几天发生的事,倒像是前尘往事般,变得遥远了。
上午聂霜和李早、徐若一起收拾打扫了院里院外,又清点好尚未修复完成的瓷器。
午间稀沥沥的小雨中,张妈按照惯例准备了开工宴。
只是,同收工宴一样,热气腾腾的桌上依旧少了一个人,苏行知。
虽然他在电话里说等爷爷的丧事办完便回来,但聂霜心里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转眼一周过去。
刚开工,活儿并不多,但周五这天下午聂霜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她拿着一个摔碎的手镯上门,手镯质地和纹饰都很普通,看得出价格并不贵。
女孩自报家门后,聂霜想起她就是之前在社交媒体上咨询相关问题的女孩,叫谭芮。
谭芮说,这个镯子是谈恋爱时男友送的,她家就是做珠宝生意的,知道这镯子的分量,但想着男友并不擅长买礼物,便未多想。
直到后来两人闹矛盾,她才偶然得知,这个被她视为定情信物的宝贝,不过是男方随手从她母亲的首饰盒里拿的。
大概是哪个亲戚逢年过节送的礼物,被束之高阁,又被他找出来转手送她。
在男方出轨后的某次争吵中,她失手打碎了这个镯子。
斯人已去,这个劣质东西自然也没有修复的必要,可她终究不舍,犹豫再三,寻上门来。
看了眼碎成三块的手镯,聂霜沉默稍许。
“东西我可以免费给你修理,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谭芮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眼睛里有些迷茫,人显然还没从失恋的哀伤里走出来。
“从今以后它不再是你这段感情的定情信物,而是你身上的一道疤。”
聂霜顿了下,“这道疤存在的意义,就是提醒你,以后别再为那样的男人伤心。”
她在谭芮身边坐下,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不值得。”
谭芮吸了吸鼻子,盯着脚尖不语,半晌后,红着眼感激地冲聂霜点了点头。
这天是元宵节,将谭芮送走后,烟雨就提前闭门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谭芮的影响,聂霜心情也莫名低落,她刻意不去想的那件事和那个人,突然像雨后春笋一样涌出。
天很阴,乌云坠坠。
被夹带着潮意的冷风一吹,本就没痊愈的那点感冒,又有些复发,到家时头隐隐作痛。
在小区旁的药房买了止痛药,回到家,刚出电梯,还没抬头,聂霜就察觉到前方的影子。
心脏猛跳了下。
她缓缓抬眸,便对上那双在梦里反复出现的,不断折磨她的幽深眼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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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拉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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