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帐篷房其实更像蒙古包,木质架构,一层层裹着厚厚的毛毡,用牛筋绳固定,最外层铺了防水布,有毡门,有小窗,上面还有烟囱冒着烟,一个个帐篷小屋散落在草原上,星星点点的是人情味儿,是烟火气。
掀开棉毡门,一股热气扑来,二人把鞋脱在外面走进去。
穹顶有3米高,很宽敞,木地板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最大的帐篷房大概能容纳20人。往里走有两节台阶,上去后是一字摆放的五张长方形矮脚桌,桌下是蒲团垫子,每张矮脚桌可以坐俩人,整体形成台上台下的布局。苏鹤闲觉得这种像古代的番邦酒宴,一边坐在台上把酒言欢,一边欣赏台下的歌舞升平。
门口服务员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两套草原的民族服饰和两套哈达。
村长和书记以及村里一些代表已经到了,大约七、八人,都穿着当地的民族服饰,见到他们立刻起身迎接。
“哥,草原习俗,都这么穿,一会儿要办全羊宴挺热闹呢。”莫离拿起托盘里的衣服,一套蓝色一套红色,绣着各种吉祥纹饰的绸缎长衫褂子。蓝色的大一些,莫离拿起来举着衣领等着苏鹤闲伸胳膊。
苏老板很配合的更衣,一副君王早朝的架势看着就来气,莫离拿起旁边的腰带,使劲勒了下,听见苏鹤闲闷哼一声,才满意的松了手。
待对方穿戴整齐,莫离刚要拿起红色的那套随便套一下,苏鹤闲接了过来:“礼尚往来,我给你穿。”
“不用了哥,我自己可以。”你给我穿,肠子都得给我勒出来。
“草原人民向来热情,都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的,我懂,来吧。”他手双手举着衣服。
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莫离也不敢不从,低着头耷拉个脑袋快速钻进衣服。
苏鹤闲又顺手拿起红色的绸缎腰带给他系。
完了完了完了,肠子要出来了。
出乎意料,苏鹤闲很温柔的一手拿着腰带,另一只手环到莫离腰后,将腰带妥帖的围在他的腰上,板板正正的系好。
苏鹤闲原本不觉得,系上腰带才发现,莫离的腰很细,环着的时候又很柔软,这山里,真是有宝。俩人一身蓝一身红,同款的刺绣花纹,站在一起那叫一般配。
“苏老板,可算把您盼来了。我是河西村村长,□□,这位是咱村书记李爱国,还有我们村的骨干,都来了!小莫你见过了,我们村年轻人不多,小莫数一数二的优秀。”村长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带头握着苏鹤闲的手。
苏鹤闲:是挺优秀,打着灯笼找不到的漂亮仔仔,要是不张嘴,就更好了。
莫离无意撇了眼苏鹤闲的手,洗完澡以后他就没再戴那副华丽的黑绸缎手套了,能看到十根手指指尖都绑着绷带,这其实在他们这行很普遍,手艺人从小就靠这双手,手磨石头,手拉金线,手掐铜丝,指尖基本都有伤或者茧子,不过十根手指绑得这么严实的,苏鹤闲还是第一人,当然,他这身份任何行为,在莫离看来,都是合理且正常。
当时他是那么想的,但是那晚,当俩人坐在床上,莫离看见绷带下那十根斑驳血腥的手指时,第一次,内心生出了一种他不懂得情绪。再后来俩人确定关系后,苏鹤闲天天问莫小花:你什么时候动心的,什么时候动心的。
莫小花觉得,在那晚,他的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心悄悄地动了下。
“幸会,幸会。”苏鹤闲不动声色从村长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刚抽回手,手里就被塞了杯酒。
按照全羊宴的习俗,换好了衣服就开始了宾客相见的初次碰杯。
“苏老板,承蒙大驾,蓬荜生辉,我代表村里敬您一杯。”
“村长客气了,河西村可是有名的珐琅村,市里,镇上,都有咱村的手艺人,这次正好来学习交流。”
这一番话说的,既夸了,又不谄媚。
莫离:还得是你苏鹤闲,这张嘴真的是,荤素不忌。
“外面冷,领导们先入座吧。”爱国书记适时开口。
“对对,别站着了,苏老板坐里面。小莫,快带苏老板过去。”
莫离拉着苏鹤闲,边走边凑到他耳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副见不得人又有点得意洋洋地说:“来这边,挨着壁炉,一会儿可舒服了。”
苏鹤闲:这是占了什么泼天的大便宜吗,美成这样。
壁炉在最靠里面的矮脚桌旁,俩人就贴着边儿坐下。
村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莫离,再看看给苏鹤闲特意留出来的正中间的主桌,也不敢坐,拉着书记坐在了苏鹤闲隔壁桌。
就这样,莫离贴着壁炉坐在墙角,一侧是苏鹤闲,邻桌隔了一人宽的过道,坐着村长和书记。
“哥,你往后靠,往后靠就是毛毡,一会儿吃饱了靠着看台下表演可舒服了。”莫离双手交叉塞到袖口里,往后靠了靠。
莫离小嘴红红的,小脸儿也是,赖在垫子上,头发微卷,毛绒绒的,活脱脱一只小猫。
苏鹤闲看着:好软,好暖,毛茸茸的……想吸……想撸。
靠在毛毡上真的很舒服,像陷在懒人沙发里看电影,美中不足的就是两边没有扶手,重心不稳容易左右两边倒。
宴会正式开始前,村长就带着各位骨干一个个敬酒,车轱辘话来回说,无非就是感谢与欢迎,学习与交流。
莫离一直埋头吃饭,多吃多长,多长多大,昂扬哇塞!
