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丽林的腿上,明晃晃缀着几个大泡,她以往的宴会礼服光鲜亮丽,上面的马贝珠和孔克珠,都没这几个水泡耀眼。被烫伤后,她本人没当回事,就当大腿天赋异禀,长了几颗珍珠,但是兰芷静异常重视,交代了每天准时换药,时间掐得比报时鸟还准。
这天早饭后,多霖就蹲伏在床边,给贺小姐涂抹消炎药膏,以防感染。洁白的大腿上,散布着凸起的伤痕,被药膏环抱在中心,正在竭力恢复,怕影响贺小姐的美貌。
水泡肿得冒头,里面的人体.液体清晰可见,看起来一触就破,暴漏出伤口。多霖不敢用力,用棉签蘸取药膏,轻柔擦涂,不自觉皱起眉头,仿佛能通过指尖,感同身受开水噬肤那一刻的疼痛。
疼痛肯定能深入筋骨,但贺丽林当时平静至极,没叫也没吼,头上顶着密汗,背脊忍着颤抖,从始至终没吭声,怕把兰芷静给招来。
如果被兰芷静抓个现行,多霖也就不用活了。
就像此刻,贺丽林没看自己的伤势,倒是专注于多霖的神色,见她一向寡情少意的脸上,竟然折叠出情绪的波痕,怎么看都不像是厌烦,于是忍不住开口确认:“怎么,见到我的伤,你难受了?”
多霖涂完,开始铺绕纱布,折叠的眉头展开,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是的,上次见死猪烫毛,我也难受了一阵。”
她俩涂药时,阿滨就站在侧旁,看似准备帮忙,实则一动不动注视多霖,审视她的表情、分析她的动作,如果有任何“不安分迹象”,准备及时制止。
整个上药过程,多霖十分规矩,动作轻柔,姿态认真,充分考虑了病患的服务感受,阿滨挑不出刺儿,但言语方面,她实在忍无可忍——这怎么说话的,不是给病患造成心理伤害吗?
“多霖,你说话注意些,请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
多霖将药膏和工具,都收进收纳盒里,端在臂间,“对,我不会说话,你会说话,陪小姐多聊聊!”
说完,径直从她跟前走过。
多霖一走,好像从空气中,抽走了二氧化硫,硝烟味荡然无存,只留下阿滨乖巧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与贺丽林相对,“主慈仆孝”四个字,终于得以展现。
可贺丽林这个主人,也不合体统,面对“刁仆”多霖时,她没事找事,怎么都要聊上几句,但面对礼貌有加的雇工,就兴致锐减。同阿滨尬视了片刻,贺小姐抬手一挥,让她自己换个地方“能说会道”,实在不行给猫说话去,别来烦她。
……
多霖主动将陪小姐的机会,拱手让给工友,自己得了空,就外出购物。这是兰芷静喜闻乐见的事情,只要多霖不接近贺丽林,她就是跑到后院去挖土混水泥,兰芷静都不会嫌弃她破坏景观。
南特市场,是附近街区最大的市场,早晚都有商铺,货物摆在摊位车前,条纹遮阳篷裁下块块日光阴影。木架上挂有小灯泡,在瓜果蔬菜上描摹了厚重的亮色,比广告中还物色可餐。
多霖顺着2区,路过一排排瓜果摊,最近樱桃、葡萄和白草莓琳琅满目。她的目光,被木架上的猕猴桃吸引,停在摊位前,拿起一个,放在掌心测试软硬程度。
摊主是个年轻小伙子,留着寸头,穿着和遮阳棚同款的条纹长袖衫,眸子深棕色,比黑皮诺还圆润饱满,嘴唇柔软,比西柚还光泽红亮,让他站在摊车后,就是妥妥的形象代言人。
多霖不是常客,但是摊主旦木已经认识她,漂亮的小姑娘,准让人印象深刻,更何况,多霖不是普通的漂亮的姑娘,因为与姑娘有关的所有词,明媚、友善、纯真、含苞待放,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像是一朵美丽的百合花,但是里面的植物组织被抽走,风干后能保持不变,外表依旧光靓,但是内里已经大不相同。
比如此刻,她手里掂着水果,神色一片淡漠,一点也没有挑选新鲜食物的欣喜,倒像是捏着俩铁核桃,沉心静气,又老气横秋。
“摊主,猕猴桃怎么卖?”