“小莫,别光吃,敬酒,敬苏老板一杯。”村长的眼神从恨铁不成钢变成了烂泥扶不上墙。
“哥,欢迎光临,蓬荜生辉。”莫离复读机一样把大家都说过的车轱辘话又来了一遍,举起了酒杯一口就喝了。
然后悄悄附上苏鹤闲耳朵不怀好意地提醒:“这酒村里自酿的后劲可儿大了,你少喝点。”喝多了我可扛不动你,你就睡牛粪坑吧。
这崽子吹得我耳朵好痒,故意的,绝对是。苏鹤闲在心里开始写剧本。
“嗯,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苏鹤闲客客气气把酒喝了。
“苏老板,明天上午咱们和市领导一起去镇上博物馆和石窟考察,然后回村里,市里已经跟我们交代过了,苏老板这次来是代表池老团队,主要找村里做珐琅的手艺人,下午回来,带着您去村里转转,我们这儿手艺人不多了,年轻的都去外面打工了,年长的倒是还有几位,还有什么其他吩咐,您尽管提。”书记不像村长会打官腔,说起话来更务实一些,他想法很简单,维护好这国宝级的文化世家,对他们空留村来说,只有利。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太需要上面的扶持和关注。
“我这次来也就是为了非遗展的事儿,我外公因为身体原因很多年没有做过景泰蓝了,前阵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拿出一张设计图稿说要做出来,结果做了一半人就走了,他早就对外公布,这件作品会以他自己及其团队的名义在年底非遗博览会展出。老人家百般强调珐琅彩的釉色和上色手法要融入古法珐琅技艺,这古法技艺我是真没见过,外公弥留之际交代我来这边找明德大师,给他看看设计图纸,问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将瓶子做好,展出最后的作品,愿不愿意把河西村的古法珐琅这门技艺传承出去。”
不得不说,苏鹤闲是个场面人,一番话真诚谦逊,在座几位骨干听得一个热血沸腾,包括一直埋头吃的莫离都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不过明德大师是谁?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莫离夹起一块羊肉边嚼边想,果然肚子饱了脑子就空了。
“嘿,那真是巧了,明德大师不就是小莫爷爷。”村长赶紧搭话。
我爷?我靠!我爷......莫明德?
“你说说,这是什么缘分,上面安排小莫来接待你,结果你找的就是他爷爷。”书记附和着这天大的缘分。
苏鹤闲:那可说呢,这缘粪在村口就结上了。
莫离:这不早就内定的么,书记你装什么。
“听说老爷子病了,情况怎么样?方便拜访吗?”