“8索一斤,我这里的特别新鲜,你拿回去放两天,就可以吃了。”
这个价格,同专门的水果超市相比,算是优惠,但多霖不作回应,又转向旁边的黑莓,这个不兴捏,她只是提起一串,观察形状大小。
“这个稍微贵一些,十五索一斤。”
多霖:“要两斤。”
旦木拿来果篮,同她一起挑选,两个人都聚精会神,因为埋头,距离拉近,可以听到对方的呼气声。
“你最近一定要小心,兰芷静很可能会对你下手。”旦木手里拿着个大饱满的莓子,远远一看,真像在夸赞自家宝贝。
“我知道,”多霖眼睫不抬,“她一直都想下手。”
把手里的黑莓放入篮中,木架绊住袖口,半截胳膊眼见就要露出,多霖抬手,将衣袖抹将下去,遮住刺目的针眼。
“这次,她是不是带了名家庭医生回家?”
“对,是贺德的私人医生。”
“他的医药箱里,可能有过量的毒剂,你最好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多霖的手指一顿,卡在黑莓间,早晨阳光温热,竟觉得冰凉。
挑选完毕,旦木放上称盘,算出总价,“一共三十四索,去个零头。”
多霖付了钱,抬手去接,“谢谢老板。”
旦木没放口袋,借着凑近的机会,压低声音,“3月24日,下午一点二十,橡树街后,菱湖公园路第三个雕塑的转角路口,车尾号08,送你离开!”
……
采购回家,多霖将新鲜水果提近厨房,猕猴桃放在岛台下的储物篮中,等待成熟,黑莓需要清洗出来,下午给小姐作点心。
她兑了碗盐水,莓子需要浸泡几分钟,就擦了手,往自己的卧室走,准备把头发编扎起来,早上没来得及,只是绾了发团,有些额发散开,飘在鬓边,做事时碍眼碍事。
路过会客室时,兰芷静站在门口,像是专门等候,抬手一招,示意她过去。
多霖双手后绕,正编着头发,她往室内一看,却见琴医生坐在沙发上,手边就是医药箱,箱盖没开,无法得知里面有什么,但可以看见的是,他一脸慈祥,好像许久无人问津的名医,终于迎来久病不愈的病患,于是满心欢喜,要让病患一路走得安详。
兰芷静:“这些天你负责小姐的换药,我让琴医生特意来指导你,有哪些注意需要事项。”
需要注意的事项,兰芷静在得知贺丽林烫伤后,就已经对她耳提面命过:生理盐水、抗菌药膏、蛋白质饮食,现在整个房子里,都处于一级看护状态,还要怎么注意,全身套上无菌服吗?
“兰管家费心了,但是各类事项,我已经牢记于心,肯定能将小姐照顾得好,请您放心。”
多霖步子没停,往自己的房间走。
兰芷静几个大步,拦在她跟前,居高临下,“再细致一点,也是没错的。”
“我已经足够细致。”
“可是如果你真的足够细致,小姐就不会烫伤,不是吗?”兰芷静低声说话时,嗓音像打磨墙面的砂纸,顺着耳膜,能刮出一层粗粝,让人不寒而栗。
多霖原本以为,自己克服了畏惧,对任何强权都不屑一顾,可是此刻与她近距离对视,身后又坐着贺德的医生,她被夹在中间,死亡伸出了手,触碰到她的肩背,轻轻拍了拍——这种逼近的杀意,终于让她胸腔震颤,想要夺路而逃。
但是她不能逃,她逃不走,她逃出贺家,逃出橡树街,逃出东区,也还是在贺德的地盘上,还是在荷梦人的生杀大权之中,在睿耳台的劣等公民名单里。
好在今天,她听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句话:“我们送你离开!”
她有生还的希望,她得坚持下去,坚持到3月24日下午一点二十分!
“好吧,如果要教,我邀请小姐一起,她在,我方便现场操作。”
多霖转身就走,兰芷静忽然攥住她的双手,将她强拧过身来,狠狠掼在墙上。多霖惊诧,猛然抬头,见上方的脸因为怒气,腮帮鼓涨,大了一圈,逼迫到眼前,占据了所有视野。
下一步是什么呢?是掐住她的脖子吗?还是把她拽进房间里,扔到琴医生面前,接受“最后的培训”?
多霖没有反抗,她知道反抗无意义,只能死咬牙关,强忍住身体的颤抖,等待她动作,但兰芷静阴沉了多时,面色由青转白,忽然吐出口气,长长一吁,将她放了开。
“你去吧,正好早上小姐在家。”
多霖胳膊发疼,直到上了楼梯,离开兰芷静的视野,才敢伸手去揉,刚刚的余悸未消,一圈圈从胳膊处,蔓延向心房,心里的震动,又加剧了疼痛。
为什么放过她呢?
因为今早贺丽林在家里,所以还不方便动手,是吗?
……
文度今早来,发现译讯组的戴恩芮,还在原位坐着,不禁奇怪,走上前去:“恩芮,你今天不是要取外事处取材料吗?”
这次康曼代表团来,北郡台将陪同翻译的任务,交给卫调院闻讯处,再具体一些,也就是闻讯处中,主攻语言密码的信息室主任,文度。
文度从自己熟悉的译讯组中,挑选出三名大将,戴恩芮,桃泽,和乃歌尔。她已经根据上级要求,开完部署会议,安排好各自的任务,而戴恩芮还有个任务,就是需要跑一趟,去北郡台的外事处,领取本次陪译所需的资料,包括代表团各代表的背景,以及来访涉及到的主题,提前熟悉可能遇到的翻译话题。
戴恩芮起得太早,掩不住困意,她每次一困,就将齐刘海扎起,用细皮小橡筋,扎成个“竹蜻蜓”,一撮头发笔直而立,到最顶端处,再劈成两半,各垂一边。
竹蜻蜓立在头上,扯住头皮,相当醒神,但当着领导,此等发型实在放肆。文度一来,戴恩芮眼疾手快,将橡筋一扯,头发还原,就是头皮差点扯掉,从此风吹自然凉。
“主任早上好,1号车临时有任务,在等2号车的司机卸东西,所以晚半个小时出发。”
文度奇怪,他们公用的一共三辆车,1号车主要负责载送出差干员,比如这次的戴恩芮,2号车主要负责购买设备用品,还有一辆机动灵活。
她上个周末,就预约了1号车,能有什么事,比准备接待康曼代表团更重要,能插队提前用车?
除非……
文度想起来,今天不管在餐厅还是电梯里,都没见到纪廷夕。卫调院里进进出出,人流不算少,但文度对她格外关注,今天在印象里,还没有遇到过她。
她人去哪里了?
文度出了译讯组,就往三楼走,特行处的内勤干员见了她,礼貌招呼,“文主任好,您找谁?”
“我找纪处长有点事儿,她现在方便吗?”
反正现在,她和纪廷夕有共同的任务,她可以随时正大光明地来找。
若星赔笑,“不好意思,纪处有点事儿外出了,”
文度看向纪廷夕办公室,“那她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要中午去了,您有急事吗?”
文度淡淡一笑,“没事,等她回来我再来找她,你先忙吧。”
文度上楼时,特意放慢了脚步,方便心里计算:中午,也就是三个小时之后,算上来回,单边一个半小时——往东,可以去北郡台大楼;往西,可以去西郊机场;往北,可以去边境站;往南,可以去工商协会。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后,文度心里,已经计算完毕,整个北郡城的地图快速铺开,地名、街道名层层显示而出,呈现于脑海之中。
她忽然有一种猜想,强烈的猜想:五天前,她问纪廷夕,子芹姐妹会不会按照惯例,被送去北郡的劳训营?纪廷夕给了肯定答复。
所以她通知夏烈,注意安排人盯住劳训营入口,确认子芹姐妹已经押送入内,之后她们好做下一步计划,找机会营救。
但是这么几天,夏烈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说明盯梢的成员,没有发现卫调院的车辆进出——特行处的有一辆囚车,专门用来运送瑟恩罪犯,这几天囚车在卫调院里安然休息,没有离开过。
但是今天早上,纪廷夕外出办事,1号车也被借走,如果这个1号车,是被纪廷夕借走,那她放弃使用特行处的专用车,改用公用的车,是要做什么呢?
会和子芹姐妹有关吗?
关于她们逃跑一事,不是已经审讯完毕,结案了吗?他们现在还要干什么?
子芹姐妹和其他落网的瑟恩人不同,她们接触过吉欧尔组织,知道很多敏感信息,如果特行处要深挖,那吉欧尔通道,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文度坐回工位,闭眼深呼一口气,她必须要想办法掌握子芹和子岑的准确下落,不然以后会非常被动。
她们不仅是吉欧尔组织的心头痛,也会是藏在敌人手里的炸.弹。
再睁开眼睛,文度目光坚然,她打开平台,将今天的任务浏览一遍,同时右手去够听筒,拨通家里的电话。
“喂,月姐,我今天手里的活有点多,可能会晚些回来,你先吃,酒柜里有一瓶歌海娜,你就打开喝了吧,之前专门到西庄里淘的。”
月穆确认了一遍,“西庄?那么好的店。”
“对,西庄。我不在,一个人也要吃好些。”
月穆的声音满是感动:“谢谢文小姐,你有心了!”
挂断电话,月穆略微思索,很快理顺文度传达的意思:歌海娜是两人间的暗语,对应卫调院的1号车,西庄对应西区的机场。
1号车经常送卫调院的要员外出,行踪对于他们来说异常关键,于是特意设定了暗语。而西郊机场,连接了前往百伦廷全邦的各个主要城市,也需要时常关注。
文度这通电话,应该是向她传递了这样一个信息:通知西郊机场的组织成员,留意1号车是否出现,里面都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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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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