“我爷爷在疗养院,你一时半会见不到的。”莫离犹豫了下:“而且他是阿尔滋海默,过去的手艺应该都不记得什么了,你别抱希望了。”
苏鹤闲忽然了然,为什么莫离被这村子绑得死死的,为什么一提他爷爷就各种转移话题,这种情绪,又心疼,又觉得庆幸。
心疼是因为这样好的少年是应该在大学里肆意地挥洒青春,庆幸的是这样好看的少年,被大山掩盖了光芒,好好的藏了这么多年,才能被他挖到。
“是,老爷子病了好些年了,从老忘事儿到不记事儿,现在都不记人了,好在小莫妈孝顺,前阵子给老爷子接市里疗养院了,听说单人单间,还有专人护理,可专业了,老爷子也算有福气。”
章素贤当年早早改嫁,按说以村里的封建思想风评不能好,可人家就是会做人,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接济村里,办医院办学校的,从村里出来去市里镇上打工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提一提自己是河西村的,市文物局办公室主任就是他们村的,渐渐的从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变成了一村之光,尤其调到市里后,连带着莫明德和莫离在村里的日子都变得好过了。
“那现在都十月份了,苏老板你这时间有点赶啊。”书记这话说得很客观,一件珐琅瓶子从设计到制胎,再到后面的掐丝点蓝烧蓝,一步步少则三五月,多则几年也是有的,尤其大件的器皿更是磨人。
“这倒是,不过前期制胎掐丝做得差不多了,就是没点蓝呢,就这样,时间也挺紧,明德大师不在确实有点麻烦。”苏鹤闲也有点犯难了,这大师连谁是谁都不记得了,别说做活儿了。这次展会好多人都是冲着他外公来的,人去世了,这件作品就更受瞩目了,这个时候出岔子,那位事儿精哥哥是一定会抓住机会搞事情的。
“莫老爷子确实很多年不怎么做珐琅器了,都小莫做,他手艺可不比他爷爷差,我们村要说小莫的手艺第二,那没人敢说第一了。”章素贤早就跟村里交代过了,村长人精一样的,先说坏消息,再报好消息,正所谓,降低期望值,提高满意度。
莫离:我就是那个低期望值……谢谢亲妈,卖我卖的费尽心机。
跟莫离朝夕相处了半天,在苏鹤闲眼里,这孩子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就是能吃气人,没心没肺,况且,才20岁,他们这行三分勤奋七分天分,最重要的是,要能熬,熬时间,熬年头,从童子功熬到学徒工,熬个几年才能慢慢上手,再熬个十几年才可能独自创作,最后熬到七老八十,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天选之人里没准能有几位可以称作大师的。
再看看眼前这位,20岁细皮嫩肉的漂亮小子,别说大师了,苏鹤闲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非遗手艺人的样子。
“要不,明天去村里看看,咱村不还有很多年长的老师傅?”
莫离:苏鹤闲你就狗眼看人低吧,土鳖暴发户。正好,老子还不想伺候你呢,可不是我没努力,是你眼瞎。
“有的有的,我们村就是干这个的,但是池老说的古法技艺,就莫家完完整整传承下来了,其他家就做做普通珐琅的活儿。”
村长这一席话,基本上等同于把苏鹤闲的路都堵死了,再推辞也是没意思,某场面人立刻换了副嘴脸,对莫离充满赏识和期待的说:“那真是麻烦小莫了,正好明天参观完,我找你聊聊设计图。”
莫离看着对方嘴脸,觉得苏鹤闲跟章素贤才应该是母子,果然,叫xian的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还等什么明天啊,今天晚上就过去,小莫现在就自己住,他家院子空房子也多。时间这么紧,你要不然就住他那儿吧,省得来回跑了。”村长边撺掇边给书记使眼色。
村长:话都说到这儿了,就差你临门一脚了。
书记:您瞧好吧!
“说得就是啊,这有家住什么招待所啊,那招待所一年半载也来不了俩人,冷清着呢,哪儿有住家里舒服。”
别来!别来别来别来!莫离心里默念。他可不想没日没夜伺候这位金主。
这话简直是说到苏鹤闲心坎里了啊,刚还发愁晚上怎么办,这会儿人家台阶都给找好了,还铺上红毯了,那不得赶紧下来。
“方便吗?要住挺久的,会不会打扰你?”心里乐开花的苏老板,脸上倒是装得道貌岸然。
莫离:不方便不方便不方便啊!
“我家,不如招待所好其实。我怕......”我怕我要被你没日没夜的使唤死……住个招待所,还能有下班时间,这要是引狼入室,就没个盼头了。
“哪儿能不如呢,地方宽敞不说,小莫可体贴了,毕竟莫老爷子病了那么多年,小莫照顾人一把好手。再说,刚苏老板也说了,代表池老的团队呢,作品要去首都博物馆展览呢,咱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机会啊。”
莫离看书记此时的嘴脸,像村里天天涂着腮红,穿着大红袄子说亲的媒婆李。自己就是穿着红绸子待嫁的大闺女。
关键是,话说到这儿,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时间这么紧,苏老板你这一天天肯定得搭在小莫家干活儿了,还不如直接住下,怎么都比天天晚上回招待所方便。”
“那行,那我就叨扰叨扰了,麻烦小离了。”苏鹤闲得偿所愿,得意洋洋。
“害,哪儿的话,应该的,别见外。”莫离马失前蹄,垂头丧气。
他都不知道怎么就被卖了俩月,没日没夜干的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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